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了一段路，終於回到了來時經過的小徑，林染江撫了撫胸口，“應該沒事了吧？”

“難說。”愛麗絲話音剛落，林染江就聽見一聲槍響，有那麽一瞬間她還以為是自己緊張過度幻聽了，然而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一把拽得撲倒在了地上。

接著又是一聲槍響，近在耳邊，震得她耳膜直疼，她連忙往旁邊滾了一下，支起身體來看，只見愛麗絲半跪在地上，手裏端著獵/槍，槍口冒著一縷細細的白煙。

她呆了一瞬，又轉頭去看對面，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那裏的陌生男人已經被打傷了一條腿，靠在了樹上，由於距離較遠，霰/彈/槍的多彈丸子彈雖然命中他右半邊身體各處，卻無一處是貫穿致命傷，按說常人受了這種傷也該失去行動能力了，可這個人卻似乎亢奮過了頭，硬撐著站在那裏，布滿血絲的眼睛裏發出興奮的光芒，慢慢地舉起獵/槍瞄準。

他也許是看到了同伴的下場才決定下此狠手，又或許只是瘋得更厲害些罷了。

愛麗絲對準他扣動扳機，然而獵/槍空響了一聲，竟然沒子彈了。

方才那人的包裏沒有找到備用彈藥，她也一時忘了檢查還剩多少子彈，沒想到這把槍居然就剩了一發子彈，這回真是要被坑死了。

林染江大約明白了現在的狀況，第一反應就是想跑，雖然知道面對獵/槍跑也是白跑，可她還是下意識地去拽愛麗絲的胳膊。

這時候她才發現，愛麗絲一邊的肩膀上居然全是血。

她呆楞在原地，愛麗絲也沒有什麽要逃跑的意思，反而盯緊了那男人的眼睛。

愛麗絲現在有些理解唐燃為什麽痛恨槍械了，在冷兵器的時代，只要武藝高強，一兩個小嘍啰多半是傷不到你的，刀劍和弓箭的殺傷力畢竟有限，就算是勁弩，也遠沒有現代機槍來得可怕。

如今她這個一流槍手，竟然傷在一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磕藥獵人手裏，簡直沒處講理。

這種距離，霰/彈/槍或許打不死人，但無論是轉身逃跑還是坐以待斃，身上都難免被打出幾個坑來。

愛麗絲凝神看著他血紅可怖的雙眼，將精神力調動到了極致。

十字架的力量帶來的後遺癥，雖然大多數時候只會讓人覺得困擾，可是在關鍵時刻，或許能救她一命。

混亂的，骯臟的，可怖的，瘋狂的，無數黑暗而無序的念頭一股腦湧入她的腦海，愛麗絲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讓這些黑霧一般的思緒徹底安靜了下來。

全世界似乎都安靜了。

能夠窺探別人的念頭，那麽再進一步，就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拿著獵/槍的男人忽然覺得腦子裏一空，瞬間就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在做什麽，擡槍瞄準的雙手停頓在了空中。

“趁現在。”愛麗絲低聲說。

林染江看到那男人空白的表情時就覺得這是個機會，聽到愛麗絲說話，更是不再猶豫，跳起來沖上前去，兩邊相距近一百米，她只用了七八秒的時間就跑到了那人跟前，這時那人才剛剛回過神來，正要擡起槍，胳膊就挨了結結實實的一腳，獵/槍脫手飛出，接著林染江又旋身一腳踹在他小腹上，她穿的鞋很硬，男人感覺肚子像是被利器捅了一下似得，再加上先前身上各處被愛麗絲一槍打出來的傷，終於支撐不住仰倒在了地上，嘴裏不停地呼痛。

林染江嫌他煩，在他脖子後面來了一手刀，徹底把他打暈了。

撂倒這個人之後，她還沒能從緊繃過頭的精神中擺脫出來，兀自怔了片刻，這才想起剛才看見愛麗絲肩膀受傷的事，連忙卸了地上這人的關節，跑回去扶愛麗絲。

“怎麽回事？他那一槍打到你了？”到了這時，林染江喘氣也十分不均勻了，她看著愛麗絲染了血的半邊袖子，臉色禁不住發白。

“不要緊。”愛麗絲搖了搖頭，這種傷比起唐燃上次在她腰腹間切的那一刀不知好上多少，何況只是霰彈的一個碎片，傷口不深，流的血也不多。

“應……應該沒別人了吧？”林染江扶住她沒受傷的那邊肩膀，驚弓之鳥似的往周圍看了看。

愛麗絲沒能回答她，直到這時候，她腦海中依然被那些令人作嘔的念頭所占據，責罵聲、驚呼聲、呻/吟聲、笑鬧聲，各種各樣不安分的聲音此起彼伏，夾雜在這些中間的是一個又一個骯臟的瘋狂的念頭，甚至是畫面。

她幾乎聽不見林染江在說什麽。

這一次心念的反噬異常嚴重，或許是因為那人嗑了藥的緣故，愛麗絲覺得，現在出現嗑藥癥狀的大概是自己。

“愛麗絲？”林染江發覺她臉色不對勁，連忙晃了晃她，“你怎麽了？”

表面上看起來，愛麗絲還是很平靜的，面無表情，只是臉色異常蒼白。

她雖然聽不清聲音，但至少看得懂林染江的表情，對她搖了搖頭說：“稍等一會兒。”

她說話的聲音虛弱至極，自己卻沒察覺，林染江還以為是她受傷的緣故，心想自己可能背不動一個人，就手忙腳亂地從包裏翻出手機，想給邵萬城他們打電話。

其實最初逃跑的時候愛麗絲就用快捷鍵給亞瑟和邵萬城發過警報了，然而從那時到現在其實還沒過多久，他們不可能這麽快趕到。她看到林染江拿出手機，也沒有多說什麽，畢竟已經自顧不暇了。

這些不屬於自己的思緒，沒完沒了的可怕念頭，忍一忍就會過去的。

這個世界上最可怖的或許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現實，而是空曠而漫無邊際的思緒，它不被規則束縛，能夠達到極為可怕的境地。至少愛麗絲現在是這麽認為，好像命懸一線，瀕臨崩潰的邊緣。

僅僅是被心念反噬而已，為什麽能將自己逼成這樣呢？

這些來自那個人的混亂念頭，只要殺掉他，就會消失了吧。

愛麗絲這樣想著，就慢慢舉起了獵/槍，對準近百米外仰倒在地的那個人。

林染江還沒掛上電話，見她這樣，還以為那邊又有什麽，回頭看了一眼確定沒有異常之後，才驚恐地問：“愛麗絲你做什麽？”

愛麗絲隱約聽見了她的聲音，清醒了那麽一瞬，松手讓獵/槍落在了地上，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這樣下去不行。

混亂和恍惚之中，她似乎又陷入了久遠之前的那股戾氣，印象中，總有些人為了些無謂的事情，逼她獻出屬於自己的東西。

愛麗絲很清楚，這種事情也許從沒發生過，自己會產生這種情緒根本莫名其妙，也十分地不冷靜，但是此時此刻，被耳邊無休無止的雜音所折磨，她根本無法沈下心來。

幻覺中她舉起槍，打死了一個又一個陌生的人影，精確的瞄準和不疾不徐的開槍節奏似乎表示她本人並沒有陷入瘋狂，可是同時耳邊好像有一個聲音在說話。

“就算讓我犧牲一根頭發來拯救這個世界，我也不會答應，對我有所求的人，就必須自己付出代價。”

愛麗絲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中國古代有一句話，叫做“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吧，想來它就是這個意思。

這股戾氣和這個話音，到底來自哪裏？

雖然這濃重的怒火和殺意似乎不屬於自己，但是愛麗絲也知道，自己絕不是心如止水的，或許她心裏的某些想法和這幻象產生了共鳴。

手/槍裏的子彈好像永遠都用不完，終於殺死了幻象中的所有人，愛麗絲緩緩放下手臂，想起自己在現實中居然還沒有親手殺過人，不由感到有點驚訝。

周圍的混沌一轉，回到了某個大雨傾盤的夜裏。

在貧民區的小巷裏，愛麗絲打著黑色的傘，看到面前凱文·卡斯特扶起一個被強盜刺傷即將死去的人，那人的胸口上被血跡和雨水浸濕，傷得太重，幾乎已經沒了氣息。

卡斯特半跪在雨水裏，全身都被雨水淋透，眼中的悲傷竟然不摻半點虛假。

沒記錯的話，這個死去的人其實和他沒有多大的交情，只是偶爾去教堂禮拜的時候會互相見個面，也就是點頭之交。

為了不怎麽相幹的人，何必露出這種表情。

愛麗絲那時候覺得，卡斯特主教或許是善良過頭了，善良這個詞，似乎從沒在她和亞瑟的字典裏出現過。

她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走近了些，用傘替他遮住了雨水，盡管已經沒什麽用了。

轉眼之間，黑暗和潮濕褪去，來到了某個陽光明朗的下午，她在教會的圖書室裏，把矮梯架在書架前，坐在上面借著陽光翻書。卡斯特忽然進來和她說話，具體說了什麽記不清楚了，能想起來的只有那麽幾句話。

“愛麗絲，我沒辦法讓世上所有人都變成你想要的樣子。”卡斯特站在那裏，和坐在梯子上的她差不多高。

是的，世上有各種人，好人壞人，善人惡人，聰明的人和愚蠢的人，有像他這樣充分詮釋人性光輝一面的人，就會有令旁觀者對世間感到絕望的人。

愛麗絲沒想過讓所有人變成理想中的樣子，世界不該被任何規則束縛，她也不會有那麽天真的想法。但是類似這樣的希望，或許很多人都曾有過。

“但是我會成為你理想中的那種人。”卡斯特似乎笑了笑，“所以不要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愛麗絲在心裏輕笑，理想中的人就是指善良的好人麽？這家夥莫非是想被發好人卡？

當然，那個時代還沒有好人卡這種說法。

愛麗絲笑了笑對他說：“我可沒資格對你提出這種要求。”

如果沒有卡斯特，她可能就不單是一個凡事只顧自己人的冷血之輩，而會變成一個毫無同情心甚至是泯滅人性的惡徒了。

如果沒有卡斯特，她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有殺過人。

愛麗絲把大了一號松松套在手指上的戒指摘下來遞給他，“這個給你。”

卡斯特小心接過去，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給我？”

“你當做護身法寶收著吧。”愛麗絲開玩笑說。

這個紅寶石戒指對她而言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只是和十字架有些關聯，關鍵時刻或許能護人性命罷了。

“愛麗絲，愛麗絲！”視野越來越模糊，而後又逐漸變得清晰，依稀還是溫泉山莊後山的那條小徑，林染江在耳邊叫她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

“聽見了聽見了。”愛麗絲用了幾秒鐘回神，她發現時間根本沒有過去多久，林染江似乎剛剛掛斷電話，正在查看她是否還正常。

耳邊那些擾人清靜的雜音不知何時消失了，肩膀上的傷口卻越來越疼，這是好征兆，表明她正在漸漸恢覆正常，方才遭到的反噬應該已經徹底平息了。

“你沒事吧？”林染江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剛才好像靈魂出竅了一樣……對了，邵萬城很快就到這邊了，讓他背你回去吧？”

愛麗絲還沈浸在方才的幻象中，沒怎麽聽進去，下意識地撿起掉在地上的獵/槍站了起來，一時有些腿軟，林染江連忙扶了她一把。

“不要緊。”愛麗絲對她笑了笑，盡量平靜了心緒，看了眼前面倒在地上沒了聲息的獵人，“這次多虧你了，你說他們是什麽人？”

“嗯……逃犯？毒品販子？精神病？”林染江瞎猜了一通。

愛麗絲沒什麽頭緒，也懶得多想，從包裏掏出鏡頭遞給她，“給，摔沒摔壞我就不知道了。”

林染江戰戰兢兢地接了過來，“別……別管這些了，你還是坐下吧？”

愛麗絲總是掛彩，這種程度的傷已經習慣了，看了看她的臉色，只好慢慢坐在地上，“你是練刀的，難道不也經常受傷麽？”

“那個……其實我沒什麽實戰經驗。”林染江有些不好意思。

“看出來了。”愛麗絲勉強笑了笑。

一個沒有實戰經驗的人能表現出這種水平，真的是相當厲害，愛麗絲覺得自己以後還是與她和睦相處為妙，扣工資之類的話就不必再說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