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棵樹上一窩雀，雀公雀母生一對。雀兒少了愧祖先，雀兒多了爭糧田。一只雀來一只去，飛飛回回傳萬年。”五大三粗的村民打著赤膊，扛著兩頭惡魔，口中吟唱著祖先們傳下來的古老歌謠，一搖一晃地走在鄉間略顯泥濘的小路上。

楊大嬸走在最前面，神色肅穆，村民們每唱一遍歌謠，這楊大嬸便敲一下手中的銅鑼。在旁各自忙碌的村民們聽了銅鑼聲和吆喝聲，默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都整了整衣裳，跟在了這支奇怪的隊伍後面。

天色愈漸陰沈，烏雲漫卷而來，似乎在短短的一剎那間，整個移花村寂靜到了極點。

阿撒茲勒和安朵斯畢竟是強大的惡魔，雖然在溫泉的作用下暫時失去了魔法，身體也提不上勁兒，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一會兒，這兩位就昏昏沈沈地醒了過來。

阿撒茲勒被橫吊在木棍上，手腳均被捆住。他瞇著眼，磨了磨牙，開始在心中念起咒語來……然而這並沒有什麽卵用。

叱咤魔界的阿撒茲勒大人，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頂上的藍天，和束住雙手的粗繩，以及擡人的漢子們的腋下，陰沈著臉，晃悠了一路，被擡到了一個神秘的地方。同樣遭遇的，還有以“和諧”為能力的惡魔安朵斯。

到了地方之後，阿撒茲勒和安朵斯黑著臉，看見兩個男村民開始磨刀霍霍。

蘇蜜看著兩位惡魔大人鐵青的臉色，忍俊不禁，蹲在兩人身邊，捂嘴竊笑起來。

恰如趙靚所說，在這裏詭異的移花村裏，為了維持人口平衡，村民們采用了最為殘忍而原始的方法——殺人。

數百年前，村民們一同盟誓：約定統一婚期，任何人均不可隨意婚娶生子；每對夫妻最多只準生一男一女，若第二胎與第一胎性別相同，則需搬來移花村特有的接木酒，將第二胎溺斃於酒中，唯有這樣，死去的嬰孩才會無怨無恨地回到山神的懷抱；村子裏每出生一個嬰兒，便需按年齡順序殺死同樣性別的一位老者，如將要被殺的老者不願死去，則有兩種辦法——用錢買下本村人的性命，讓對方替自己死，或是……殺死一個村外人，焚燒他的屍體，將骨灰撒在山間，獻給山神，唯一的代價則是這位老者以後必須不出屋，不事生產，當一個活死人。

現在，村子裏剛有兩名男嬰誕生，相應地，便要有兩個性別為男的成年人死去。村裏人不願死，便將目光投向了新入村的這幾個城市人——倒黴的阿撒茲勒和安朵斯。

眼看著村民的刀越磨越亮，阿撒茲勒大人眼都紅了，咬著牙，啞聲說道：“安朵斯，你能用魔法嗎？”

安朵斯眉頭緊蹙，深呼吸了兩下，又試了一遍，低聲怒道：“該死。用不了。身體也沒力氣。”

惡魔大人整活了幾千年，從沒遇到過失去魔力的狀況。此時此刻的他，心情有些覆雜，眼前都出現漫長一生的走馬燈了……從做為天使，立在雲端俯瞰人間的模糊過往，到羽翼化黑，墮為惡魔，再到叱咤魔界，呼風喚雨……惡魔大人起起落落、跌宕起伏的傳奇一生在他眼前漸漸清晰。

事實上，惡魔是不會因為肉體受傷而徹底消亡的。如果他們在人間死了，會回到魔界。想要徹底殺死惡魔，需要用咒語毀掉他們的魔導書，而這個咒語，只有天使知道，便連專門捕捉惡魔的惡魔獵人也並不知道。

可是此時此刻，兩只惡魔都有點兒小迷茫。沒有了魔力，他們還算惡魔嗎？如果被殺死了，會不會真的就像凡人一樣死了？

阿撒茲勒和安朵斯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一言難盡，看得蘇蜜暗爽到了極點。她清了清嗓子，小聲說道：“餵，不想死的話，就聽主人我的。”她輕一揚手，兩魔面前就各自出現了一方七芒星陣。這陣型比較低級，兩個惡魔一看便看出這是誓言陣，陣法會鎖住陣前人所說的誓言。若陣前人違背誓言，七芒星陣則會給予此人懲罰。

安朵斯一見，眼神一沈，冷聲道：“是你下的套？”

阿撒茲勒目光灼灼，定定地望著蘇蜜，沒有說話。

蘇蜜笑了笑，道：“我只是將計就計，趁火打劫。”她一點安朵斯面前的七芒星陣，道，“安朵斯，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惡魔看不上人類，這我可以理解。但是理解不代表我會順從。安朵斯，我要你對著誓言陣起誓，從今以後，稱我為主人。我若召喚你，不管你有什麽事，都不可以不現身。不管我要你做什麽，你都必須去完成。”

安朵斯磨了磨牙，恨不得立時現出惡魔形態，將這女人死死碾在腳掌下。

蘇蜜卻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總共也就活幾十年，你就忍幾十年唄？不然，你會失去魔力，就這樣人不人魔不魔地過下去，淪為魔界的恥辱……”

安朵斯冷哼一聲，不情不願地起誓道：“蘇蜜在世之年，吾，安朵斯，必會奉此女為吾主，謹遵其一切號令，如有違背，便令吾墮入惡魔深淵，永無離開之日。”

他話音剛落，安朵斯面前的七芒星陣輕輕一顫，似水面一般蕩起層層波紋，乍然之間，化成一只輕翼蝴蝶，驟地鉆入安朵斯鎖骨處，消失不見，而貓樣的少年鎖骨上則出現了一個硬幣大小、蝴蝶輪廓的陰影。

蘇蜜得意一笑，轉而看向神色覆雜的阿撒茲勒。她手指輕輕挑起阿撒茲勒的下巴，瞇眸道：“阿撒茲勒，我對你的要求就多了。第一，告訴我該怎麽召喚出你的魔導書。第二，以後要充電，愛找誰找誰，不準找我。不準再和我住在一起。第三，和安朵斯一樣，奉我為真正的主人，遵從我的一切號令。”

阿撒茲勒眼神陰鷙，緩緩勾唇，沈聲道：“我不答應。”

蘇蜜皺了皺眉。

時間所剩無幾，溫泉水對惡魔的效力快要消失。如果阿撒茲勒硬撐著不答應，她無可奈何。

想到這裏，蘇蜜掐著阿撒茲勒的下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充滿氣勢，繼續恐嚇道：“不答應的話，你就等死吧。”

阿撒茲勒沈沈地笑了。他仰頭看著蘇蜜，傲聲道：“老子就是不答應。我就要一直賴著你。你的床上，只能睡我。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如何召喚出我的魔導書。你能不能真正做我的主人，全要看我阿撒茲勒大爺的心情。”

或許這才是惡魔阿撒茲勒真正的樣子。蘇蜜看著他愈顯赤紅的眼睛，心上一緊，仿佛被燙著了似的迅速收手。

她也來了氣，當即召喚拜朗，讓他將眼睛發亮，等著看好戲的安朵斯隱藏了起來，徒留阿撒茲勒好像豬一樣被捆在木棍上等死。

一片古怪的歌謠聲中，光膀子的村民大漢舉著寒光凜凜的大刀走了過來。漢子大喝一樣，舉起砍刀就要落下。然而鋒利的刀刃落在阿撒茲勒的脖子上後，卻再也砍不下去了。那家夥的脖子簡直像銅墻鐵壁一樣，漢子強定心神，瞪著眼睛，使勁往下壓刀。

阿撒茲勒畢竟是排行第二的大惡魔。溫泉水對他的作用不過頃刻間便飛速褪去。雖然他還是沒辦法使用魔法，但是那遠超常人的驚天體質卻已經恢覆。

阿撒茲勒閉了閉眼，對著在場的村民，裝模作樣地說道：“我乃是守護移花村的山神，現在附在這個英俊的男人身上。咳，山神我啊，有話要對你們說。”

就這樣，蘇蜜眼睜睜地看著機智的大魔王阿撒茲勒憑借超人一樣的身軀，假扮山神，從砍刀下逃命。不止如此，這家夥還讓這群愚昧的村民們匍匐在地，奉他為神，一個勁兒地磕頭，甚至排隊許願。邪惡的阿撒茲勒大人本來打算假裝準允了他們的願望，實際上在話語間暗藏陷阱，收走村民們的靈魂，但他沒想到的是，神秘失蹤的瓦沙克不知在何時已經搶先一步，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早把靈魂蓋上了瓦沙克的印記。

所以，移花村一行，最大的得益人是瓦沙克。這家夥在行前故意引誘蘇蜜，讓她去坑阿撒茲勒和安朵斯，他自己則處身事外，還收獲一頓美食。阿撒茲勒沒有被坑，憑著自己的機智成功脫險，一面大肆嘲笑安朵斯，一面在心裏醞釀起了對蘇蜜的報覆計劃。而可憐的安朵斯則成了唯一被坑的惡魔，他陰沈著臉，恨不得手撕瓦沙克。

蘇蜜坐在駕駛座上，背脊發涼。她回頭，正對上阿撒茲勒不懷好意的灼熱視線。

離開移花村之後，被救的趙靚報了警，肚子裏的孩子則成為了破案的證據。侏儒楊樹林和他的老媽楊大嬸都被拘捕，不過關於趙靚所說的其他關於移花村的隱秘與醜惡，由於缺乏證據，加上調查受阻，無法立案。趙靚別無他法，將肚子裏的孩子流掉之後，與父母遠赴國外。即便是惡魔，也無法改變這個結局。

不過，由於出了楊樹林這樣的惡性案件，移花村參選年度“最美山村”失敗。而移花草的傳說，還在世間流傳，引誘著無數愚昧無知的求子夫妻，在某個陰雨密布的日子裏，踏入這個看似樸實，實則罪惡滿滿的美麗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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