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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去年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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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光手中這幾片紙上的文字竟然是她非常熟悉的法語!

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什麽啊同學們!

蒼天啊大地啊!上一任韓姨娘就是穿越者!

瑤光捂住砰砰亂跳的心臟撞得微疼的心口,拿著紙的那只手都有點打顫了,她深呼吸幾下,移開堵在爐膛外的黑鐵爐門,藉著爐膛裏已經有些微弱的火光快速閱讀。

如果說籍書上那幾段話是對韓姨娘坎坷的一生客觀的記錄,平淡如水,那麽這幾張紙上的文字則是一個穿越同類對命運所進行的最大程度的反抗,是一杯灌入喉中後會使五臟六腑都燃燒起來的烈酒。

韓姨娘的記述是以一封信的形勢開始的,因為她不能預見有誰會看到這封信甚至不確定是否有人會看到這封信,所以寫道,給“有緣人”。她是從嬰兒時期穿越到這個世界的,但她保留了之前的記憶,所以究竟自己經歷的是穿越,還是靈魂的轉世重生,無從判斷。

在成為韓尚書老年得到的獨女之前,她生活在繁華和平的盛世,在地處中華文化圈的一個國際大都市長大,是一個聞名國際的芭蕾舞演員。可現在,她只能接受韓尚書之女的身份,並且努力學習古代貴族女子需要掌握的種種技能,曾經華麗的舞臺,觀眾的掌聲,在練習室一次一次拋灑的汗水,全都只能當做一場夢,徹底忘記。

可她怎麽能忘記呢?她從三四歲就開始了芭蕾訓練,在十二歲時她就決定,做一位芭蕾舞演員是她此生的使命,可是,她現在只能將這些作為她隱藏的愛好,就連練習舞蹈的機會也是在費盡了心機哀求父母之後才得到的。

但其實,大周朝設有一個叫“太樂府”的政府機構。太樂府是為宮廷提供祭祀、正式宴會和日常娛樂的舞樂活動的,有一套選拔人才的完善“升學”制度,類似現代的音樂附小、附中、大學、研究生制度,每年都會開放招生,無論良賤誰都可以報考,考上後就是正式的樂工舞伎了,會統一住在太樂府和教坊司,並由不同專長的大樂工教導,之後每三年一淘汰。要考到成為大樂工的資格,大約需要十五年的時間,通過十二次大大小小的考試。成為大樂工後,還有每十年一次的考核,決定去留。

關於太樂府的制度韓姨娘寫得很詳細生動,如果她在這個世界是個平民的女兒,那麽她絕對會將成為太樂府正式編制的老師當成人生目標,但是,對公侯出身的小姐這是不可能的。

為了適應古代的生活,她努力學習她從前毫無興趣也完全不懂的刺繡、書法、管理家務和田產等等一個貴族小姐需要掌握的技能,就當她以為自己的未來不外乎是嫁個門當戶對的丈夫然後相夫教子時,命運又和她開了個大玩笑,韓尚書因為在立儲之爭中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被下令服毒自殺。

大約是老皇帝還念著點舊情,韓尚書說來還是他表弟(先皇泰和帝的爺爺的爺爺和韓尚書爺爺的外祖父是同一個人,並且泰和帝的爺爺管韓尚書的外祖母叫姑姑),於是,老皇帝決定給韓表弟一個體面,讓小黃門帶著鴆酒跟他從宮中回家,讓他先告別家人再自殺。

韓尚書從宮中帶著鴆酒回來那天,先把韓姨娘幾個哥哥叫進了書房,宣布了噩耗,再叫韓姨娘進去。他先是流淚向女兒道歉,說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後親自動手要掐死女兒。

可掐了一會兒,他下不去手,怎麽能下得去呢?他和老婆還有一大堆小老婆只生了這麽一個女兒,韓姨娘又生得玉雪一般,從小聰明伶俐,當然愛若掌珠。

沒法親手掐死愛女的韓尚書崩潰了。

韓姨娘卻在驚恐之後奇異地冷靜下來。她先鄭重拜別了父親,因為端著鴆酒的小黃門就守在書房外面呢,這必定是死別,然後她向父親保證,自己絕對不會有辱家門,請父親安心上路,並請允許她陪在他身邊。

於是,韓尚書喝鴆酒自殺的時候,韓姨娘就守在他身邊,並在他還沒閉上眼睛的時候用他書房中的筆墨模仿他的筆跡寫了一封給獨生愛女的“遺命”,命令韓姨娘不管如何艱辛,都要忍辱活下去……

瑤光看到這兒時忍不住哭了。

這萬惡的舊社會啊——韓姨娘當時才多大?她常泰二十四年六月出生,韓尚書被令自裁時是常泰三十六年三月。滿打滿算,當時也就十二歲半。一個初一小女生犯了什麽罪得跟著自殺?

她一點也不覺得韓姨娘偽造父親遺命有錯!有錯的是這個世界!

接下來,韓姨娘寫了韓府的那些家眷們在大禍降臨後的命運。韓姨娘母親在她六歲時病逝,祖母在出事前一年過逝了,這兩位倒是有福氣的。她父親沒有再續弦,但有四個妾和若幹通房,韓尚書只有兩個庶出的弟弟,早就分家另過了,所以韓府在韓姨娘這一輩就她一個女孩兒,不過,韓姨娘有三個哥哥,同胞哥哥和兩個庶出的哥哥,他們的妻妾女兒卻全都得陪著死。

韓尚書這邊服了毒,小黃門一確認他斷氣了,就回宮覆命。

這段時間,家中倒沒亂起來,所有人都井然有序,欣然赴死。她大嫂還命人準備了喪服給全家換上。幾個小侄女則一人一碗加了蜜糖的藥,喝了之後就睡著了,然後就在睡夢中死去。

主子們還可以死得比較舒適,妾和通房們就沒這種待遇了,她們的死法是排隊上吊。

她二哥的一位小妾才從通房擡了姨娘,哭叫著不願意死,大嫂就命兩個仆婦按住她的手臂將她擡起來掛在房梁上拴好的白綾上。

當她父親的小妾們在韓姨娘大嫂的監視下一個個掛在房梁上用脖子打秋千的時候,負責抄家的官員來了。

瑤光很難想像韓姨娘當時的心情。

負責抄家的官看到韓尚書的獨生幼女穿著白色素服,冷靜自持地坐在吊了一排女眷的內院正堂,很好心地提醒她:你也可以自殺了。

沒想到,韓姨娘正氣凜然地向這位官員展示了她父親留給她的臨終遺書,遺書中心思想就一條,韓尚書說自己死罪,家裏的幾個兒子也都逃不過一死,可韓姨娘身處閨閣之中,還未及笄,是無辜的,他也試圖親手掐死女兒,但掐到一半下不了手,大哭之餘命令她不管多麽艱難,不管忍受多少侮辱,一定要活下去。

她老爹是什麽人物?年輕時考上進士不說,還是先帝親點的探花郎,出身高貴長得帥,更是著名的書法家,早年文章以辭藻華麗著稱,這篇遺書自然也寫得十分動人,殷切表達了他對愛女的憐愛,明知道以女兒剛烈的性格一定會自殺,但是即使他死了,想到正處韶華的女兒要死,靈魂也會痛得慘叫,於是懇求女兒即使“折節含垢,不徒血氣之勇”,即使去了教坊司,當了舞伎歌伎,也照樣可以出於汙泥而不染雲雲。

負責抄家的幾位官員頓時被這篇字字泣血的遺書感動得流著淚,看到韓小姐脖子上的紅印之後更是哭得比她家那群給主子們收屍的仆人還大聲。然後他們親自把韓姨娘送到了教坊司大門口。

到了教坊司大門口,韓姨娘下車,拔掉發簪,一剪子將自己一頭青絲剪了一多半,扔在地上燒掉。這下可把官員們和圍觀群眾給驚呆了!

古代人認為身體發膚是由父精母血所化,絕不能毀傷,頭發、指甲更具有神奇的魔力。還假借孔子之口在《孝經》中說:生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要毀傷,這可是最基本的孝道!

故此,在古代斷個發那可是大事。更別說當場斷發又一把火焚毀的!

韓姨娘在教坊司門口當眾斷發是在表示,雖然她聽從父親的遺願忍辱活著,但作為個人她必須表示自己不甘受辱的心情,剪斷燒掉的頭發就像是她的分|身,替她死去了,明志了。

官員們流著淚向圍觀群眾說明了韓小姐嚴尊父命不能自殺的事,把群眾們也都感動得不行,再一看韓小姐,本來就稚氣未脫秀美可愛,一身素服更顯得凜然不可侵,紛紛稱“烈女”“孝女”。

韓姨娘寫道,她清楚地知道,以自己個人的力量,是無法反抗這個時代的法律和社會規則的,所以她只能努力學習,學會像這個時代的人一樣思考,通曉這個時代的規則和道德標準,然後利用它們,改善自己的境遇。

偽造遺書是場賭博,可那是她唯一的生機。在教坊司門前斷發焚火,是一場行為藝術,目的在於豎立她高傲堅貞的形象,這樣她進了教坊司,就會少受些折磨,也能盡快得到教坊司中高級老師的註意。

瑤光讀到這裏,抹著淚苦笑。

接著,韓姨娘寫了她到教坊司後的生活。沒有了禮法的束縛,不用偷偷摸摸地練習了,她贏得了太樂府幾位舞蹈老師的讚賞和指導。

在穿越前她是全世界最為出色的幾位芭蕾舞娘之一(這一點韓姨娘用詞非常肯定,十分驕傲),穿成“韓瑤光”之後也沒遺失熱愛舞蹈的初心,有空就偷著練習,美其名曰鍛煉身體強健筋骨,所以她的身體無論是肌肉的力量還是筋骨的柔韌性都不比教坊中受過幾年嚴格訓練的同齡女孩子差,再加上體態修長勻稱,氣度高貴,她很快在一眾舞伎中脫穎而出,當然她也遇到許多嫉妒者的明槍暗箭,但這些小伎倆在受過古代貴族精英教育又擁有一顆現代職業女性堅韌心臟的韓姨娘看來根本不值一提。

在教坊司訓練了三年後,韓姨娘在古代重新贏回了“首席”的資格,在泰和三十九年的春祭上獻舞,獲得帝後賞賜,成為正式的宮廷樂工。

之後,她將宮廷祭祀舞蹈、宗教儀式舞蹈和芭蕾舞糅合,獨創出新的風格,一時蜚聲宮廷內外。

成了古代藝術家後,韓姨娘經常被寺廟請去做表演。大周延續著前朝習慣,寺廟在節日時會請著名的樂伎舞伎表演宗教舞蹈,越大的寺廟,表演規格越高,給的費用也越高,當然了,人家寺廟這波也不虧,因為表演的這幾天每天都有好多圍觀群眾給的香火錢,有些寺廟請的藝人有名,想來看表演還得非富即貴呢。

韓姨娘總結,就跟我們這時代搞的慈善募捐晚會一個性質,名流勳貴們都比著捐錢。不過人家不搞詐捐。

她出了名,自然也得到許多傾慕者,但她都拒絕了。

常泰四十年,她得到教坊司和太樂府舉薦,被封為“樂府長史”。

韓姨娘寫到這裏時自豪之情躍然紙上,樂府長史雖然是個小芝麻官,但是別說大周朝一百多年的歷史了,就是算上大周朝之前的朝代,三四百年間沒有經過十五年的選拔而被破格推選為樂府長史的,也就兩位。

這個官職雖然只是從八品,但是終身制。擱到現在,基本就是大學終身教授的程度啊。官奉雖然不多,但國家負責分配四季衣裳,米糧碳薪,以及終身居所。

後來,韓姨娘連續獲得晉升,幾年後升到了太樂府令儀,七品。

韓姨娘還寫道,她打算挑幾個好苗子,把自己的一身本事傾囊相授,這個時代師徒關系也是終身制,教會教好徒弟,等她老了,也有所依靠。就算徒弟不幸早亡,她也有後備計劃。在寺廟的那些表演就跟現在的“商演”一樣,是收錢的。舞蹈藝術家在這個時代的地位就跟現在頂級流量一樣,誰家跨年晚會不請上一兩個都不好意思和觀眾打招呼。

韓姨娘不無得意地寫道,她最紅的時候,受到的商演邀約不可勝數,她的一次演出,一天收費可達萬貫。

可惜,在她興致勃勃籌劃未來的時候,命運又一次和她開了玩笑。當了兩年多的樂府令儀,韓姨娘在一次商演結束後打道回府,馬車停了,到的卻不是她的住處,而是端王府。正在她疑惑時,小黃門送來一紙敕令,先讚美了韓氏的美德,然後說了重點,讓她轉職,當端王的小妾。封為良媛。

關於這一部分,韓姨娘的字跡裏透露著強烈的憤怒不平,不知道她用什麽筆寫的,筆力直透紙背,有幾處紙都被劃破了。她直指端王是個好色自私的小人,斷送了她的藝術事業,竟然還以她的“挽救者”自詡,期待得到她的感激。

感激你妹!老子當藝術家當得好好的,還混了個終身制國家公務員,就算是朝廷官員公子王孫也不敢輕易侮辱我輕視我,你讓我給你當小妾?!良媛就不是小妾了麽?別說良媛了,良娣、貴嬪、甚至側妃,也都是小妾!不過是叫的好聽點!你以為這麽叫我,我就會感激你了?偏不!於是,她讓王府上下伺候的人都叫她“姨娘”,誰叫她良媛良娣她就要發飆的。

瑤光讀到這一段的時候對韓姨娘的憤怒感同身受,恨不得痛打自以為是的端王一頓。

不管再怎麽不願意,封建社會皇權最大。叫韓良媛也好,叫韓姨娘也好,韓瑤光1.0版只能再一次接受命運。

生為韓府小姐,她可以學習成為一個合格的古代淑女,淪為教坊司舞伎,她依然不放棄重新掌握自己的未來,這兩次,她都通過努力保護了自己的尊嚴,可是這一次,她實在無能為力了。

瑤光想,要是韓姨娘沒有達成“成為在古代也受人尊敬的藝術家”這個讓任何現代人高山仰止的成就,而是直接在韓府覆滅時被端王“挽救”,進了王府當小妾,就算她依然不會感激端王,但所承受的精神折磨和內心的痛苦決不會如此強烈。

常泰四十四年十月進府時,韓姨娘才二十歲,燒炭自殺時,她還沒過二十五歲生日。

對於這幾年的生活,她幾乎沒有怎麽描寫,和之前描述教坊司、太樂府、春祭公演、寺廟商演的生動詳細相比,很容易看得出,這幾年她一點也不快樂。

她很快寫到了去年十月端王大婚的事情。王妃,王府的正式女主人的出現,給了韓姨娘最後的致命一擊。或者說,拔掉了韓姨娘在苦海中掙紮所抱著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妻妾的地位差距就是這麽現實。無論是在數九寒天讓她站在王妃睡房門外的回廊上等候王妃起床,還是讓她給王妃奉茶、梳頭、伺候吃飯,韓姨娘都只能遵從。

按說,韓姨娘是先帝所賜,現在的皇帝景和帝又在王妃進門前赦免了韓尚書的罪過並將韓姨娘升為良娣,王妃是得給這位妾幾分面子的。但是王妃偏不。她就要找韓姨娘麻煩。

大年初三這天,京城中夠得上級別來端王府拜見王妃的貴族命婦、未婚小姐們都來了。

午宴時,王妃命人在映雪閣擺宴,宴會進行到一半,派人把韓姨娘叫來了,命她獻舞,就跳她當年被無數風雅士大夫稱讚過的牽羅舞。這段舞是韓姨娘自創的,本名叫“采風”,是夏季祈雨的舞蹈,跳的時候舞者穿上輕盈的薄紗舞衣,因為韓姨娘身姿裊娜,起舞時先帝第一次觀舞時曾雲“唯恐乘風而去”,忙令宮中樂伎牽其裙帶,故而叫牽羅舞。

韓姨娘跳完了舞,眾人讚嘆不已。這時有人說,昔年李後主宮中舞伎窕娘為了創出新舞蹈而纏足,舞姿奇異優美,後人稱她舞動時步步生金蓮,不知道韓姨娘能不能重現“金蓮舞”。

王妃立即說,那還不簡單,過幾日就找人給韓姨娘纏足,讓她練金蓮舞,練好了再約大家觀賞。

韓姨娘當場冷笑說,李後主沈溺聲色享樂,宮中舞伎才會自毀肢體創出“金蓮舞”這種荒淫舞蹈討他歡喜,李後主最終成了亡國之君。自前朝大虞朝起,諸帝多次下召令禁止纏足,然而屢禁不止。到了我大周朝,開國皇帝連發六道禦令,命鄉紳世族廢止纏足,斥纏足為“毒血膿臭”之邪癖,“傷天害理”之陋習,認為纏足是人為損害父母所賜的肢體,有違天和,更不知多少女童因纏足喪命,因此纏足者不吉、不孝,令子女纏足者不慈、不仁,到了穆宗大聖皇帝時,更發布明令,凡令子女纏足者終身不得入仕,自此我上國女子才再無纏足之習。呵呵,我倒不知,王妃想重現“金蓮舞”,是想幹什麽?

這番話懟得王妃臉都白了,在場的太太小姐們更沒一個敢吭聲。

韓姨娘隨即離席,拋下狠話,她是先帝敕封的七品太樂府令儀,宮中供奉,是在太廟祭祀上和太清宮獻過舞的,可恨先帝過逝後小人當道,王妃於上有虧先帝恩德,於下不能正視聽,她恥與為之伍。

王妃氣得要死,可她沒法駁倒韓姨娘的話,她更不能當眾處罰韓姨娘,那就更加坐實了她藐視先皇的罪名。

在王妃氣得渾身亂顫時,韓姨娘正氣凜然離開映雪閣,回了斕曦苑,當天晚上搞了毒氣自殺。

讓瑤光感到驚訝的是,韓姨娘並不怨恨王妃。在她看來,王妃只是個愚蠢無知的小女孩,簡稱傻嗶。她甚至沒把王妃的種種刁難看做侮辱。王妃的行為當然稱不上厚道,但以當時社會賦予正妻的社會地位和權力而言,她所作所為也不是太出格。而且,王妃這種小傻逼平時讓她端茶杯抄經書什麽的也就算了,只要想在大場合讓她出醜、受到羞辱,那最後必然以自取其辱收場。這種豬一樣的對手,有什麽可氣可恨的呢。

她最恨的,當然是使她陷入這種境地,剝奪了她自由和藝術家身份的端王。

她把自己的死亡歸咎於對現實的絕望。她在這王府裏像一件家具一樣住了幾年,經常自己安慰自己只要活著就總有希望,但王妃的到來讓她意識到,之前自己不過是在欺騙自己。只要端王還活著,她就不可能脫離“妾”這個身份。在大周,夫妻可以和離,妾,是沒這種可能的。

她還大膽地設想了端王什麽時候能死,結論是,恐怕她死了,端王還能再蹦跶幾年呢。因為這貨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從小習武,身體健康,於女色上也很節制。唯一可能有的“不良”就是,王爺當年年紀一大把了不結婚也沒有通房侍妾,她進府之前聽說過他常和府上的年輕侍衛們廝混,平時就住在他管的西山大營,所以上流社會曾有過他好男風的傳言。可恨的是,這個時代別說艾滋了,連花柳病都沒傳來。

至於因公犧牲,那更不可能。端王雖然掛職領兵,可是身邊武功高強的侍衛多得很,一個親王在戰場上光榮犧牲的概率跟喝涼水嗆死的概率差不多。

韓姨娘幾乎是帶點幽默感地總結,算了,活不過他,也不願意繼續當家具了,燒炭自殺,無痛安全。早點結束這邊的生活,也許另有奇遇。

她的奇特經歷讓她堅信,生命並不只是一生一世,輪回轉世真有其事。就是不知道下一世她會變成什麽,經歷什麽,還會不會帶著從前的記憶。

最後,她以一句法國詩句結尾“去年的雪花,今年在哪兒,再見到它,你可還能認出它?”

瑤光緊緊攥著信,淚流滿面。

“韓姨娘”,另一個韓瑤光,會不會是平行世界中的另一個她?她來過,抗爭過,努力地活過,幾乎勝利了,又最終承認失敗,以盡可能優雅的方式離場。

瑤光在廚房裏哭得不能自己。她不是為自己可以預期的並不美好的命運而哭,而是為那個已經成了去年雪花的女性而哭。這世界上她找不到一個真的可以理解她的人,也無人可以信任,即使寫絕筆信,她也不能選擇和這裏文字有很多相似的中文——哪怕那是她的第一語言,她只能以法語書寫她的苦悶,自豪,快樂,難過……

這時,小竹怯生生地敲了敲門板,“姨娘?你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過太多穿越文,最初(04年-08年)還有女主非要不同凡響,非要和古代男尊女卑大環境做對的,到了後來,這種文不見了,越來越多的是女主努力去適應環境的穿越文。這並沒什麽不對。只能說,作者們長大了,不再年少輕狂了,不再以自己為世界的中心了,成熟了,理智了,現實了。

我想寫一個穿越前是個極端的自由主義者的女主,當她處於這種現實環境中,她會怎麽做才能在自己的天性、本性於現實之間找到一種平衡,或者說,妥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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