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註意到了陸秀這邊異乎尋常的反應，杜雪懷竟然回頭，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四目相對，他溫柔地給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

然後，才對著話筒道：“想讓我以命換命可以，但起碼得先讓我知道兩個孩子還活著！你們連奶媽剛滿周歲的兒子都不放過，我實在沒辦法對你們的信譽抱有任何信心。”

“這個簡單。”那邊滿口答應，然後，空氣中響起了兩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那聲音一聽就知道不是孩子在正常狀態下發出的哭聲，陸秀頓時急得跳了起來，沖到話筒前帶著哭腔大吼：“你們幹了什麽？你們對我的孩子幹了什麽？”

“我們沒幹什麽啊！是你們自己想要確認孩子還活著！”那邊的聲音依舊理直氣壯。

聽著兩個孩子淒厲的哭聲，陸秀頓時心如刀絞，如果不是害怕刺激到綁匪，她肯定早已忍不住破口大罵了。

估計是怕她情急之下失言，杜雪懷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裏，將她的臉按在了自己的胸口，確定她說不出話來後，才對著話筒道：“雪球，毛團，你們在嗎？”

“daddy！daddy！daddy！”雪球認出了他的聲音，立刻興奮地大叫了起來，甚至都忘了哭。

“daddy！哇哇哇……”毛團依然在大哭，哭聲甚至比剛才還淒厲了幾分。

會哭的孩子有奶喝，可惜，面對窮兇極惡的綁匪，越是會哭就越是危險。嬰兒的哭聲在不喜歡孩子的人聽來不僅是惱人的噪音，而且還容易暴露位置。

陸秀掙紮著想掙脫杜雪懷的束縛，安撫一下失控的毛團，卻聽杜雪懷的聲音已經溫柔地響起，用的依然是平時逗弄兩個孩子時的語氣：“雪球別怕，親親毛團！”

“啊噠！”雪球應了一聲，然後，毛團的哭聲竟然戛然而止。接著，電話那頭響起了一陣哄笑聲。

“哈哈哈……真有意思，這是跟你們爸媽學的嗎？有沒有別的花樣？”

“繼續親！繼續親！哈哈哈……”

……

“想要我的命可以，你們必須先展現出你們的誠意，保證兩個孩子在回來之前能夠得到妥善的照顧，有奶喝，有幹凈的尿布換。我能聽懂兩個孩子的情緒，你們先把他們哄高興了，再打電話給我！”杜雪懷說完，幹凈利落地掛掉了電話。

陸秀頓時急了，掙開他的懷抱，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怎麽可以掛掉電話？要是綁匪惱羞成怒怎麽辦？”

杜雪懷答得異常篤定：“他們不會！”

說完，他也不等陸秀反應，便轉向屋子裏的小弟，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

“馬上讓電話局去查，這個電話是從哪裏打來的！”

“確定大致的位置後，讓所有弟兄封鎖附近幾條街！”

“繼續嚴密監視這段時間來滬的所有外來人員！”

“去巡捕房了解一下奶媽家滅門案的經過，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人員！”

“對了，再去查一下，最近有沒有誰家丟過跟雪球和毛團差不多大的孩子！”

……

杜雪懷直到把屋子裏最後一名小弟也支使出去之後，才終於再度面向陸秀。見陸秀依舊憂心忡忡，他連忙安撫道：“你放心，綁匪都是男人，帶著兩個孩子十分顯眼。我手下那麽多兄弟，不可能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只要找到蛛絲馬跡，就能順藤摸瓜！”

“但願吧……”雖然他信心滿滿，陸秀卻依然情緒懨懨。頓了片刻後，她忽然撲過去，給了他一個大力的擁抱，滿懷感激地道了一聲，“謝謝你！”

謝謝你沒有放棄兩個孩子！陸秀長舒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那個夢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杜雪懷真的如夢中那樣薄情寡義，他就不可能是今天的杜雪懷了。

“又來……”杜雪懷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親昵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做父親的救自己的孩子，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的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陸秀卻還是感覺眼淚不受控制地淌了下來。救是情分，不救是本分。在她看來，杜雪懷的這份情分，她恐怕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見她哭得這麽淒慘，杜雪懷還以為她依舊在為兩個孩子擔心，連忙摟緊了她，咬牙切齒地道：“竟敢綁架我杜雪懷的兒子跟女兒，我會讓他們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有你這個daddy是雪球和毛團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也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陸秀說完，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

可惜，聽到這話，杜雪懷卻非但沒有半點高興，反而長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道：“認真算起來，這次的事情還是我連累了你們。要不是因為我，兩個孩子也不會遇上這樣的無妄之災！”

陸秀連忙搖頭：“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惹上那個人，如果不惹上那個人，也就不會有這次的事情。說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連累了你才對！”

原本的歷史上，杜雪懷根本就沒有這一劫，這一切都是因為陸秀引起的蝴蝶效應而來，的確是她連累了他。

然而，杜雪懷卻並比這麽想，聽到這話，竟然一陣感動，定定望著陸秀看了良久，忽然，一把摟緊了她，笑道：“那麽，就算我們相互連累好了。反正我們一家四口已經徹底栓在了一起，就像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問話的是早已被兩人忘到了九霄雲外的張若瑋，身為兩個孩子的舅舅，他的焦躁一點不輸二人，“要不要報警？”

“不必！警察只會添亂，解救兩個孩子的任務交給幫裏的弟兄就行。”這上海灘上，也就只有杜雪懷一人敢用如此輕蔑的語氣提到警察。

“真的沒問題嗎？”張若瑋雖然知道杜雪懷神通廣大，但他的身份背景決定了他遇到這樣的問題，還是更信任官方勢力。

“當然！”可惜，杜雪懷根本沒有給他任何置喙的可能。交代了他保守秘密後，便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陸秀甚至忍不住懷疑，如果不是顧慮到自己的存在，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把兩個孩子被綁架的消息告訴張若瑋這個舅舅。

“你第一次知道原來你對警察有成見……”在陸秀的印象中，杜雪懷一直玩官商勾結，沆瀣一氣玩得十分純熟。如此斬釘截鐵地否決掉警方的幫助，實在不像他平時充分利用每一分資源的作風。

“不是，只是法租界的警察多少都跟金世昌有些關系，我不想節外生枝。”杜雪懷面無表情地答道。看他此刻的表情，他跟金世昌之間的關系，顯然已經不止是不睦那麽簡單了。

前世的歷史上，明明一直到他被日本人暗殺，兩人都還保持著不錯的關系。是歷史記載有誤，還是因為蝴蝶效應引起的變動？望著杜雪懷那微微皺起的眉頭，陸秀疑惑不已。

“你跟金世昌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她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問出了口。

“是的。”杜雪懷微微一笑，“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當初想把你跟流浪兒童收容所的孩子們一起燒死的主謀是誰嗎？”

“難道是金世昌？”

“對，就是他！”杜雪懷微微瞇起了眼睛，眼中閃爍起異樣的光芒，“我老婆差點死在他手裏，你覺得我跟他之間算不算發生了什麽？”

陸秀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還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上了金世昌的黑名單，難怪當初杜雪懷的反應那麽大。老婆被上海灘的終極boss之一盯上，就算他想不暴躁都不可能。

“就連聯華影業故意搶註《三毛流浪記》給你使絆子，也是他在後面搗鬼。現在的電檢會又不是十年前的電檢會，如果沒有他在背後撐腰，就算聯華有這個賊膽，電檢會那邊也不可能通得過。”

杜雪懷望了陸秀一眼，有些無奈地道，“不僅電影，就連《三毛流浪記》忽然成為眾矢之的，也是他在背後搞鬼。要不是我反應快，第一時間去找了胡力，你現在大概已經被丟進監獄了吧。”

“我不記得我什麽時候得罪過那樣的大人物……”陸秀一臉無辜。單獨一件事情也就罷了，這一連串的事情加在一起，分明是不置她於死地不罷休啊！

陸秀思來想去，自己做過的唯一一件算打他臉的事情就是領著百樂門的姑娘們大大出了一次風頭。她不覺得這種程度的小事會惹得金世昌那樣的大人物死咬著她不放。舞廳雖然賺錢，但比起他跟杜雪懷合作的其他事業，完全是小巫見大巫。

“你沒有得罪他，得罪他的人是我！”杜雪懷忽然擡頭望向窗外，幽幽嘆了一口氣，“金世昌那老頭，大概到現在還在忌恨我跟他女兒的事情吧。”

經杜雪懷這一提醒，陸秀才猛然想起了歷史上除了杜雪懷的母親之外，唯一一個在他人生軌跡上留下了印記的女人，金世昌的獨女金書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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