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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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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郡守大人每天都派了車來郡衙接姚清繡,卓翊還是堅持每天護送她。他希望自己是多此一舉,但要姚清繡去郡守府邸,他總隱隱有不安的感覺。

到現在已經五天了,制作喜服的進度卻不如想像中順利。姚清繡發現郡守夫人對喜服有許多想法,而且常常改變,有些時候連她這“神繡姑娘”都已經覺得不錯了,但柳姐姐卻說“我再想想”、“或者還有其他做法”……等等,讓她光是定稿就花了許多時間。

柳姐姐倒是不催她,似乎吉期也可以隨便改變,姚清繡想這可能是因為不管行不行禮,她都已經是郡守夫人,與其倉促成禮,不如做到滿意為止。

所以這五天,喜服的進度嚴重落後,但兩人的友情卻進步神速。

姚清繡發現,柳姐姐有一種力量,能讓人對她說出心裏話,很難對她設防。漸漸地姚清繡更發現,這種力量是因為柳姐姐總是先對別人坦誠自己,將一些自己的秘密先說給對方聽,很快地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譬如說,最近她就聽了不少柳姐姐與郡守大人的愛情故事。

“那天傍晚啊!我孤苦無依地流落街頭,剛好遇到郡守經過,就派人救了我,讓我進了府邸,做了丫頭。”

“丫頭?”姚清繡很意外。

“是啊!我剛進府的時候,做的是丫頭,那時我也沒想到會有今天。”郡守夫人續道:“本來我是伺候大夫人的,大夫人很慈祥,待我如親女兒般,很多粗活都不讓我做,幾乎把我當小姐一樣對待。我想,那是因為大夫人本身沒有女兒,所以特別疼我。”

“姐姐您這麽美麗,相信所有見到您的人,都不會忍心傷害您的。”姚清繡說。想想流落街頭的人不少,可是被郡守救了之後,還有機會進郡守府的,大概也只有柳姐姐了。

郡守夫人眼神黯淡了一下,“這可不一定,有時候美麗反而會惹來麻煩,甚至招來禍心。”郡守夫人續道:“很多人可能會覺得我嫁給大人,是因為貪慕富貴,兩個人年紀差距這麽大,怎麽可能有愛情呢?妹妹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姚清繡沒料到夫人會有此一問,慌了一下,忙道:“沒這回事,我沒這麽想過。”事實上她也懷疑過。郡守大人年紀這麽大,即使保養再好,與柳姐姐這二十來歲年紀的姑娘站在一起,怎麽看就是像父女。就算郡守再年輕二十歲,他的長相也好看不到哪裏去,柳姐姐和他在一起,實在是浪費了一朵鮮花。繼而又想到自己與卓大哥在一起,是不是也浪費了卓大哥這朵鮮花呢?又想到卓大哥如果知道自己把他比成鮮花,他的臉恐怕又要扭曲了。想到這裏,她不禁笑了出來。

“妹妹,你在笑什麽?是又想到你卓大哥了,是嗎?”

“對不起,柳姐姐,您繼續說,您是怎麽嫁給郡守大人的呢?”

“其實,我從來沒想過會嫁給郡守大人,只是想永遠侍奉大人和大夫人,蒙他們不棄,待我如女兒,本想就一生留在他們身邊盡孝,沒想到卻出了一件事……”

“什麽事?”看郡守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樣,姚清繡想這一定是件很嚴重的事。

“這件事,除了府裏少數人,幾乎沒有人知道,這本來是一個秘密……”

姚清繡一聽是秘密,馬上說道:“姐姐如果有什麽難言之隱,就不要說了。是清繡不好,不該探人隱私。”

她不是沒有好奇心,不過師父曾經告訴過她,一旦聽了別人的秘密,不是容易招來後患,就是容易和別人切割不開而被迫相連。而這兩樣,她現在都不想沾上。

郡守夫人楞了一下,隨即笑道:“妹妹年紀雖輕,行事卻周到,這事是姐姐想得太嚴重了,今天的事,出於姐姐之口,入於妹妹之耳,又有誰會知道?而且,姐姐也想找個人聊聊這件心事,難得與妹妹投緣……”

於是,姚清繡半推半就聽了柳姐姐的秘密,原來,柳姐姐之所以嫁與郡守大人,是因為郡守的兒子來江南郡探親,郡守的兒子已與某權貴的女兒訂親,一見柳姐姐,卻迷上了她,堅持要退婚。為了杜絕郡守公子的糾纏,於是謊稱柳姐姐其實已是郡守大人的侍妾,而這件事,就慢慢地變成了這樣。

照這樣來說,柳姐姐是被迫做了郡守的侍妾的,姚清繡不懂,既是謊稱,何必弄假成真,公子走後再還柳姐姐自由不就好了?除非,柳姐姐也喜歡郡守公子,那他們就是被迫分離了。

“你一定會覺得我很軟弱,怎麽就任人擺布?不過,那是因為妹妹你沒經歷過這些,人的命運,有時候真的不是操在自己手裏。”郡守夫人又說:“郡守大人年紀雖大,對我卻寵愛有加,人生在世,不就圖個依靠?你問我們之間有沒有愛,我會說有,不過那不同於年輕人的激情,我對郡守大人,是既尊敬又感激的。”

姚清繡年紀小,對於這種感情不是很明了,她只知道她對她師父是既尊敬又感激的,但這種感情和她和卓翊之間的感情是不同的,雖然有這些感情,都能支持她與他們過完一生,但她想如果沒有了卓翊,就算活得長久,她也快樂不起來。

想到這裏,臉上不禁出現淒然之色,那是對於柳姐姐的同情。

“妹妹,你也不必為我難過,”像是知道她的想法,郡守夫人續道:“別再談我了,談談妹妹吧!聽大人說卓總捕為了妹妹放棄官職半年,那是怎麽回事?”

“那時我中了毒,卓大哥以為我沒救了,才做出這種荒唐的決定。”她不想再以自己的幸福去刺激柳姐姐,所以盡量以不帶感情且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完她和卓翊的事。

“所以,你是說卓總捕以傷害自己身體的方式為你療傷,而且還不讓你知道?”

“嗯,他很傻,”姚清繡故意不高興地道:“我不希望他這麽做。”

“妹妹,你真幸福,卓總捕一表人才,武藝又好,還這麽愛你。”郡守夫人對姚清繡微笑,像是很為她高興。

不想刺激柳姐姐,姚清繡只點了點頭。

“不過,”郡守夫人話鋒一轉,“你們同行半年,他又助你療傷,你們之間有沒有……”

“有沒有什麽?”姚清繡臉紅了,她不知柳姐姐指的是哪一樁,該不會指的是“陰陽”的那件事吧!

“沒有!”不管柳姐姐指的是什麽,她都決定先否認了再說。

“沒有?真的假的?”郡守夫人打趣地看著她。

“當然沒有,我連那件事是什麽都不知道呢!”她忍不住澄清,自己可沒有違背師父的教誨。

“你不知道是什麽事,怎麽知道我說的是哪件事呢?”郡守夫人笑道。

“應該就是指男女之間很親密的事吧!”姚清繡將卓翊告訴她的話原文照錄。

“所以,你根本不懂啰?”郡守夫人眼波流轉,非常嫵媚。

“反正,成親以後我就會知道了,卓大哥會告訴我的。”

郡守夫人摸摸她的臉,“傻姑娘,那時候才知道,就太遲啦男人啊!都是這麽一回事……”

這時候的郡守夫人,看起來跟平時很不一樣,如果姚清繡能保持冷靜,一定可以察覺出來;可是,好奇心蒙蔽了她的覺察能力,使她一步步走入危險中。

“來,我告訴你……”郡守夫人嫵媚地笑了。

卓翊覺得姚清繡今天很不對勁。

從郡守府回來之後,她看他的眼神都變得很奇怪,像是有些不認識他的樣子。

卓翊搞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幾天來對青樓的調查,已經有了初步的結果,符合二十九歲、近七年之內來到江南郡和非常美麗三個條件的煙花女子,總共只有三人,其中兩人已經離開青樓,一名從良,一名回鄉,還留在青樓的那一名,經過查問,身份並無可疑,所以現在要追查的就是從良與回鄉的兩名關系人,這事程亮和魏登已經去辦。

卓翊把調查進度簡單說給姚清繡聽,卻發現她有點心不在焉。

“怎麽啦?”卓翊問。“你今天怪怪的,是在郡守府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有啊!沒什麽事,就是制作嫁衣罷了。”

姚清繡說這幾句話時,連目光都不與卓翊相接。

“是我做錯了什麽嗎?”卓翊問,兩手握住她手臂。“你今天的態度有點冷淡喔!”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姚清繡停了停,終於道:“有點怕你。”

“怕我?為什麽?”

姚清繡說不出口。柳姐姐白天說的話,還在腦中盤旋,“陰陽”那件事原來那麽可怕,她受到不少驚嚇。

更讓她擔心的是,她已經拒絕過卓大哥一次了,柳姐姐說,這種事對男人來說很重要,如果一直拒絕不去,卓大哥會不喜歡她的。卓大哥因為現在還愛她,所以都可以忍受,等到愛變淡了以後,他就不會再跟她耗下去。他長得這麽俊,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那時候他就會找到比她更年輕更漂亮的,她就會被他拋棄。

姚清繡一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很天真,她跟卓翊,完全是像小孩兒在扮家家,這些重要的問題,她從來沒想過,因為也從來沒有人可以談,所以她才能過得無憂無慮,以為自己很幸福。

“清繡,你在想什麽?”卓翊溫柔地道:“你有什麽問題,都可以跟我說。”

“我是有話想說,但不知道從何說起。”

姚清繡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卓翊從沒看過的。

“沒關系,那就一件一件說,我們也好久沒有聊天了。”卓翊攜著她手,到床邊坐下。

“卓大哥,”姚清繡想了想說:“我一直說要稟告師父以後才和你成親,你怪我嗎?”

“不怪,這不是我們的共識嗎?”

“可是,你本來不是這麽想的,是吧!”姚清繡不確定地說。

“我本來當然希望早點跟你成親,但我會尊重你的決定。”卓翊誠實說。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師父一直不答應呢?”姚清繡不安。

“我會一直等下去。”其實他已經有了對策,但不能現在就說給她聽,不然她一定不肯帶他去拜見她師父了。

“你會等多久?”

“我會等一輩子,一直等到你師父答應為止。”卓翊肯定地道。

如果是以前,姚清繡就要相信了他的話,可是,柳姐姐的話在耳邊響起——

他會這麽說,定因為還愛你;不愛你以後,就什麽都變了。

想到有朝一日會被卓翊拋棄,姚清繡就覺得很傷心,說道:“你不會的,總有一天你會厭煩的,那時候你會喜歡上別人,而我會被拋棄!”

“什麽?”卓翊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種話。“你怎麽會這樣想我?”

可是,姚清繡已經哭了起來。

卓翊忽然發現姚清繡和以前不一樣了,不再那麽快樂單純,而這一切都是在她到郡守府之後發生的。

“是誰告訴你這些混帳話的?是郡守府的人嗎?”

卓翊不由得氣憤,因為姚清繡說的這些話也傷害了他。

“明天開始,你不準再去郡守府。”

卓翊早有預感郡守府會對他造成威脅,沒想到竟是發生在他和清繡之間,他絕對要阻止這一切發生。

“你不能限制我的行動。”

柳姐姐說,她被卓翊保護得太過,使她失去了自我。

“我想,我們需要分開一下。”

柳姐姐說,這樣才能讓她看清問題。

卓翊驚得呆了,他從沒想過清繡會想要跟他分開,他覺得非常痛心,痛得幾乎失去思考能力。

可是,長久以來的磨練使他很快地恢覆理智,他一定要保護好清繡,不管於公於私。雖然他已經被她傷害了。

“姚清繡姑娘,”卓翊以冰冷的聲音說:“我以江南郡總捕頭的身份,要求你在命案偵破前,接受江南郡衙保護,不得離開官舍一步。”

說完,他帶上門,走了出去。

他已變回以前的鐵面神捕。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傾岔大雨,姚清繡的眼淚也一顆顆落了下來。她想,她已經失去卓大哥了。

卓翊一夜無法成眠,他知道自己的處理方式很不好,可是在這種時候,他想不出更好的處理方法。

他打算今天再跟清繡好好談一談,清繡會說出這些話,固然是因為被人挑撥,但也是因為在乎他,他完全明白;他也是因為在乎清繡,所以傷害了她。

結果,剛過卯時,郡守府就派車子來接姚清繡了,卓翊今天本不打算送她去郡守府,沒想到郡守府竟派車來接她。

卓翊決定今天開始要堅守立場,絕對不再讓清繡去郡守府。

沒想到,來的竟是郡守本人。

郡守到郡衙辦公,天經地義,可是他從來沒到過官差宿舍,卓翊只好率眾衙役出迎。

“免禮免禮。”郡守大人揮手笑道。“我來是找清繡姑娘。”

“大人,”卓翊挺身而出。“清繡姑娘為金針殺人一案的重要關系人,理應接受官差保護,不能隨便離開郡衙官舍。所以從今天起,不方便再到大人官邸,還望大人海涵。”

郡守大人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半晌,笑道:“老夫知道卓總捕頭的意思,是為了保護清繡姑娘的安全,好在清繡姑娘只是到老夫府上,老夫府上戒護森嚴,絕不會讓清繡姑娘少掉一根頭發。”

卓翊正要說話,丁春山在旁扯了扯他衣袖。

郡守大人續道:“而且,清繡姑娘的工作已近尾聲,聽內人說,喜服大約再兩三天就可大功告成,卓總捕頭是否能通融一下,讓清繡姑娘把剩下的工作完成,老夫就將她毫發無傷地歸還郡衙。來人,”下令:“去請清繡姑娘出來。”

又向卓翊道:“如果今天清繡姑娘不願來,老夫自然不能勉強她,不過,我想清繡姑娘不會不肯的。”

姚清繡從屋裏出來,兩只眼睛又紅又腫,想是昨天哭了一夜,卓翊心疼地看著她,她卻沒有看他一眼。

“拜見郡守大人。”姚清繡向郡守大人見禮。“怎敢勞動大人親自前來?我這就動身。”

眼看姚清繡上了車,水翊簡直無法按捺,丁春山等人死命抱住他。

郡守大人拍了拍卓翊的肩膀,“阿翊,放輕松點,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說完就笑著離開了。

“頭兒,您冷靜點!”郡守大人走後,丁春山等人苦勸。

卓翊餘怒未息,氣得把腰牌丟在桌上,邊脫官服邊罵,“這撈什子的官我不做了!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我做什麽官差!”

卓翊知道他這時候的樣子就像個耍賴的孩子,可是他管不了那麽多。郡守大人帶頭違法,帶走了他的女人,還以職位壓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頭兒冷靜!”

“頭兒您別這樣!”眾衙役紛紛來勸,卻都勸不動。

“頭兒,”丁春山忽道:“那您下一步準備做什麽?”

“我要去攔住車子,把清繡劫回來。”卓翊忿忿不平地道。

“劫回來以後呢?”

“帶她遠走高飛,這些命案什麽的,我全都不管了。郡守大人厲害,讓他自己查去!”

“可是,您不是為了這起命案才回來的嗎?”

“而且,清繡姑娘今天是自願離開的啊!

“頭兒,您就不怕連累清繡姑娘嗎?”

丁春山這三句話如當頭棒喝,卓翊終於慢慢坐下。

姚清繡一上車就後悔了。

剛剛出來的時候,她雖然沒有看卓大哥,卻感覺得到他的眼神,他的難受,讓她的心好痛。

她真的不該說那些話,她真的不該懷疑卓大哥。

到了郡守府,見了郡守夫人,她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別哭,別哭,受了什麽委屈,都告訴姐姐。”

“我早就料到卓翊會不讓你來,”郡守夫人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樣,“所以我叫郡守大人親自去接你。”

早就料到?所以你早知道這樣會傷害卓大哥,那你還跟我說這些?叫郡守大人來接,等於直接掃了卓大哥的面子,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更多了?

姚清繡忽然發現,她跟卓大哥之間不容許其他人介入,他們以前從不吵架的,總是很開心。原來卓大哥並沒有變,變的是她。她好想趕快回去,向卓大哥說對不起。

卓翊這三天過得很不好。

一是為了那兩個從青樓追查出來的命案關系人,無論是返鄉的或從良的,經過調查都無可疑,這條線等於又斷了。調查進展緩慢,所以他索性叫大家都不用留守了,晚上回家休息。

二是為了清繡,郡守大人帶走她時,明明說只要兩三天,可是現在三天已過,她還是沒有回來。這兩天他都像以前一樣按時去郡守府接清繡,可是她卻不願見他,見不到面,說不上話,他怕他們之間的感情會變淡,這時候,他就更加地懷念起清繡來。

除了輪班的弟兄,整個郡衙空蕩蕩的,卓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他搬到清繡曾經住過的房間裏,房間裏還留有她的氣息;他曾經坐在桌邊看清繡吃紅豆松糕,他曾經從床下找出清繡做的繡品,他還在這裏把清繡氣哭……一切的一切,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可是清繡已經不在了。

卓翊再也忍受不了。子時一過,他換上一身勁裝,他要夜探郡守府。

憑著來過郡守府幾次的印象,卓翊很快就避開了戒備,繞過花廳、正廳,到了客房。

他推了推門,門落了栓。他輕輕挑動門栓,把門推開。

借著星月微光,他看見床上是空的,清繡不在床上。

正打算離開,卓翊忽然聽到一聲嘆息,然後,他看見了清繡的背影。

原來清繡正站在窗邊,望月嘆息。這麽晚了她還沒睡,也是在想他嗎?

“清繡。”卓翊輕喚,一邊向她走近。清繡卻沒有聽到。

卓翊走到她身後,伸手可及。清繡忽然轉過身來。

卓翊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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