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於飛，頡之頏之。之子於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於飛，下上其音。之子於歸，遠送於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語自《詩經》

考慮到再過不多時日昭妍就要出嫁衛國，我和流火不便繼續住在南府，在我和昭妍，流火和南儀薰依依惜別之後，我和流火決定去鄭國繼續尋找慕傾棋的下落。

在離開南府的前一天夜裏，我決定再一次開啟古琴中的記憶，雖然不知道上一次古琴裏面的畫面和慕傾棋有沒有關系，而古琴裏面到底存放了多少人的記憶，不過在睡覺之前看一段小故事也是好的。我把門窗關上，從黑絲絨琴套裏面抽出那柄破舊的古琴，將我的雙手輕放在琴弦上，緩緩驅動魂力，找尋與古琴的共鳴。

視線漸漸明晰，在一片波光鱗躍的河水邊，一個身著紫色蓮衫的女子走入我的視線，踏著早春露雨與河邊層疊盛放的殷紅芍藥，一張眉眼素凈的面孔出現在我的面前，仔細看去，有七八分像慕靜瑤，卻與在宜歡堂看到的畫像別無二致。

這是第一次在古琴的景象中看見慕傾棋的正臉。她站在河邊，河水在日光的照耀下好似灑下了星光，在河的另一邊，一個身著水藍蓮袍的男子走來，腰間佩戴著一塊晶瑩剔透的水玉。男子的面容俊朗，眉眼間有種掩抑不住的桀驁不馴，他緩緩走到慕傾棋的面前，從袖間拿出一束火紅的彤管草遞給慕傾棋，慕傾棋的語氣溫靜卻也俏皮，看著他說道“你這個騙子，彤管草有什麽稀奇？莆草不知有多少。”

男子看著慕傾棋笑笑，“傾棋，你不是要我把自己最珍惜的東西給你，自從遇見你，我這身邊還何來值得我珍惜的東西，每次看見這彤管草，我就會想起我們相遇的情景，我希望你記得，你我的相遇，便是我東方嘯歌此生最珍惜的東西。”

慕傾棋看著面前信誓旦旦的東方嘯歌，目光含情揚起一個明媚的微笑，似是那河邊盛放的殷紅芍藥。她被東方嘯歌緊緊擁入懷中，就在那片含星波光，芳花碧野間，彼此相守······第二天一早，流火架車駛出了莆草，路過郊外的時候我們去看了一下昭妍說過的汜水河，果然已經不是古琴中的波光景象了，陷落的地界處發出陣陣惡臭，餘下不多的河水與泥土形成沼澤，無數蜉蝣在水澤荒草間飛舞。我和流火覺得這裏不便多做逗留，於是繼續趕路，差不多到了日落十分，我們來到了鄭齊邊境交界處一家露天的茶館。

正值四月，茶館的周圍種滿了參天的棠棣樹，樹上的淺黃色花朵爭相盛放，我從轎子裏走出來，擡頭便嗅到空氣中棠棣花的清甜。

因為馬上快要天黑的原故，茶館的人並不多，只有三個人坐在離我和流火不遠處的座位上，流火去安置馬車準備今夜在此歇腳。我點了一壺蒙頂茶，小茶館的氣氛清涼，遠處的兩男一女對坐喝茶並不言語，我本並不想理會卻無意間看到了那其中一個年紀尚輕的男子腰間佩戴著一塊水玉。

那水玉應是在我的夢中和古琴的景象中出現過，因為那塊水玉，我不得不關註起這三人的身份來。那佩戴水玉的男子年紀尚輕，膚色白皙，容貌和柔，腰間還佩戴著一把長劍。而那約莫二十七八的男子一身華服，相貌不凡，看起來應是富貴人家的子弟，而他貌似也是在我看過去的瞬間瞄了我一眼，淺眸微閃，惹得我一陣仿徨。那坐在對坐的女子看起來與我的年紀相仿，應該也就十七八歲，相貌平平，卻不失清秀，披著一個猩紅鬥蓬，發鬢耳間的首飾甚是華麗。正當我默默探測那三人身份的時候，流火已經從外面走了進來。

“陵香，老板說茶館一共就剩下三間房，都被那邊的人訂下了，我們今天晚上可能要露宿荒野了。”

“沒關系，我睡轎子裏。”

“那我呢？”

“你不是說要露宿荒野。”

“你······”流火拿起一個空茶杯剛想打我的腦袋，卻突然放下茶杯和我說道“要不，我們去和那三個人商量商量，他們一個人睡一個房間多空曠啊！”

“不行，師父說了不能跟陌生人擠房間睡。”

“你騙人，師父才沒有說過！”

“我說有就有！······”應該是因為我和流火的爭吵聲音太大了，那個帶著水玉的男子頻頻回頭看我們，後來應該是和那個一看就是老大的穿著華麗的男子說了幾句話，於是起身走到我們面前。那男子很是禮貌，對著流火和我作了個揖之後說道“這位姑娘，少俠。我和我家公子碰巧聽到你們爭吵的緣由，所以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話，我和我家公子想也許你們可以和我們合住，因為這裏的郊外經常有不知名的野獸出沒，所以露宿荒野也許不是個好辦法。”

面對如此善意的對待，我和流火假意商量了一下便答應了，於是我便和那位叫姍兒的姑娘住了一間房，而流火則和那位佩戴水玉的名叫容楚的公子住了一間房。這也證明了我猜的不錯，那位看起來像老大的果然就是他們的老大。

雖然我在昭妍的房裏睡過一夜，但是起碼在睡之前我與昭妍已經相識。所以我應該算是第一次和陌生人在一起睡覺。那位叫姍兒的姑娘看起來也很是含蓄，而且她看起來心情也不是太好，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

進了房間之後，我和姍兒彼此對坐，氣氛差不多持續尷尬了半晌，我才作為被幫助的人對姍兒說道“姍兒姑娘，謝謝你們願意與我合住，不然我和流火就真的要露宿荒野了。”

“沒關系的。”姍兒對著我勉強的笑笑，依舊滿臉愁容。出於好奇，我還是忍不住問道“姍兒姑娘，你看起來好像很不開心啊？”

“是嗎？”姍兒揚氣那雙紅通通的雙眼，有些抽動的淺色雙唇顯得整張臉滿是憔悴，與身上的奢華穿著很不相配。“只是因為我馬上要遠嫁陳國，從此再也見不到親人，所以心裏很難過。”

“嫁到陳國，姍兒姑娘那你是哪國人啊？你的家離陳國很遠嗎？”

“我是鄭國人，因為這婚約是父母在為出生之前就為我定下的，故不能更改。”

“鄭國人，那姍兒姑娘你知不知道鄭國有一位公臣大夫叫東方嘯歌的。”

姍兒擡眼看了我一眼，竟有些警惕地問道“你為什麽要問這個？”

“哦！我是奉我師父之命要去找他的，只是送一樣東西，具體為什麽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平常人家的姑娘，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清楚，也不知道。”

“哦，沒關系。”姍兒擦了擦眼角的淚珠便起身去休息了，我趴在桌子上想著剛剛姍兒的反應，普通人家的姑娘怎麽會穿的那麽華麗，朝堂上的事情不清楚？她怎麽會說出這麽奇怪的話，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怎麽會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啊，一提到東方嘯歌她的表情就變了。也許她不僅僅是個富家小姐吧。

第二天一早，我和流火還有姍兒三人一同去濟水旁坐船。姍兒他們是為了去陳國所以要渡濟水，可是我和流火明明是要向南走去鄭國的，流火卻偏偏說要去送別容楚，我驚奇於流火與容楚一夜結成的友情，於是便答應跟著去了。

一路上，流火和容楚很愉悅的交談著衛國的山水地貌，我好奇一個鄭國人和一個聖陵古鎮出來的書呆子為什麽要聊衛國。他們二人並行交談，情緒高漲，仔細看去，流火和容楚的面眸有些相像，一樣白皙的皮膚，一樣狹長深邃的眼睛，一樣愉悅歡快卻像是隱藏著悲傷的表情。而我更為好奇地是容楚腰間佩戴的水玉，那僅僅是一塊晶瑩的水玉，上面什麽字都沒有，可是在夢中，我明明是看見了水玉上面有字啊，難道真的是我想錯了，這個容楚和東方嘯歌與慕傾棋沒有關系？

到了濟水河畔，經過一路上的交談，我也漸漸理清了他們三人的關系，那個穿著華麗的老大被容楚稱為公子的人是姍兒的哥哥，這次特地來送別自己最心愛的妹妹的。而容楚是他們家的侍衛，負責保護他們二人的。至於那個公子叫什麽名字我卻一直都不知道，而迫於那公子甚是威武的氣場我也一直都沒敢問。

因為長年的戰亂，鄭國作為一個突起的小國，與齊國的分界並不明確，渡了濟水之後有可能就莫名其妙的成為了齊國人或陳國人。所以公子和容楚只能留在濟水邊送別姍兒。本來以為那公子氣質不俗，舉手投足盡是達官貴人的排場，似為神一般的存在應是無喜無憂的，可是一直到陳國的渡船來接姍兒的時候，我才看見那神一般的公子真實的一面。

臨行之前，姍兒看著公子，眼眶裏的晶瑩淚光終是化作了兩行清淚，公子忙去擦拭姍兒臉頰的淚水，語氣裏盡是心疼“姍兒，別哭了，你已經這樣多少時日，再這樣下去，為兄怎能忍心你一人去到陳國。”

“哥哥不用擔心，姍兒知道自己非嫁不可，只是哥哥若不讓我哭，恐怕以後的日子姍兒會更加支撐不住。”

“姍兒······”公子單手輕輕摟著姍兒顫抖的肩膀，一雙幹凈清澈的眸子溢出萬種柔情，遠處濟水的寒涼霧氣吹來，讓那副面孔更加引人動容。

“姍兒放心，若是到了那裏不快活，就告訴哥哥，哥哥就算是舍了···”公子說到這裏，似是輕輕瞄了我和流火一眼，又繼續說道“總之，你是哥哥最心愛的妹妹，任是誰都不能欺負你的。”

“哥哥······”姍兒看著公子清澈憂傷的面容，在這堅定的誓言面前，掛著眼角淚光，撐起一個落落的微笑。

姍兒一人踏上夫家派來的渡船，站在甲板上與公子相望。公子那英俊的面容上不知覺已寫滿了悲傷，如同二月冰釋的河面流滿心田。在淺淺的薄霧之間，我分明看見公子的臉頰忽閃著淚光。

望著那雕花的大渡船緩緩駛出公子的視線，我似是看見姍兒依舊倚在渡船的甲板上望著公子，我的心裏一陣震撼，這便是骨肉分離的痛楚嗎？我從小沒有爹娘，對這種分離的感覺不甚了解，可是當我側目看向流火時，他在晨涼的陰影下望著淘淘濟水，狹長的眼眶下浸滿了憂愁。公子因為傷心過度而被容楚撫到轎子裏面休息。然後容楚和流火與我簡單的作別之後便離開了。我忽想起自己也是要去鄭國的，於是馬上和流火說我們可以和容楚一起回鄭國，可是流火卻突然拉住我的手，很認真地說道“不，我們去衛國。”

“去衛國？為什麽要去衛國，你可別看人家說衛國好就要去，我們不是出來旅游的！”

“當然不是隨便要去的，因為衛國有一個地方叫千百度。”

“千百度？”

“對，容楚和我說衛國的淇水中央有一個叫千百度的地方。”

“連清妙祠的圖志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容楚怎麽可能會知道？”

“容楚說只是一個傳說，不過我們直接去千百度找慕傾棋不是應該比去鄭國快嘛！而且莆草的慕傾棋又不一定是我們要找的慕傾棋。”

我表示讚同地點點頭，想來如果慕靜瑤的姑姑和我們要找的也許是一百年前的慕傾棋不是一個人倒確是白找了，不如直接去淇水找千百度來的容易。可是如果要去衛國的話，還是要先去齊國，濟水旁的渡船平日裏非常少，要租船的話起碼要等上一天的時間，正當我想要抱怨為什麽不搭姍兒的順風船的時候，流火淡定地說道“陵香，明天我去找船，今天晚上我想讓你幫我找我的父母。”

哦，原來這小子在這等著呢······

根據我用魂力探測古琴的經歷表明，以我的魂力只能探測到古琴裏面已經封存的景象，並不能夠像宿蝶一樣探測人的前世今生，我以為自從上次幫流火用魂力驅動過古琴之後，流火就已經放棄了用古琴尋找自己的父母。可是沒想到隔了這麽長時間流火又提出來要找自己的父母，我不知是為何，只是後來卻漸漸發現，自從與容楚一行人作別之後，流火變得比以前還要憂傷了。

那天夜裏，我把古琴放到紅木桌子上，我和流火兩個人彼此對視良久，我不知該用什麽辦法讓古琴探知流火的身世，流火坐在對面，似是思忖許久，之後突然喚了我的名字“陵香。”

“恩？”

“我一直想念我的父母，在我的記憶裏，好像永遠有那麽一個女人抱著我，唱著歌謠。你之前說你在古琴裏面只看到了關於慕傾棋的記憶，但是，不知為何，從莆草離開之後，我卻覺得，也許···也許我與慕傾棋有著什麽關系。”

“你是說慕府的慕傾棋？”我猜流火一定是想親人想瘋了才會這樣的，因為不管我怎麽想，流火和慕傾棋都是不存在什麽聯系的。

“恩”流火點點頭，於是繼續說道“所以我想讓你把你在古琴裏面看到的關於慕傾棋的事情全部告訴我。也許她是慕府的慕傾棋，也許是一百年前的慕傾棋，不管怎樣，我都想知道。”流火狹長又深邃的眸子裏面閃著點點星光，我被他的感傷點染，把手放到他的手上拍了拍，鄭重點了點頭“放心吧，流火，我一定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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