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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錯之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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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宮內行跪拜之禮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沈濟生在看到白蘇跪下後還是著實怔了一怔。因為聽信了昨晚陳弗的一面之詞,此刻,他對白蘇並沒有什麽好感。但見白蘇直望著自己,目光懇切,他才拂了拂衣袖,沈聲問道,“你又是作何?”

“大人,未帶符令的人是我,不是白決。大人不能將白決趕出太醫院。”白蘇說得萬分篤定,她將手中的符令翻了過來,背面朝上,雙手捧著呈在了沈濟生身前。

沈濟生瞇長雙眼仔細瞧了一番,果然看到符令的下角刻著“白決”二字。他的心底不禁暗舒了一口氣,好在白決沒有出差錯,否則他秉公將他攆了出去,還不知道白瑄老爺會不會覺得自己太不顧沈白兩家的情面。這樣想著,他還是皺起了眉頭,眼前的白蘇屢次犯錯,還差點連累了白決,白決居然還包庇著他,這個後生究竟是什麽來頭?他姓白,難道真的和白家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關系?

薛守逸沒想到白蘇會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眼見著誣陷白決不成,他氣得咬牙切齒,更是對白蘇心生記恨。既然不能收拾白決,那就先收拾他的兄弟,徹底斷了他們兩人相互照應的可能。

薛守逸拱手道,“沈大人,副提點的命令在上,違者一視同仁。沈大人遲遲不說話,難道是想包庇誰?”

沈濟生捋了捋胡須,他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薛家的猛虎更在眈眈而望。幾番深思過後,他望向白蘇,緩緩道,“既然你主動承認了,就立刻收拾包袱,離開太醫院罷。”

大家聽聞沈院使下了這樣的命令,都覺得再沒什麽熱鬧可看了,紛紛散去。沈院使也背過身,輕嘆一口氣,不再看向白蘇和白決。

“等等!”白蘇陡然開口,她擡起頭,不卑不亢地說道,“我未帶符令,卻並非我之錯!”

她的聲音十分清亮,一瞬間又將所有人離開的腳步絆了住。陳弗一聽,心裏不免咯噔一下。

“狡辯什麽?還不快滾出太醫院!”薛守逸瞪了瞪眼睛,一臉兇狠。

白蘇並不怕他,她冷笑了一聲,道,“你我同入教習,就是同輩,就算要攆我走,也輪不到你來開口!”

“你!!”薛守逸氣的差點沒背過氣兒去,他堂堂一個京城的公子哥,還是薛顯提點的內侄,居然會被一個來自窮鄉僻壤的臭小子鄙視。可恨,可恨!

“沈大人,此事要從昨晚說起。昨晚,您命陳弗外出買藥,又命我隨行。出太醫院後,陳弗將我一人拋下,聲稱買完藥後會回原地找我,帶我回太醫院。可是,我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根本就沒有陳弗的身影!昨晚下了多大的雹雨,大人不是不清楚,我若再繼續傻等下去,只有凍死!何況,陳弗一定是故意留我在宮外,他一定早已回到了太醫院!我走投無路,只能投奔白決兄,白決為救我將他的符令借給我,才有了今日之事。其中真相,懇請大人明察。”

沈濟生吃了一驚,他回想起昨晚陳弗給他的說辭,兩個人中必有一個人在撒謊。

陳弗慌了,他怕真相敗露,連忙狡辯道,“白蘇!你胡說什麽!分明是你想巴結白府,巴結白決,大半夜的找上人家門兒去了!如果我知道你一去就不回了,我根本不會放你一個人!”

白蘇看著他緊張驚惶又胡言亂語的樣子,心寒之餘,不禁覺得他真是可憐,“太醫院的醫士都是如你這般嗎?如果太醫院的風氣就是如此是非顛倒,黑白不分,這個太醫院不留也罷!我原本以為外教習是學習醫術,切磋醫術,讓我們能成為優秀醫者的地方。看來,我想錯了。”語畢,白蘇站起身子,她拍了拍已經有些僵硬的膝蓋,滿心失望。

“白蘇——”白決輕輕喚了她一聲,他懂白蘇的失望之情,他也深有同感。除了喚一聲她的名字,他什麽都說不出。方才他懷疑白蘇是女子的想法也煙消雲散了,白蘇這番話的魄力,絕非女子可以說出。

“慢著!”沈濟生伸出手,做了一個停下的手勢,他打量了陳弗一番,已然看出陳弗的心虛。但是,真相只有白蘇和陳弗兩人知道,兩個人又是南轅北轍的說法,沒有證據,此事也不能有任何定論。

“白蘇留下,暫不處罰。待我與副提點大人商量過後,再做決定。大家立刻去提舉司吧,卯時就要到了。”

白蘇感激地望著沈濟生,他已經為自己網開兩面了,甄選中如此,現在也是如此。不知為何,她從這位嚴肅認真卻通情達理的中年男子身上看到了白璟的身影,親切之感油然而生。

沈濟生沒有領情,他依舊冰著嚴肅的面孔,轉身也隨著人群向提舉司走去。

這日早朝散後,隨著一幹重臣,趙策從大殿中走了出來。他穿戴好冠履,又理了理衣袍,擡眉就望見了候在殿外的陸桓。

趙策目不斜視,走上前去,陸桓便跟在了他身後一步的距離。

“今日第一次參加早朝覲會,陸先生在殿外候久了吧。”趙策搓著手,笑意盈盈地回望了陸桓一眼。

陸桓微頷著首,客氣答道,“多虧候主安排,陸某才得以入司天監供職。”

“早朝上,只有四品以上官員才有資格入大殿,回皇帝問話。陸先生,你還年輕,路還長著。”趙策朗笑了兩聲,又意味深長道,“司天監雖然是個無作為的部門,但觀察天文、推算立法、研究星象這幾檔子事的作用也不容小覷。”

陸桓點了點頭,只簡單應了:“是。”

“子懿正在回京的路上。聖上聽聞我將他調回朝中,雖不露聲色,但我看著他是滿意的。只要你能給我帶來一些有用的消息,等這段日子的風頭過了,我自會賞你。到時候,司天監可留不住你。”

“陸某不才,候主厚愛了。”陸桓垂下目光,心中有自己的一番想法。

兩個人斷斷續續地聊著,很快就穿過了正陽門,走出了皇宮。趙策有意同陸桓這個無名小卒一起走,也是有他的用意。皇帝對他的忌憚從未放松,他近期也不能接近其他重臣。況且,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自己也不清楚曾經那些與他交好的大臣,還有誰是站在他這邊兒的。

出正陽門後向右,會路過太醫院,再沿著玄武長街一路驅車,很快便是趙府。接送趙策的馬車就停在外宮墻盡頭,出於禮節,陸桓需要先陪趙策過去,待他上了馬車走遠,才能再走自己的路。

兩個人路過太醫院外墻的時候,恰巧有一個乞丐正蜷縮在墻根底下,半瞇著眼睛,很冷的樣子。大雨剛過,地上積水未去,乞丐的棉衣都濡濕了好大一片。

皇城根下竟然還有如此落魄的乞丐,陸桓忍不住多掃了一眼,哪知就和乞丐四目相對了上。

那乞丐霎時瞪大了雙眼,嘴巴張開,難以相信地望著陸桓。

俄頃過後,只聽著那乞丐顫抖著聲音喚道,“二——二公子——”

陸桓的眸色驟然一深,他艱難地從乞丐身上移開目光,裝作什麽都未聽見一般,繼續向前走著。

倒是趙策先停下了腳步,他一掌攔住了陸桓,又瞅了一眼蜷縮在地上的乞丐,開口道,“陸先生,他怕是叫你呢。”

“二公子——是我啊,我是平安啊——二公子——”

平安的眼裏蓄滿了淚水,像是見到了神明一般,他擡起臟兮兮的手,哆哆嗦嗦地向陸桓的方向伸了過去。

陸桓淡淡地凝視了乞丐片刻,只見他頭發蓬亂,面色蠟黃,泥土都凍幹在臉上。陸桓搖了搖頭,轉身向趙策道,“我既不是什麽二公子,也從未見過此人,想必他是餓得雙眼昏花了。”說罷,陸桓就從袖口間掏出二兩碎銀,清脆兩聲,丟在了乞丐的身前。

趙策並未多想,他也懶得多看乞丐一眼,便率先走開了。

“二公子——”

望著那人決絕遠去的背影,平安也覺得自己是雙眼昏花了,二公子慕雲華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況且,如果真的是慕雲華,他一定不會如此冷血,對自己不管不問。

剎那的希望如螢火一般,轉瞬間就消失不見,乞丐跪在地上,放聲痛哭了起來。

教習第一天的上午,主要是醫官們介紹太醫院制度,為教習生安排師父。這一年的外教習,主管醫官是副提點薛達,副主管是禦藥司左院使沈濟生,任命的四位管勾分別為禦藥司的左右兩位副使和儲藥司的左右兩位副使。

為方便教習生切磋醫術,私下練習,也為了迎合一些考核制度,所有十六名教習生被分為了八組,每兩人一組。薛達還是秉持著他原有的想法,將白決和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的白蘇分在了一組。白蘇和白決自然十分高興,聽聞分組消息後,他們不禁激動地望向彼此。

兩個時辰過後,該有的繁瑣的規矩都走了一遍,才到了午休的時候。眾人聽了一整個上午的訓講,也都乏了,都期待著下午真正的歷練。白蘇低頭望著剛才管勾給每個人手裏發放的六七本醫典和一包針具,心裏格外充實。她尤其仔細打量了針具,裏面總共九九八十一針,細密規整地排放著,實在精致。太醫院果然不一般,這樣講究的針具,她還是第一次見識。

正當她出神的時候,沈濟生開始做今日上午的結語,“入了外教習,就等於入太醫院,你們每個人都要用供職醫官的標準要求自己。在太醫院,醫術首先求準,求真,其次才是精益求精。醫術的錘煉,最經不得偷取捷徑,或是一蹴而就……”

“至於今晨的事情,我無法判斷白蘇和陳弗兩人說辭的真偽。與副提點大人商議後,我們決定同時給白蘇和陳弗兩人以懲罰。”

聽到這裏,白蘇猛然擡起頭來,如夢初醒一般,她緊張地攥緊了拳頭,不覺額上也滲出細密的汗珠。不能走,她不能走,她是無罪的,她是冤枉的……她暗求著上蒼,懇求即將到來懲罰輕一些,再輕一些。

雲華,幫幫我……

沈濟生停頓了一下,他望了一眼白決,的確如他所料,白決在用目光求他手下留情。

“醫士陳弗,扣去一個月俸祿。教習生白蘇,即日起前往惠民司,反思結束後才可回到太醫院。”

惠民司……白蘇楞了一下,她記得白決告訴過她,惠民司是研究疫病,為百姓發藥看病的部門,設在外城。遠是遠了些,不過至少她還可以回來,只等反思結束就好,白蘇不免暗暗舒了一口氣。

聽聞這個處置,薛守逸忍不住低笑了出來。與他搭檔的教習生名為鄔棋,這人雖只是出自普通醫官之家,卻有很高的醫術造詣。在甄選中,薛達就看上了此人的才華,所以有意將他安排在了薛守逸的身邊。鄔棋雖然醫術不錯,對太醫院卻也是如白蘇一般一知半解的,他聽見薛守逸的笑聲後,忍不住問道,“薛兄,惠民司那裏怎樣?”

薛守逸擡了擡眉,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他咧嘴笑道,“惠民司可不是什麽好地方,在太醫院的人都知道,犯了錯的醫官都會被貶去那裏。說是反思反省,根本沒見有幾個人調回來過。所以白蘇去了那兒,就等於是攆出太醫院了,說不好咱們今年教習結束的時候,她還沒回來呢。”

薛守逸說的都是實話,被調去惠民司的醫者,只有在作出了重大貢獻後,才有機會調回太醫院。而天底下能有幾個機會,讓醫者做出巨大貢獻呢?天時,地利,人和,少了哪一遭都不可能。

白蘇並不知道內情,她還以為這是輕巧的處罰,根本沒有在意。

倒是白決,他萬分擔憂地望了一眼單純的白蘇,一陣深思過後,他緩緩舉起了手。

“沈大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白決,沈濟生不禁暗攥了一手細汗,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這小子千萬別做出什麽毀了自己前程的傻事。

白決站起身來,對著薛達和沈濟生各行了一禮,而後緩緩道,“薛大人,沈大人,今晨的事情我也有錯。還請兩位大人也將我安排到惠民司。”

“白決?”白蘇吃驚地站起身來,她拽住白決的手臂,“你傻了嗎?你這是做什麽?”

沈濟生只覺得眼前一黑,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小子究竟是想湊什麽熱鬧!他思忖了一下,立刻反駁道,“你根本沒有錯,不要提出這麽無理的要求。”

白決竟然會主動要求去惠民司,薛守逸也不免暗驚住。

“出入符令只屬個人,任何情況下不能借給別人使用,我犯的是這條規矩。”白決神色平淡,像是訴說著平常之事。白蘇怔望著白決,他這樣淡定自若又無所畏懼的表情,實在像極了慕雲華……

“白決,你可要想好了!”沈濟生恨不得揪住白決的耳朵,將他丟到白瑄的面前。

啪啪啪,響起三聲掌聲。薛達勾起嘴角,他放下拍掌的雙手,十分滿意又得逞地道,“諸位教習生都要向白決學習,有錯誤要主動承認,有懲罰要主動認領。白決違背宮規,私借符令,威脅太醫院安全,必須受到懲罰,以儆效尤。”

前往惠民司的路上,白蘇與白決共乘一輛馬車。白蘇心底氣白決的莽撞,一路上都沒有和他說話。白決倒沒介意,他一直望著馬車外來來往往的人潮。

直到馬車停在了惠民司跟前,白蘇跳下馬車,才問了他一句,“你這樣魯莽率性,絲毫不顧及後果,你有想過你的家族嗎?”

白決怔了怔,他知道白蘇怪他,卻不知道她著想的竟然是他的家族。

他沈默了片刻,前言不接後語地回應道,“你是我的搭檔,更是我的兄弟。”

一時間,白蘇的腦海中好似湧出了萬語千言,卻又什麽都說不出。她感嘆於白決的這句話,眼中不由得細淚漫延。

“男兒有淚不輕彈,白蘇兄弟,可別叫我看到你哭。”白決朗笑起來。

白蘇忍住了幾欲決堤的淚,調整了語氣,緩緩又篤定地道,“白決,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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