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溫涼日光席卷於潔白流雲之上，和風伴著桃花交織纏綿飛向遠方。伴著悠悠水浪聲，我和居夏到達了鄭國國都溱洧間。

鄭國東遷立足於中原之後，老皇帝穩定了鄭國在大周版圖上的地位，可惜年老體衰，不久便魂歸西天了。新的鄭國君主是老皇帝的獨子，聽說剛登基一個月便滅了國都周邊的東虢國和鄶國，作為一個年輕的君王也算頗有建樹。

新生的小國民風淳樸，我和居夏走在車水馬如龍的街道上，路過的少男少女手上都捧著蘭草和芍藥，聽說這天三月初三，正是上巳節，相互喜歡的男女都要去河邊互贈花束。我看著成雙成對的男女路過我的身邊，心裏面生出一陣欽羨之感。忽想起我現在和居夏好像也是這樣的，於是我看向身後的居夏，可這家夥啃著不知哪買來的餅，一臉迷茫的傲嬌神情，這樣的人，千年萬年都是這個樣子，沒心沒肺的樣子??????居夏發現我在看他，又支起笑瞇瞇的表情“你看什麽？”

“看什麽？你就知道吃！我們去哪裏找流火啊？”

“東方府啊！”

“你知道東方府在哪嗎？”

他看著我，眉眼裏溢出歡快的表情，啃了一口餅。得意洋洋地走到了我的前面“賣餅子的哥哥告訴我了。”

好吧，他又贏了。

夜半，星月同天，踏過十裏桃花樹，我和居夏來到了東方府的後門，紅磚綠瓦下，我和居夏飛身而入，順利地潛進了東方府。穿過**的瞬間，居夏突然抓住我的手，我轉身，看見他一臉冰雕般的傾城容顏在月光下如此迷人。

“小東西，找到流火之前，我要跟你確定一件事情。”

“什麽？”

“你和流火是什麽關系？最好不是我跟你現在的這種關系，不然的話我現在就把你丟在這離開。”

“呵呵，你都這樣說了，我和流火當然沒有關系啦！”

“餵！我認真的！”

“好啦！我知道，流火從小和我一起，就像我的親人一樣，他是我的哥哥。走啦！”

我拉著一臉醋意的居夏繼續走，好奇怪啊！這家夥之前說和我來找流火的時候也沒這樣啊！怎麽自從我說了“我願意”之後，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先是吃七爺的醋，現在又來找流火的茬。不過看見他的吃醋的樣子，我倒蠻開心的！

我和居夏在東方府上逛了許久，我一邊驚訝東方府上的富麗堂皇，一邊奇怪這個東方府怎麽這麽大，走了這麽久還都只是在下人的廂房外晃悠。幸好現在是子夜，下人們都已經入睡，巡房的人也沒有發現我們。我們在東方府轉了差不多有一柱香的時間，終於找到一間燈火通明的房間，我和居夏發現裏面有人，於是就飛身而上，在房檐上掀起一片綠瓦，一道橙色亮光被揭開，我順著空隙往裏面看過去，兩個男子相對而坐，而從房間的陳設看上去，這裏應該是書房。

居夏只看了一眼，便擡頭賞月了。他應該是覺得那兩個男子沒有一個是紅頭發，所以一定不會是流火。不過我覺得兩個大男人深更半夜在書房聊天肯定沒有好事，所以決定聽一聽。而且我順著橙色光暈看過去，那其中一個身著藍袍的男子不就是在鄭齊邊境遇見的容楚公子嗎！這樣的話，那容楚就是東方嘯歌的另一個兒子無疑了。

而另一個男子，一身白衣，背對著我所以看不見面容。不過背影感覺很熟悉，只是一頭黑發瞬間就排除了是流火的可能性。這時只聽見容楚對白衣男子緩緩說道“賢弟，皇上很看重你的學識才能，他想要讓你成為他的少傅，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也可以作為我東方家的一員為皇族所重用，爹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欣慰的。”

“兄長說的是???”奇怪？他的聲音怎麽這麽像流火。“我也很喜歡與皇上交談，只是我被你帶回已經有三四個月了，我想，我的朋友應該很擔心我，所以我比較想先去找我的朋友。”

“賢弟說的可是陵香姑娘？”

“是啊！發生了這麽多事，陵香都不知道，她現在有可能在衛國，可是我又擔心，她自己一個人，可能根本都找不到千百度。”

我被他們的對話一驚，一不小心拉住居夏小聲地喊道“他是流火啊！”

“什麽！”然而回應我的卻是居夏破天荒的大嗓門，我被震撼到了，估計下面的那兩個男子也是。居夏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暴露了我們，瞪大了眼睛迅速捂住嘴巴，可是又有什麽用，只聽見容楚的聲音在下面喊道“什麽人？”

惹了禍的居夏嘿嘿一笑，然後沖到縫隙處喊道“你的朋友！櫟陽陵香！”這居然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啊！天啊！我為什麽要喜歡他啊？

我和居夏被容楚和流火請到書房裏面，我驚奇地看著流火的一頭黑發，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像個小孩一樣指著流火語無倫次地說著“流火！你的頭發！你怎麽??????”

“陵香，這件事很覆雜，你仔細聽我和你說。”流火牽過我的手，把我領到桌邊坐下，身旁的容楚向我點點頭示意，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而居夏又不知道犯什麽毛病，跑到一個角落裏翻書架上的書。

“陵香，上次在齊國，我不知道怎麽回事，睡得很安穩，而且睡了很長的時間。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容楚兄長的渡船上了。但是兄長並不是要綁架我，他只是從一開始就發現了我的身份。陵香，你知道嗎？我知道我的父母是誰了，可是我爹已經死了，他是鄭國的公臣大夫東方嘯歌。而我娘，兄長說她在千百度，就是慕傾棋，你有找到她嗎？”

“慕傾棋???她也死了。”我看著流火興奮的表情，想來應該是不知道他娘為什麽會被流放到千百度吧！我看著流火的眼光黯了下去。許久，卻還是問道“但是流火，你是怎麽確定你就是東方嘯歌和慕傾棋的孩子啊？”

流火一時沈默，容楚便很自然地接話道“陵香姑娘不知，當年慕姨娘因病離開東方府上之後，我爹一直在尋找慕姨娘的下落。一直到我爹臨死前一個月，才從一個游經此地的術士口中聽說，慕姨娘在一個叫千百度的地方。可是當時我爹已經病重，無法前去尋找慕姨娘與池尛，所以便請來鄭國的巫祝，施下法術，將池尛的頭發變成紅色，希望我長大之後可以找到池尛。而自從上次在鄭齊邊境與流火相遇後，我便可以肯定流火就是我的親兄弟。而事實也證明，我把流火帶回東方家之後，他頭發的顏色就變回正常了。這是當年巫祝施的法術，只有回到東方家才能化解。”

“你是說東方嘯歌一直在找流火和慕傾棋。”我看著容楚娓娓道來的神情，平靜自然，完全沒有一絲隱瞞的意圖，不像是在說謊。可是，如果按青湖所說，當初明明是東方嘯歌趕慕傾棋走的啊。

“是啊！我爹當初不知道慕姨娘有病在身，所以一人外出陪皇上射獵，回來之後慕姨娘已經帶著流火離去。我爹因為思念慕姨娘，終日郁郁寡歡，最後終於相思成疾。在慕姨娘離開東方府不久便離世了。我爹臨死之前，特意把我叫到他的身邊，囑咐我一定要找到弟弟和慕姨娘。現在我終於找到流火，也算不負我爹所托了。”

我看著容楚與流火相近的狹長深邃的眉眼，在他們的臉上，我似是又看見東方嘯歌在汜水河邊那落括英俊的面容。我無法想象，在慕傾棋離開之後，東方嘯歌一個人是多麽的痛苦，他舍棄不了慕傾棋，卻為了自己的自私而一次次的犧牲慕傾棋。他死之前，依舊是對慕傾棋充滿著眷戀的，而他不見流火，也是因為那是慕傾棋的孩子。他怕太愛，而選擇不愛，最後傷了他的最愛，也毀了自己。

青湖說容楚和流火是同一天所生，那麽東方嘯歌死的時候，容楚應該也還很小。而當年把慕傾棋趕走的那個曹國公主，現在又在哪裏呢？流火怎麽能夠這樣安全的回來，要知道，他可是慕傾棋的孩子。

“請問東方公子，你們府上是否有一位東方老爺的妾室，曾是曹國公主？”

“你是說夫人嗎？”

“夫人？她不是東方老爺的妾嗎？”

“是妾，可是後來夫人死了，爹就將她立為正室，沒過幾年，爹就離世了，現在她是東方夫人。陵香姑娘怎麽會問起她來？”

“哦，沒有，只是我後來聽聞過東方嘯歌和慕傾棋的故事，所以便知道有這麽個人。”

“是啊！流火這次回來，我並沒有告訴她，因為聽說在慕姨娘離開之前，她與慕姨娘的關系並不甚好，所以我只是告訴全府上下的人，流火是我在外結交的朋友，來此小住罷了。”

聽到這裏，沈默了好久的流火忽然擡頭，看了看我。平靜地問道“陵香，你是從哪裏聽聞我爹娘的故事？”

“是一只叫青湖的宿蝶，就是當年送給師父古琴的女子。她是慕傾棋的宿蝶，所以她就把他們的故事都告訴了我。”

“那麽，你能告訴我嗎？我很想知道，我爹娘的故事。”

流火看著我，狹長深邃的眸子依舊掩著難言的悲傷，變回黑發的他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的落寞。我不自覺深吸一口氣，準備向他敘述一個彌天大謊“青湖說，東方嘯歌很愛慕傾棋，他把慕傾棋帶回東方府，待她非常好。後來你出世，慕傾棋就生病了，當時東方嘯歌與皇上出游，再加上現在的東方夫人不喜歡慕傾棋，慕傾棋為了不連累東方嘯歌，便一個人去了千百度。許下宿願，半年前便離世了。”

“原來是這樣，所以我才會被托付給師父的。”流火半睜著眼眸，神情落寞，但卻是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斜眼看向角落裏拿著一本竹簡的居夏，他似在低頭認真地看些什麽東西。我放心地吐出一口氣，幸好他沒有認真聽，不然的話，我都可以想象他跑過來嘻嘻哈哈地揭發我的表情。

慕傾棋的事情終於塵埃落定。容楚說流火很受鄭國國君的賞識，所以邀請流火參加三日後的游園會。既然流火留在這裏，我自然是也要留在這裏的，因為我的任務已經完成，而師父應是依舊在閉關，我在哪裏幹什麽他也不知道。而且我從來都沒參加過什麽游園會，能夠跟著流火沾沾光也是好的。

既然我決定留在這裏，居夏自然也是要留在這裏。容楚於是便將我們安排在流火一直住的芬來別苑小住。聽說這個芬來別苑曾經是慕傾棋的住所，自從慕傾棋走後，雖然修繕過兩次，已經沒有的慕傾棋的痕跡，但是流火卻仍然要住在裏面。我看這個芬來別苑的庭院裏種滿了桃樹，風一吹，疏影搖晃，桃花滿天，倒是雅致。於是便很愉快地與居夏和流火一起住了進去。

當天夜裏，我與流火道了晚安之後回房，居夏卻一直跟著我。他似是有話與我說。自從與流火重逢之後我就很少有機會與他交談，想來這家夥應該是打翻了醋壇子。我停在門口，轉身剛想要問他，他卻馬上開口“沒想到你還挺善良！”

“什麽？”

“慕傾棋和東方嘯歌的故事啊！你說，你騙了流火，算好人還是壞人？”

“哦！原來你有在聽啊！我還怕你會上前揭發我呢！”

“本少爺我分得清是非好嗎！行了！我就是來誇獎你一下，回去了。”他摸了摸我的腦袋，揚起一個漂亮的笑容，轉身離去。我看著他白衣飄飄的身影，輕輕嗅著他指間停留在我發際的味道，忍冬花香，和著庭院裏多多桃花如血般綻放。這個家夥，真的是，怎麽能讓我這麽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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