陸秀明白，唯一能夠給她答案的就只有傑克遜律師本人。於是，她一找到機會就給傑克遜打去了電話。可惜，傑克遜顯然很有職業道德，無論她如何軟磨硬泡都不肯透露半點關於委托人的消息。

知道再怎麽問也不可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她索性放棄了掙紮，偷偷派了個偵探過去調查。量傑克遜再怎麽警惕，他也不可能一直不跟他的委托人接觸。

偵探那邊反饋回來的消息令她十分沮喪，傑克遜的確是個著名的大律師，他的客戶大部分都是有權有勢的上層階級白人，裏面沒有一個人有理由幫助她一個初來乍到的黃種人女性。

她也猜過會不會是摩根先生幫的忙，後來轉念一想，以他的立場，他幫那幫警察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反過來幫她？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她索性不再去想它。

不知道是不是傑克遜背後的那個神秘人做了什麽，馬龍他們那幫倒黴孩子的熊家長竟然第二天就領著孩子主動上門道了歉，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簡直讓人懷疑這是不是同一幫人。

馬龍他們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煩，不再敢跟之前一樣纏著陸秀，轉而纏上了凱特。凱特雖然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卻沒什麽架子，很快就跟他們混成了一團。

《羅馬假日》的籌備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凱特財大氣粗地好萊塢租下了一個超大的片場，準備搭建布景用作室內部分的拍攝，至於外景，當然是取道羅馬。

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男主角竟然找來了此時已經是好萊塢一線演員的加裏·格蘭特。加裏·格蘭特風度翩翩，英俊瀟灑，外型上一點不輸跟奧黛麗·赫本搭戲的格裏高裏·派克，跟凱特站在一起金童玉女，般配非凡。

認真起來跟單純的玩票果然不一樣，凱特不僅沒再提給簡跟其他的小夥伴爭取角色的問題，在選角的問題上眼光毒辣非凡，連陸秀都甘敗下風。

在籌拍《羅馬假日》的同時，陸秀也沒放棄《活著》的籌備工作，她不僅偷偷在《羅馬假日》的片場劃出了一角搭建《活著》的布景，甚至還以拍攝風光紀錄片為名，多次去當年華工修築太平洋鐵路的現場取景。

考慮到實景拍攝可能遇到的重重阻擾，她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打算，轉而決定采用棚拍跟後期合成相結合的方式。

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讓陸秀明白身為黃種人要在好萊塢不受歧視根本就不可能。為了不拖《羅馬假日》的後腿，她果斷放棄了親自上陣當導演的打算，寫完影片的分鏡頭腳本，就識趣地撒手不管了。令她沒想到的是，看過她那詳細到鏡頭景別甚至剪輯方式的分鏡頭腳本後，凱特竟拍著胸脯表示，這個導演完全可以由她自己來當。

不知道是凱特自己透露出去的消息，還是別的什麽人走漏了消息。沒過幾天，摩根小姐準備自導自演《羅馬假日》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好萊塢。

也不知是因為這個時代女導演真的是鳳毛麟角，還是因為凱特平時表現出來的形象實在太差。得到消息好萊塢上下一片嘩然，有媒體不客氣地稱之為“摩根小姐的瞎胡鬧”。甚至連準備出演男主角的加裏·格蘭特也遭遇池魚之殃，被指責趨炎附勢，自毀前途。

凱特早有心理準備，面對外面的流言蜚語，只是一笑置之，依舊雄心勃勃地籌備著影片的拍攝。

想到《羅馬假日》裏面奧黛麗經典的造型，跟她後來和紀梵希長達半個世紀的合作，陸秀眼前一亮，鼓動凱特跟她聯名創立了一個名為羅馬假日的服裝品牌，自任首席設計師，畫了一堆衣服鞋子包包的設計圖，準備賺點零花錢。

凱特原本就對她的設計驚為天人，立刻第一時間將設計圖上的服裝變成了實物。從拿到設計圖，到實物在專賣店內上架，那速度快得簡直令陸秀咋舌。

電影還沒開拍，跟電影同名的服裝品牌卻搶先一步賣起了衣服。好萊塢徹底把摩根小姐當成了笑話，各種冷嘲熱諷不絕於耳。

此時，美國依然處於大蕭條的餘韻之中，服裝業一蹶不振。普通人根本買不起衣服，買得起衣服的人又只偏愛巴黎時裝。在不少人看來，簡直沒有比在這樣的情況下投資服裝業更愚蠢的事情了。

事實也的確如大家所預料的那樣，專賣店門口門可羅雀，就算偶爾有人因為摩根小姐的大名進來看看，一般也只看不買。

然而凱特卻根本不把這點小小的失敗放在眼裏，依舊我行我素，不僅將身上的巴黎定制時裝全換成了陸秀的設計，甚至還大大方方地穿著它們出入各種場合。

陸秀拿出來的都是後世的經典款，凱特又是天生的衣服架子，配合上她那副渾然天成的優雅名媛範，那效果竟比t臺模特還好。活廣告的效果不錯，經歷了一段時間的虧損之後，羅馬假日品牌終於能夠收支相抵了。

可惜這個時代的傳播途徑實在有限，凱特雖然偶爾能上上報紙的娛樂版，但傳播力度終究有限，不然，就憑那些衣服的美貌程度，絕對不止這種程度。意識到這一點後，陸秀在為凱特設計《羅馬假日》電影中的造型時簡直使出了渾身的解數。羅馬假日這個品牌能否成功，接下來就看電影的了。

完成了凱特的造型後，陸秀終於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到《活著》上來了。讓其中一個保鏢留守在唐人街的住處，她領著另一個保鏢前往洛杉磯，準備見見她的第一女主角人選——黃柳霜。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她趕到洛杉磯的前一天，黃柳霜竟已啟程前往廣東臺山看望家人。這個噩耗當時就讓她傻了眼。以這個時代輪船的速度，就算黃柳霜回到家鄉的當天就啟程回美，一來一回也起碼得兩個月的時間。而她卻根本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浪費。

意識到讓黃柳霜出演女主角已經不可能之後，陸秀急得差點哭了。她要到哪裏再去找一個在好萊塢跟歐洲的影響力能夠跟黃柳霜媲美的華裔女星？

《活著》原本就是她為黃柳霜量身打造的劇本，女主角可以說是整部片子的靈魂人物，除了黃柳霜，她想不出好萊塢還有誰能夠將這個角色完美演繹出來。難道跟《大地》一樣找個白人演女主角？先不提這麽敏感的片子未必會有白人女星肯演，就算有人肯演也未必能演出她想要的感覺。而且因為人種的關系，整部片子的感染力必定會大打折扣。

要是真找個白人來演，觀眾看到女主角的臉，就會分分鐘出戲啊！她可不想把好好的片子拍成搞笑片。

意識到擺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個多麽嚴峻的考驗後，陸秀整個人都蔫了。她來美國的首要目標就是拍《活著》，為此甚至陰差陽錯之下跟杜雪懷和雪球失去了聯系，她實在無法接受這麽重要的片子就此流產。

無奈之下，她只得以time電影公司的名義發布了一則招聘華裔女演員的啟事，妄圖能在好萊塢僥幸發掘一個天賦不輸黃柳霜的華裔女星。

可惜，夢想很美好，現實卻十分殘酷。當年最先到達美國的華工大部分都是男性，因為美國的排華法案，第一代女性華人移民的數量受到了嚴格的限制，導致男女比例嚴重失調，而美國又不允許華人跟白人通婚，很多華工只能孤獨終老，因此第二代華人的出生率極低。

就算有，礙於中國幾千年來對戲子這個行業的蔑視，也極少有家庭願意讓自己的女兒踏足電影圈。像黃柳霜那樣能夠沖破家庭阻礙，成功在好萊塢闖出一番天地的，根本就是鳳毛麟角。

消息掛出去好多天，前來應聘的依舊只有小貓三兩只。令陸秀崩潰的是，前來應聘的要麽醜到驚動黨中央，要麽就演技全無，根本不是當演員的料。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容貌跟演技勉強能過關的，一查身份，竟然是站街攬客的妓女。

陸秀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覆下想嚎啕大哭的沖動。她可以想像得到片子一旦成功，西方人發現女主角曾經從事過的職業之後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中國人在白人眼中的形象本來就已經夠糟糕的了，她可不想因為自己再雪上加霜。

女主角的人選令人頭痛，其他角色也同樣不容易。為了不引起白人的註意，演員的招聘工作是混在《羅馬假日》之中進行的。

這個時代的華裔演員在好萊塢的生存狀況相當惡劣，不僅跟白人同工不同酬，能演的還大多是醜化中國人的角色，對夢想沒那麽執著又不願屈從白人無理要求的人根本不可能堅持下來。黃柳霜正是因為演的永遠都是艷麗暴露，充滿屈辱感的中國女性角色，而飽受華人社會的譴責和詬病。雖然陸秀已經把標準一降再降，招到的人手距離預期依然差了很大一截。

《活著》雖然是以父女兩人的經歷作為故事主線，但為了真實反應現實的殘酷，陸秀還根據老華工的描述在片中加入了不少性格鮮明的角色，就憑她現在招到的這些人手的水平，根本無法撐起整部片子。

對比一切順利的凱特，處處受挫的陸秀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關進了迷宮的小鼠，無論怎樣掙紮，都找不到出路。如果不是之前那些老華工的血淚故事還在時刻激勵著她，她說不定會因此放棄。

“好女仔，你要拍我們的故事啊？拍完記得告訴我們幾個老頭子，我們這幾把老骨頭，爬也要爬去電影院替你捧場！”

“死了那麽多人，可是現在誰還記得？當時人死了不過隨地一埋，現在很多人連骨頭在哪裏都不知道了。客死異鄉啊，真正是客死異鄉啊……”

“白人欺負我們最恨的那段時間，總有人無緣無故就會失蹤，為了活下去，很多人都在往東邊逃，說到了東邊會好一點，可是我不走，因為三藩市離家最近。說不定哪一天我能攢夠回家的船票錢……”

“有時候我會想，我們中國人祖上是不是做了什麽孽？不然為什麽在國內活不下去，到了美利堅依然活不下去？哎，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個安穩生活，不會無緣無故被人欺負的地方啊……”

“好女仔，我不管你能不能做到，就憑你有這份心，我先替在地下的弟兄們謝謝你了！”

……

腦海中浮現出老華工們瘦削而蒼老的面容，回憶著他們沙啞而滄桑的聲音，陸秀的眼中又忍不住漫起了一層水霧。

不！不能放棄，就算有再多的困難也決不能放棄！這是她給他們的一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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