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對今天來進行交易的從事不法生意的魔族來說，歐文是個奇怪的客人。

他湧動的魔法氣息透露著他的出生非富即貴，即使不是出生冰城的貴族家，就必然是個少見的天才。

他氣質古典卻穿著普通，談吐優雅卻坐在這種下賤的酒店裏，還在黑市裏交易便宜貨，僅僅是要買一塊女士鐵餅。

事實上，光是對方想要買女式鐵餅這一點，就足夠讓他詫異的了。

誠然，鐵餅忽然在海波裏恩流行了起來——據說和去年的學院競賽有關——並且這場潮流大有蔓延到西方高原地區的趨勢，但想要用鐵餅來鍛煉肌肉的魔法師仍然是鳳毛麟角，難得到了馬吉克，他們根本連觀星都來不及。

更不要提對方想買的還是女式鐵餅。

盡管他給出的理由——想要先用女式練手，循環漸進——聽上去十分合理，但大部分男性魔法師實際上還是會直接買男式鐵餅的，再說，眼前這個魔族實在不像是扔不動男式鐵餅的樣子，他剛才拎著鐵餅進來的樣子，實在比大多數魔法師都要輕松。

魔族商人從黑布中露出的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歐文，接著拽著對方拿來的那個鐵餅的袋子帶，將它拉到了過來。

手中觸到的重量讓他不禁一楞。

好重，比以前他經營過的男式鐵餅都要重，應該是加厚過的，他們的商品幾乎都是打劫來的，原本的主人特意加厚過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難怪對方要要求更換了。

不過，他之前拿過來的時候有這麽重嗎？

魔族商人疑惑起來。

不等魔族商人困惑完，歐文已經快速地收起桌上另一塊起碼輕一半以上的鐵餅，並且站起來，對對面的蒙面生意人微微一笑，道：“那麽，謝謝你，我就離開了。”

魔族商人連忙摒除雜念，為這位搞不好身份尊貴的客人送行。

從魔族酒館裏走出來，歐文終於松了口氣。他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將頭發和瞳色重新變成人類的模樣，收斂起渾身上下張牙舞爪的魔力，接著才回到重新回到魔族酒館附近。

天色漸漸暗沈，夕陽從西邊落下，月亮升上正當空。

將近半夜，歐文才看到一個小小的圓盤從路盡頭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歐文蹲下身，等它跑過來便將鐵餅一把抱到懷裏。

“怎麽樣？”

“我、我找到位置啦！那個魔法師把我扔在了倉庫裏，我趁他們不註意就自己跑出來了！”鐵餅上氣不接下氣地胡亂揮動雙手，興奮地道，“魔法師少爺，我這就帶你去！”

“辛苦了。帶我去吧！”方法奏效，歐文也稍微感到一些激動，將鐵餅翻了個面，讓它看著前面方便指路。

當初為了讓鐵餅自己跑回去找菲莉亞，魔王伊斯梅爾使它成了一塊擁有相當強的方向感的鐵餅。本來是想著以後說不定它還能砸得準一點的，沒想到竟然在這種情況下派上用場。

鐵餅對路線記得相當清晰，不久，歐文就跟著它走到了山下城的邊緣地帶。

——之前和卡斯爾已經來過的那個基地。

果然。

和自己之前猜想的一樣，歐文並不意外地定了定神。

“就是這裏啦！”鐵餅興高采烈地道，但剛喊了一聲，它就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裏太響亮，連忙捂住了嘴，又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那個……魔法師少爺，要我帶你進去嗎？”

“不用。”歐文將它放在地上，“你在這邊等一下。”

鐵餅在地上站穩，並跺了跺腳，又擡起臉看歐文，疑惑地問：“那你什麽時候出來呀？”

歐文動作一頓，想了想，回答：“……一個小時……不，半個小時就夠了。”

……

夜半時分，長期昏睡在床的德尼祭司忽然皺起眉頭，痛苦地在枕頭上扭動起來。

她夢中的畫面是如此清晰，既非普通夢境那種虛構出來的夢幻，亦不是平時在水晶球裏看到的真實的模糊。她仿佛就在那個她所看見的那個位置，眼前的一切都是她親眼所見，清晰到讓她感到可怕。

夢中，有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長相與大魔王陛下酷似的魔族少年。

他步伐穩健地穿梭在一條幽深狹窄的長廊中，穿過一間又一間房間，最終，他進入了其中最大的一間。

一個看上去十分強大的魔族正毫無防備地坐在房間裏，感知到有人開門，才緩緩轉過頭。

他們似乎說了什麽話，德尼祭司拼命想要聽清楚，可卻無法做到，只能聽到沙啞的風聲一般一來一往地嘀咕。

少年的臉上始終保持著親和溫柔到令人心悸恐懼的微笑，而另一個的魔族的臉色則從最初的慵懶到憤怒，最終完全面色大變。他猛地跳起來，從身體裏迸發出鋪天蓋地的飛雪，這無疑是即使對魔族來說也極為強大的魔法，但少年的臉上仍然毫無畏懼。

所有鋒利的雪花在打在他身上時仿佛都在一剎那失去了力道。

然後，他笑著在手上凝聚出魔法陣。

盡管沒有真的置身其中，德尼祭司的心臟仍然劇烈地跳動起來，那種本能的恐懼幾乎要支配她的心神，讓她奪路而逃。

然而，她卻根本動不了。

少年手中的龐大魔法凝成了一個誇張的漩渦，而那個強壯的成年魔族則驟然睜大雙眼！

忽然，德尼祭司的夢境裏有了聲音。

她聽見那個成年魔族驚恐地道：“你……你……難道你就是那個……”

他的話沒有機會說完了。

因為他，連同整個藏匿贓物的密室，都被徹底凍成了冰。

德尼祭司終於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她的用一雙不知何時變得衰老而枯槁的手一把抓住身邊離她最近的一雙手腕，那一根根如枯枝般的手指深深地嵌進對方的肉裏！

“去！去告訴魔王陛下和魔後……”德尼祭司用沙啞的聲音吃力地道，“回來！讓王子殿下馬上回來！”

守候祭司的女仆被她猙獰的樣子嚇了一跳，慌張地點頭，連忙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跑去。

看到女仆確實知道了消息，德尼祭司力道一松，再次陷入暈厥之中。

……

這時，歐文正從地下重新走上來。

從外面看，這座塔的形狀怪異，而且修得很高，這種設計使人很難想到它的實際空間其實是在地下，塔僅僅是個掩護而已。

塔底所有的地磚都是冰涼的大理石，只有一塊是偽裝成石頭的、用魔法凝成的冰。在塔內燈光不足且特意用魔法使氣溫降低的情況下，這個地方很難發現，幾乎只有天生對魔法氣息極為敏感的魔族才能察覺到。

他找到那塊與眾不同的冰磚，打開了進入底下密室的通道，並且找到了那個所謂的魔法師強盜團的主謀——一個長期混跡在西方高原地帶的魔族。

事實上，整個魔法師強盜團，都是由魔族組成的。

他們從人類身上搶劫財務，以低廉的價格提供物品給自己的同族，然後又通過黑市從人類身上榨取第二次價值。他們供給人類的貨品雖然售價仍然比市面上便宜，但相對於成本來說，近乎是暴利。

歐文並沒有從他們口中得到他們組建強盜團的最終目的，不過，他基本能想到幾個原因——如果不是因為兩國之間貨幣兌換困難經濟拮據的話，就是由於在海波裏恩得不到尊重於是向人類實施報覆，或者就是類似的其他原因。

當然，還有另一個可能性，也是歐文最不希望成真的一個——

他們試圖進一步毀壞魔族和人類之間的關系。

盡管艾斯和海波裏恩目前處在和平期，雙方的民眾都能友好交流，但不可否認，雙方積累百年的夙願使得兩個國家裏都有激進的種族主義分子，而且這些種族主義者越是身份低微，越是容易將某些事情一概而論，情緒越容易激動，甚至會有“屠殺”一類極端的想法。

如果他們中產生有號召力的類似“領袖”的角色，很容易就會聚集出集團。

從這群魔族的身份是強盜來看，歐文並不認為他們在艾斯曾經接受過合適的教育。不過，這倒未必是他們自身的問題。

他並沒有將他們全部都殺死，只不過是封在帶有魔法的冰中，準備回去以後就寫信給父母，然後將整個強盜窟交給艾斯的法律來處理。

但是，一切都必須在秘密的情況下進行。因為無論這個強盜團出現的理由到底是哪一種，一個活躍於人類領土的魔族強盜團，絕對不是什麽有利於維護兩國之間和平的事。

歐文從塔裏走出來，回頭看了一眼。

很好，雖然地底下的空間全部都被他冰封了，但是從外面一點跡象都看不出來。

只是氣溫比之前又低了一點。

“魔法師少爺？”見歐文出來，鐵餅趕緊跑過去。

它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只是感覺歐文進去後不久地面稍微震過一下。

歐文伸手將它抱起來，微笑道：“嗯。我出來了，走吧，回去找菲莉亞。”

此時，距離他踏入塔內的時間，正好過去了二十八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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