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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勝負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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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庸白家藥堂,白璟結束了一天的診治,十分疲憊。這半年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曾經連續幾天給病人望診都不是問題,現在熬個大半天都夠讓他腰酸背痛了。

其實相比身體的操勞來說,心累更加讓人疲憊。白璟要牽掛的實在太多了。

白斂的事情算是有驚無險的渡過。他也對他這個兒子下了警告,不管白斂因為什麽原因,都不能再碰私鹽的生意,否則他就與他斷絕父子關系。

白芷在趙府,有趙子懿的照顧,應該不會有什麽意外。這條路畢竟是她自己選的,她既然追隨趙子懿,就算有再多的苦,也只能自己承受了。作為父親,白璟只有每日祈禱上天能好好對待他的女兒。

然而,最讓他擔心和牽掛的還是白蘇。

白璟並非偏心白蘇,他只是對白蘇有愧。白蘇離開戊庸前,他將當年血藥之禍的細節全數坦白,也包括太子慕安將懷著孕的如玉托付給他一事。他明明白白的告訴白蘇,當年的太子爺慕安就是已經繼位的新帝,而她,就是大慕國的公主。他沒有想到,聽到真相後的白蘇出奇的鎮定。

白璟勸她,如果她真想入太醫院,那便與皇帝相認,以公主的身份名正言順入太醫院內教習。她完全沒有必要冒著風險,男扮女裝混進外教習。更何況,太醫院的內教習所用醫官要遠比外教習的醫官醫術高超。白蘇當時沈思了許久,之後,只給了他堅定的拒絕。她還是執意按照自己原來的打算行事,而公主一事,她就好像從未知道一般,再未向白璟提起過。

唉,這孩子,也不知她是不是在拗著勁兒,是不是記恨起他這個假父親了。白璟長嘆一口氣,望著清冷的月色出神許久。

白蘇尋了一處客棧暫住了下來,吉祥還昏迷不醒,半夏便主動留下看顧他。支撐著吉祥走了很久,白蘇實在累了,她獨自回到房間,卻睡意全無。她坐在床榻邊,腦中止不住的混亂。這段日子,她一直很害怕黑夜,因為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會胡思亂想。那些零碎的想法就像是惱人的蚊蟲一般,不眠不休地折磨著她,讓她難以入睡。

白璟並不知道,在白蘇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當晚,她一個人躲在被子裏哭得有多慘。她突然明白了孫夫人那麽多次的責罵的含義。她不是白家人,在她出生前,她就開始拖累白家人,她是災難,是克星。她想到了自己那小心翼翼、寄人籬下的母親,原來這麽多年,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溫情都是裝給別人看的假象……她想象不到母親是如何一個人支撐下來的。而她那嚴厲又慈愛的父親,他對她的關心,究竟是因為真心疼她?還是因為忌憚她是大慕國的公主?

她一直信任又深愛的親人們,轉眼間就成了她所辜負的人們,這樣沒有歸宿的痛苦,誰能懂?

她並不想要顯赫身世,也不想要榮華富貴。父親的一席話,吸引她的,只有以公主身份名正言順入內教習而已。她的目的不就是入宮嗎,她想進太醫院也不過是想靠近白芷,保護白芷罷了。如果成為公主,她昔日認作的姐姐,就將是母妃,那她就可以日夜陪著她了。

那一刻,白蘇的確心動了。

然而,她又猛然記起,她的母親在彌留之際,撐著最後一絲氣力吐出的話。她說,蘇兒,日後不管發生什麽,你都要記得,你是父親的好女兒,是白家的好女兒。母親從頭至尾都了解真相,她也深知自己遲早要面臨選擇。那麽這句話無異於是告訴她,他日真相大白,她不能忘記白家二十年的養育之恩。

慕安……這個名字對白蘇來說如此陌生。

皇帝……這個遠在天邊的人,她想都沒有想到過的人,竟然是她的親生父親。

就算母親沒有那句遺言,白蘇也清楚自己的選擇。

小時候將她舉過頭頂逛廟會的人是白璟,長大後拿著戒尺抽打她手掌的人是白璟,教她醫術給她信心甘願為她做一切的人,是白璟。不管她敬重愛戴的父親如何看待她這個外來的女兒,她都確定,白璟,才是她的父親。

窗外烏雲蔽月,白蘇探身吹熄了燭火,霎時間,眼前的世界漆黑如墨。

巧合的是,就在這一刻,京城裏的另一扇窗也暗了下去。窗內的人同樣心思沈重著吹熄了燭火。他的雙眸,隱沒在夜色之中,同這世界一般,漆黑如墨。

次日辰時,早朝已畢。慕安回到嘉和殿,他寢殿的書案上已經堆滿了高如山丘的奏折。

早朝上,以趙策為首,數十位大臣聯名上奏,指責慕封的數樁罪行,要求皇帝下旨懲處。現在擺在他手邊的奏折,大部分都是彈劾慕封的。什麽時候辦慕封,怎麽辦慕封,是讓慕安十分頭疼的一件事,所以他繼位的這一個多月裏,遲遲沒有提起這件事。不過,再拖下去並非良策,他清楚自己遲早要面對。

他與這個弟弟相爭了多年,如今勝負已分,他反倒覺得更加棘手了。如果他辦的輕了,難解心頭只恨,也難報喪母之仇。如果他辦的重了,他日史書工筆,誰曉得會不會給自己留下殘害手足的罪名。輕重把持,實在是件十分講究的事情。

這時候,孫福連貓著腰進來了,“陛下,慕封已經被押到宣明殿了,陛下是否即刻擺駕過去?”

慕安站起身來,示意孫福連吩咐擺駕。上一次他見到慕封,他還只是太子,這一次的見面,已是天差地壤。

宣明殿並非主殿,離嘉和殿有一定的距離。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慕安的皇駕才穩穩落在了宣明殿跟前。

前方打頭的兩個太監為慕安推開了殿門,慕安跨過高至半膝的門檻,只比劃了一個手勢,後面的人們就沒再跟著。

殿門重重地合上,慕安緩緩走到了慕封的身後。堅硬的枷鎖扣住了慕封的雙手,他跪在地上,雙目緊閉。

殿內寂靜無比,慕封沒有請安,慕安也沒有開口。

凝重的氣氛如此持續了好久,最終還是慕安開了口,“三弟。從小到大,你都比我沈得住氣。這次竟然也不例外,還是我先開了口。”

聽到慕安並沒有以朕自稱,慕封苦笑了一下,“慕安,你是來試探我們的手足之情麽?”

“身為罪臣還敢直呼皇帝名諱,慕封,你真的活膩了。”慕安冷冷地望著慕封跪在地上的背影。

“慕安,早在你成為太子的那一刻,我就將你看作了畢生最大的敵人。而你,卻一直對我們的兄弟之情抱有幻想,即便到現在,你也要見我一番,再下定論。你的心腸如此之軟,該如何成就帝業,父皇真是看走了眼。”慕封直視前方,言語中盡是挖苦。

慕安笑了,他走到一旁的圈椅前,揮袍坐下,“你知道,朕為什麽選了宣明殿來見你麽?”慕安傲慢地瞥了一眼慕封,繼續道,“不知三弟是否記得,啟輝五年正月,也是這麽冷的一天,先帝將我們三兄弟叫來宣明殿。那次在宣明殿上,先帝賜題試探,你因為奸臣洩題大放異彩,先帝甚至說你是我們兄弟三人中最為可塑的人才。他會兩度廢立我,都是因為你的陷害!時隔十五年,你落魄至此,不知先帝在天上會如何感懷。慕封,你當真以為我會在乎與你的兄弟之情麽?當日宣明殿上,我就已立下誓言,遲早有一天,我要在這裏宣布你的死期!”

慕安停頓了一下,倏然放緩了語氣,“不過朕冷靜的很,不管你如何出言不遜,朕都不會殺你。就算那麽多臣子聯名上表,要朕賜你死罪,朕都會一一駁回。你放心,你死不了。”

“慕安!”慕封一心求死,卻想不到慕安連死都舍不得給他,等待他的一定是求死不得的痛苦,“是我低看了你!你心腸歹毒,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忍心加害,真是我低看了你!”

慕安拍案而起,慕封說的任何大不敬的話他都能忍住不發作,唯獨這句話不可以。

他指著慕封,震怒道,“母後被你毒害而殞,因為這件事,我就有足夠的理由折磨的你生不如死!”

慕封大笑了一聲,既然等待他的只有無盡的折磨,那就讓他也給慕安留下折磨好了。

“事到如今,你還是糊塗,你的母後是自殺而死,她是自殺而死的!哈哈哈,堂堂天子之位,竟是自己的母親用血奉上的!我雖輸了,卻也輸的心安。慕安,你午夜夢回,就沒有看到自戕的母親滿身鮮血嗎?”慕封狡黠地望向慕安,又道,“你以為坐上皇帝就可以心安了嗎?你以為那些聯名上書的臣子對你就是忠心耿耿的嗎?趙策那種見風使舵的老臣數不勝數,慕安,你也不會有好日子可過了。”

“住口!”慕安早已承受不住,他不相信,他不相信母後是自殺而死。一定是慕封想要逃脫罪名,一定是慕封!

“不敢相信了嗎?還是你懼怕了?明日處決我的聖旨降下的時候,記得順道傳口諭給我,說說夢裏你母後的淒慘,哈哈哈!”

心亂如麻的慕安猛地推開殿門,孫福連立刻迎了上去,一應的下人也都屈膝行禮。禦駕就準備在殿外,慕安卻沒有上去,他極力平覆著呼吸,匆匆向嘉和殿走去。

當日午後,關於懲罰慕封的一紙聖狀倏然降下,速度之快,著實令朝中百官驚訝。

罪臣慕封,褫奪皇親身份,降為庶人,終生監禁,任何人不得探視。

與慕封一並受到懲罰的,還有一些曾經追隨過慕封的朝臣。吳家,鄒家,鄭家這三個在京城稍稍有勢的家族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降罪。

肅遠侯趙策在聽聞宮內下達的聖旨後,手心不自覺攥出了一層冷汗。他曾經與慕封走的很近,這次皇上卻對他只字未提,究竟是前嫌並棄,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恐怕八成是因為皇帝剛剛繼位,根基未穩,暫且還不能將他怎樣。

趙策明白,縱然他家大業大,他也必須要未雨綢繆了。他舉手扶額,一陣深思過後,傳喚下人道,“來人,去將陳先生和陸先生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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