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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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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希梅和管元善又是忙著查貪汙,又是忙著救房伏臨時,洪雪萍來了。

她是洪家姨娘生的庶女,不知如何哄得嫡母大魯氏收她為嫡女,甚至為了讓身體嬌弱的她養好身子,特意去信給丁府的妹妹小魯氏,要小魯氏以養病為由收留她,待在氣候宜人的江南。

果不其然,她一到了景色秀麗的江蘇,據說吃藥也好不了的病居然好了大半,她氣不喘、夜不盜汗,臉色紅潤,讓江南的好山好水養出水靈靈的嬌媚,像朵開得正艷的花朵。

才來不過半個月,十分有手段的洪雪萍把愛聽好聽話的小魯氏哄得暈頭轉向,讓一向嫌貧愛富的小魯氏把她疼得跟親生女兒一般,首飾啊、衣服啊,她要什麽就給什麽。

頗有小聰明的她不只攏絡了小魯氏,連丁府的人也無例外的被她哄得找不著北,還提供了不少令人稱許的小主意,讓始終在知縣位置不挪位的丁旺海往上挪了一級,當上從五品知州。

但她要的不只是丁府兩位長輩的喜愛,她更想在富裕的江南尋一門良緣,她年歲漸長到了該出閣的年紀,她不想象生她的姨娘那般委身為妾,過著被人瞧不起的生活。

而她對盲婚啞嫁一點也不感興趣,想自己找看對眼的男人,而且要出身好、家世一流,最好是有錢的官家子弟,還要有才情,能與她吟詩作對,對女人溫柔體貼,最重要的是外貌要長得俊俏,絕對不能是歪瓜裂棗,嫡長子為最優,日後的家產由他繼承。

毫無疑問的,第一眼就被她迷住的表哥丁立熙是個好人選,未來知州的長子自然吃香,又是小魯氏疼入心坎的寶貝,他將來即使不能走上官路,好歹一輩子不愁吃穿,他有用不完的銀子可供揮霍。

目前她找不到比丁立熙更好的對象,暫且先將就,反正江南的大官不多,而且家屮和她年齡相符的公子哥兒大多已訂下親事,若無好的人選,嫁給表哥也不錯。

「表妹小心,你的身子骨不太好,別吹了風,走路要讓丫頭扶著,要是摔傷了,表哥可是會心疼的。」生性風流的丁立熙趁表妹一腳沒踩穩身子歪了歪,伸手一扶時往她的小蠻腰輕佻地捏了一下。

殊不知那是洪雪萍引他入彀的伎倆,她根本沒一腳踩空,是看他走近了才假裝沒站穩,故意往他懷裏一倒。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倒是鍋與蓋的相配,兩人眉來眼去的以眉目傳情,勾搭出一條暧昧的細絲。

「多謝表哥對萍兒的關愛,萍兒是個苦命的,沒得壯實的身子,讓表哥和姨母費心了。」她聲音嬌嬌柔柔,欲拒還迎地往丁立熙胸前一偎,又故作驚慌的羞紅臉,在他伸出手想抱時閃開,給了甜頭又不讓人吃飽,吊他胃口。

「誰說壯丫頭好,我就喜歡你這樣弱柳扶風的小美人兒,嬌柔的模樣惹人憐愛。」橫穿雲鬢,巧覆秋波,彎彎的眉如黛綠遠山,襯托出回眸一笑的嬌媚,誘人心頭亂……

丁立熙真的被洪雪萍別有味道的風情迷住了,她眉目盼兮,勾魂似的一睞,就連見慣美色的他也忍不住骨頭一酥,心湖蕩漾。

把她和木頭人似的前妻一比,裘希梅簡直被他嫌到不行,既不會討好人,又不懂得對丈夫撒嬌,無趣得像是一杯白水,沒滋沒味的,少了銷魂蝕骨的滋味。

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丁立熙娶新婦的頭一日,他看新婚妻子樣樣都出色,溫柔婉約,秀外慧中,飽讀詩書的她就是大氣,有大家千金的氣度和風骨,還有一絲喜愛,可是一遇到洪雪萍後……裘希梅是誰呀?早被他拋到九霄雲外了,他滿腦子是洪雪萍掩嘴輕笑的嬌艷,連養在外頭的戲子和俏寡婦也勾不走他的人,一顆心都在表妹身上。

「表哥欺負人,誰要你喜歡,我也不喜歡你!」洪雪萍一臉嬌羞的捂住臉,羽睫輕顫,但在她垂落的眼皮底下,一閃而過的是輕蔑。

「你不喜歡我要喜歡誰?難道是掃地的旺伯?」他打趣地一點她俏鼻,手指有意無意地撫向抹了口脂的唇。

「哼!表哥就愛逗弄人,誰說我不能喜歡幫我掃去落葉的旺伯,我還喜歡廚房的胖嫂、給我做鞋的周大娘、大嗓門的郭嬤嬤……」她眼波兒一轉,將自個兒的貼身丫頭也左拉一個、右勾一個。「玉桂和石榴我也喜歡。」玉桂和石榴都是十六、七歲的丫頭,是洪雪萍從洪府帶來的「自己人」,她們是嫡母大魯氏給的二等丫頭,跟了她三年升為一等大丫頭,與她的默契最佳,性子伶俐地知道什麽時候配合她作戲。

「小姐,奴婢不敢讓你喜歡,你就饒了奴婢吧!奴婢給你磕頭了。」玉桂做做樣子要雙膝落地,胳臂肘卻讓人拉住,跪不下去。

「是呀,小姐,別害奴婢了,要是讓表少爺怪罪我們姊妹倆,那真是冤枉死了。」能言善道的石榴一張巧嘴,死的都能說成活的,最得洪雪萍看重。

什麽主子就養出什麽奴婢,小姐慣於惺惺作態,裝模作樣,下人們也巧言令色,見風轉舵,一起把空有長相卻無一絲本事的丁立熙哄得樂不可支,直說是兩個寶貝兒。

不過他對兩名丫頭的讚語也讓洪雪萍起了警戒心,千防萬防,最該防的是身邊人,因為她們最了解她,一旦起了異心,會是刺向她心口的利刃,她不得不預做防範。

既然她鎖定了丁立熙當她的男人,那麽其他的女人都別想碰,她的男人就是她一個人的,什麽通房、姨娘全滾一邊,有一個她除一個,來兩個她殺一雙,凈空他身側所有的女子。

等她順利嫁入丁府為長媳後,首先要打發的便是玉桂和石榴,將她們嫁給府裏的管事或帳房,改當她的管事娘子,她再買進幾個十一、二歲不解世事的小丫頭,

用上幾年功夫調教出絕對的愚忠,等長開了也不敢妄想爬上主子的床,勾引她的男人。

「瞧瞧,你這兩個丫頭多忠心,一心護著你,我想口頭討點便宜都沒轍,表妹就可憐可憐表哥,也喜歡我一點點吧!」丁立熙逗小表妹逗上癮了,打恭又作揖地討她歡心。

「真的一點點就好?」她裝作無邪地睜大眼。

「若能多一點點更好。」一說完,他自覺好笑地笑得頭往後仰,俊俏的外貌更添幾許風采。

看著容貌俊美的表哥,洪雪萍真有點心動了,她向來偏好美男子,除卻家世之外,男人要長得好看才賞心悅目。

「什麽只要再多一點點,你們表哥表妹在談什麽有趣的事,我大老遠就聽見你們沒規矩的笑聲。」小魯氏一身的珠光寶氣,差點閃花了洪雪萍的眼,她艷羨地看了看她身上的白玉手鐲、點翠的珠釵,心想著要怎麽把它們變成她的。

「姨母,表哥笑話萍兒不如姨母雍容華貴,說我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土婦,看到別人有根鑲著小珠子的銀簪就以為是東湖的珍珠,垂涎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洪雪萍好不熱絡地挽住小魯氏臂彎,蹭著她撒嬌。

我有這麽說嗎?背黑鍋的丁立熙擠擠眼,取笑表妹的壞心眼,正在興頭上的他並未拆穿她,反而由著她天花亂墜的胡謅,當是兩人郎有情、妹有意的打情罵俏。

如果他知道這是洪雪萍利用他來從小魯氏手中得到想要的東西,不知道他還會覺得她嬌美可人、純真善良嗎?

「去去去,還缺了這些上不了臺面的小玩意嗎?熙兒,你帶你表妹上珍寶齋挑幾樣別落人話柄的小首飾,咱們丁府的表小姐怎麽能連個象樣的珠釵也沒有。」呵呵,雍容華貴,這話真不錯,她這身錦衣華服哪會輸世家出身的官夫人。

小魯氏愛與人比較,字不認識幾個的她自認為已不是商家婦,而是滿身貴氣的官太太,行事作派一定要有官家夫人的氣勢,架子十足,最愛聽別人的奉承和吹捧。

捉住她這一項弱點的洪雪萍是極盡所能的把她捧得高高的,反正好聽話不花銀子,小魯氏想聽她便迎合所好,迷湯一灌,小魯氏就暈陶陶的,感覺走路都會往上飄了。

「那銀子誰出?」他手頭上的錢花得差不多了,伸手向娘親要銀子。

丁立熙並不覺得成過一次婚的二十歲男子還跟親娘拿錢是可恥的行為,反正那些遲早是他的。

小魯氏一聽,有點恨他沒出息的一橫目。「從我的銀匣子取,不用給我省銀子,看上什麽就買什麽,我家萍兒是福星,有大福氣,她一來,咱們老爺就升官了。」

從知縣升知州,跳了一級,丈夫升了官又找到一條不錯的財路,當人妻子的怎會不高興,畢竟沒人嫌官大。

「真吃味,娘成了散財的活菩薩,兒子我是過路財神,把銀子送到小表妹手上。」沒想到摳門的娘也有視金錢如糞土的一天,眼也不眨地掏出金元寶。

她啐了一口。「快走快走,別在跟前礙眼,一會兒我肉疼了,你一個銅板也拿不走。」

小魯氏的心被洪雪萍的甜言蜜語給哄走了,她怎麽瞧外甥女怎麽順眼,心都往她身上偏了去。

買幾件首飾算什麽?又不是買不起,外甥女有臉面也等於她風光,日後帶出門串門子,誰敢背後笑她小家子氣,不夠得體,一個嘴甜的外甥女足以抵十個不識趣的官夫人。

「那我們就走了喔,別心疼銀子啊。」

取了銀子的丁立熙和洪雪萍出了門,他們是坐著自家的馬車去,沒去顧忌男女不同車的防線,因為他們樂意得很,表哥表妹正好暗送秋波,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地瞧來望去,眉眼染上笑意。

馬車走了約一刻鐘左右,來到西城最熱鬧的街道,這一條號稱黃金街,商鋪林立,賣的全是南北兩地最精致的貨物,從綢緞蜀錦到香餅胭脂,玉石瑪瑙到珍稀藥材,「彩霓坊」的衣飾樣子最時興,「月桂居」的酒最濃香,「百裏塢」有最華美的繡件……想買什麽應有盡有。

馬車停在一間金碧輝煌的店鋪前面,高高掛起的牌匾是燙金的,昂貴的紫檀木,上面橫寫著「珍寶齋」。

兩人走進去,洪雪萍立刻眼睛一亮,興奮的挑了起來。

「表哥,這個金絲鑲粉紅芙蓉玉鐲子好不好看,會不會顯得我的手腕太蒼白,配不上玉的光澤?」說著說著,她已順手將玉鐲套入細腕,招搖地晃晃皓腕炫耀。

「好看,美玉襯雪膚,冰肌揚玉澤。」他調笑地往她手腕摸了一把,食指輕勾了蔥白小指一下。

她嬌嗔的一瞋目。「表哥又取笑人家,又不是不曉得我身虛體弱,是來養病的,人都消瘦了,哪來的冰肌雪膚。」

其實洪雪萍十分得意一身嫩得吹彈可破的肌膚,水嫩水嫩地幾乎能掐出水來,這可是她花了好幾年功夫,用羊乳洗出的嬌嫩,還有股淡淡的乳香味。

「瘦的好,我見猶憐,教人一見就憐惜不已,直想摟在懷裏好好疼惜一番。」

洪雪萍媚眼一拋,掩嘴咯咯笑。「那表哥願不願憐惜表妹,給表妹簪一根鏨花嵌紅寶石金步搖?」

「鏨梅花嵌紅寶石金步搖……」看起來很貴。

「怎麽,表哥舍不得?」她小指從他手背劃過,眼兒流轉著道不盡,說不清的千言萬語。

「買!表妹中意,表哥怎能違背你心意呢。」美色當前,丁立熙心猿意馬地想著小表妹一絲不掛的嬌軀,整個人都癡了。

「啊!這個菊花折枝金釵也不錯,我家小姐最喜歡菊花的高潔了。」石榴一見小姐使眼色,連忙把一支菊花釵往小姐發上插,左右看了看大聲讚美。

「有了釵子就該配對耳環,這副鑲珍珠的金蝶耳墜不錯……」手腳極快的玉桂也將主子的舊耳環拆下,換上新的。

主仆三人簡直是毫不客氣,盡挑鑲金帶玉的貴重首飾,一下子拿了根八寶玉鳳蝴蝶簪,一下子是雪裏藏珠鑲寶石如意篦,左手是藍瑪瑙金白蘭花煉,右手是赤金瓔珞紅寶福鎮項圈,羊脂白玉簪一插上就不取下來。

真是合作無間呀,教人嘆為觀止,不到一炷香時間,洪雪萍已挑中三支金釵、五根頭簪,還有耳墜子、頸圈、玉戒若幹,幾乎花光了丁立熙帶來的銀兩,讓珍寶齋的掌櫃笑得嘴都闔不攏。

不過洪雪萍這具身軀真的不中用,打娘胎一出生就有氣血不足的毛病,她才站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眼花了,她讓表哥去結帳,等夥計將東西放入首飾盒子,自己則在丫頭的攙扶下走出珍寶齋透透氣。

不知是得到太多金銀飾物而樂昏頭,還是真的身體虛弱,她剛走到店外頭正想喘口氣,突然一陣莫名的暈眩襲來,剛巧她的丫頭以為她站穩了而放開手,她身子晃了晃跌回車道,一輛載貨的油布馬車急駛而來……

「姑娘,小心——」

如琴弦撥動般的男子低喊聲由遠而近,一道玉色身影掠空而至,翩若驚鴻,矯似游龍,精壯身軀昂然而立,救難於舉手之間。

以為會被馬車迎面撞上的洪雪萍落入一具充滿陽剛味的男性胸膛,她臉色白得透明,驚出一身冷汗,瞬間的驚恐和面臨死亡的慌張讓她嚇壞了,她的背幾乎濕透,染在衣服上的熏香和著汗水微微沁出,一股誘人的濃香隨即飄散四周。

她怕死,更怕死不了成殘,她如今最大的優勢是貌美如花,以及日漸長成的豐潤嬌胴,她可以沒有驚世的聰明才智,卻不能少了女人傲然於世的美麗。

「姑娘,你沒嚇著吧?沒事了,你可以睜開眼了,不用害怕,我救了你,你沒傷著。」

好聽的年輕男子聲音讓餘悸猶存的洪雪萍緩緩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還不知羞恥地掛在人家身上,一雙潤白玉手緊緊捉住對方雲紋織錦暗繡赤蟒衣襟不放,雙腮立即飛紅。

等等,赤蟒?

皇家龍子龍孫以龍形紋為尊貴,蟒紋則多為公侯之家,難道他是勳貴世族的子弟?

洪雪萍心一動,即使是剛才與死亡擦身而過,她想的仍是如何攀上高枝,嫁入富貴窩,讓自己越過越好,她不放過任何一個能攀權附貴的機會。

「謝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只得以身相許,她在心中接下一句老掉牙的臺詞。

螓首一擡,四目相對,男子驚艷的神情落入洪雪萍眼中,她更加得意地賣弄女性資本,眼波兒一勾含羞帶怯。

「你……呃,沒事就好,不必多禮……」男子無措地紅了耳根,舉止慌亂得有如情竇初開的小夥子。

「不知公子姓何名誰,家居何處,大恩不敢不言謝,日後定當攜禮上門答謝。」她羞答答的低眉垂目,露出一小截瑩白雪頸,薄汗微沁,襯得脖子修長優美,晶瑩剔透。

望著那雪白美景,他喉頭上下滾動,咽了咽唾沫。「姑娘有禮了,在下姓管名元書,家住京城,高盛侯之子,此行是為尋兄長而來,你若有事要在下幫忙,可至巡撫衙門。」

「高盛侯……」真是不錯,因禍得福釣到大魚。

洪雪萍立即被「高盛侯」的名頭迷了心眼,顧不得是嫡出、庶出,她只知撞上大運了,有了更好的目標,誰還要小小的地方官之子,表哥丁立熙毫不遲疑地被她拋在腦後。

「怎麽了,表妹,發生了什麽事?」結完帳的丁立熙一出了店門,看到一臉羞澀的表妹與陌生男子甚為親密的交談,頓時心下不悅,醋勁大發,一把將表妹扯至身側。

洪雪萍眼底厭惡之情一閃而過,她假意受驚地紅了眼眶。「表哥,好……好可怕,我剛剛差點被馬車撞了,幸好管公子臨危不亂,見義勇為,及時將我從馬蹄下解救出來。」

「什麽,你差點被撞?!」他大驚失色。

「還好有驚無險,不然你就看不到我了。」她狀似無意地往朝看她看傻眼的管元書嫣然一笑。

「是嗎?那多謝管公子了,我們還有事,告辭。」丁立熙看到那男人的目光,在女人堆中打滾許久的他哪會不了解這是何意,更是不悅,甚為無禮地帶著人就走,不容許兩人多談地將表妹推上自家馬車。

洪雪萍發生了些什麽事,遠在別莊的裘希梅自然不知,且正「享受」著管元善的親手照料。

「當自己是鐵打的身子嗎?看到別人有難一心救助,怎麽不估量估量自身的能力承不承受得起,救人是好事,可也不能賠上自個兒,瞧你這回多驚險,嚇出我一身冷汗……」管元善擰眉輕斥。

依照裘希梅的方法,管元善以巡撫大人的身分發出命令,讓村裏將發熱、上吐下瀉、高燒不退、身泛紅斑的病人一律集中在某一處,由官府的人派人上門送藥,統一醫治。

沒有得病的人家也不能輕忽,家裏家外、村頭村尾都灑上煮過的醋水和石灰,溝渠要疏通,居家環境不能有汙水,死雞病豬要嘛燒毀,要不就地掩埋,不得有病死牲畜流出。

一番大力整頓後,有可能動搖國本的瘟疫被控制住了,僅有初初發病的幾個村子死了百來人,大部分人因為藥來得及時而獲救,一發不可收拾的疫情因此不致大規模蔓延,免去上萬人屍堆成山的悲慘。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疫疾中,裘希梅因緣際會地救下愛四處游歷的禮國公房伏臨,他是不幸中的大幸撿回一條命,適時得到醫治,又有齊全的藥材,被狠狠折騰了一回的身子漸漸康覆。

可是就在房伏臨有所好轉之際,照顧病人的裘希梅反而染上瘟疫病倒了,因為她是第一個接近馬車的人,並親自扶已失去行動能力的房伏臨進入全面封鎖的屋子。

近身的接觸,又是唯一的照料者,該是那時傳染上的,只是她並不在意,以為喝了防範的湯藥自會沒事,上一回瘟疫的爆發她並未染疫,是少數存活下來的幸運兒。

可是她沒想過她的重生改變所認知的一切,原本死於瘟疫的弟妹健康活潑的活著,家家戶戶掛白幡的哀戚並未發生,她還認識重生前沒見過的管元善和杭氏,以及諸位逗趣、有才幹的幕僚同儕,甚至不再是備受冷落的丁府長媳。

她的世界顛覆性的轉變,大變動的脫出掌控,令她有時不禁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我可不可以不要吃藥,好苦。」滿嘴苦澀的裘希梅吐了吐舌,痩了一圈的巴掌臉皺成一團。

「不行。」難得看她展露小女兒嬌態,故作嚴肅的管元善板起臉,嚴厲要求她要把藥喝完,一滴也不準剩。

「可是真的很苦,我的舌頭都發麻了,嘗不出味道。」病中的她顯得特別嬌弱,消減了一些頰肉,顯得杏眸更大,明亮燦然,水盈盈地宛如兩泓秋水,未語先有情。

「真的苦?我瞧瞧你的丁香小舌還麻不麻……」管元善作勢要撬開她的嘴巴,親身以口試她嘴裏的苦味。

見到近在眼前的面龐,香腮羞紅地往後避開,她慌得心口狂跳。「不麻,不麻了,就是苦而已。」

他眼底泛笑,語帶寵溺。「哪有不苦的藥,良藥苦口,服了藥,身子才好得快,苦不苦倒在其次。」

「我覺得我已經好很多了,應該不用……」裘希梅討價還價的不想吃藥,這些天她前前後後不知服下多少湯藥,但在一雙黑幽幽的瞳眸註視下,她的頭越垂越低,聲若蚊鳴,好像做了錯事的孩子。

「瞧你,還好意思說自己好了,病殃殃的模樣想說服誰?即使是希蘭、希竹也不敢喊苦的乖乖喝下,十分乖巧聽話,身為長姊的你還不及一雙弟妹。」他取笑她沒做好榜樣。

「他們還好吧?有沒有哭著鬧著要找姊姊?打他倆出生後就沒離開過我一日。」她只覺得對不起他們,沒能好好的照顧,這一病就拖了好些時日,不知該慌成什麽樣子了。

掐指一算,加上看顧禮國公的日子,她竟有十日未見弟妹。

「現在才想起那兩只小的,未免太不用心了,放心,他們過得比你還好,每天被我娘帶著四處玩,你若想見他們就快點把藥喝完,把身體養好了自然不會過了病氣。」他以她最在意的弟妹為餌,哄她喝藥。

管元善無微不至的體貼讓裘希梅十分窩心,感動於他的細心關懷,心口有著她不敢承認的深深眷戀,她戀慕著此時單純的相處。

沒有家世,沒有門戶之別,簡簡單單的兩個人相對,不言可明的情意流轉在周圍。

「你犯不著用哄孩子的語氣哄我吃藥,我真的會喝,只是等一下,等藥沒那麽燙嘴時我再喝。」她沒發覺她不自覺地向他撒嬌,嗓音輕柔得好似水一般。

他輕笑。「藥涼了更苦。」

「……你好惡毒。」她不滿地嘟起嘴,看著一碗熱氣漸消的黑濃湯藥,清楚地感覺到黃蓮的苦沖向喉間。

唉,為什麽藥一定要這麽苦,醫書上只教人如何配藥解毒,怎麽沒寫要怎麽把苦藥變甜呢。

「要我餵你嗎?希兒。」坐上床榻的管元善笑得不懷好意,深邃的雙眸望向她殷紅丹唇。

這凝視莫名讓她心亂不已,慌得有些不自在。「管二哥,你坐太近了……」她全身好熱,快燒起來了。「你說什麽?」他假意沒聽清楚她說「什麽,又往前挪近了幾寸,與她肩並肩靠得極近,還能聞到淡淡發香。

裘希梅快要臊死了,雙頰紅得活像抹上胭脂,她一咬牙,奪下他手上的藥碗一口飮盡。「我喝完了!」

好苦、好苦、快苦死了,嘴裏全是令人作惡的苦味……咦?這是什麽,酸酸甜甜的仙楂片?

「賞你的,省得你苦著一張臉瞪我,我瞧了多心疼。」管元善不加掩飾地笑得溫柔,眼中有叫人心醉的深情。

「管二哥,我……」她說不出拒絕的言語,因為她的心早已住進一個他,根本不想違抗本心。

溫潤長指點住她唇心,時輕時重的撫摸。「我的心意你該知曉,我心儀你,希兒,我想與你廝守一生。」

她一聽,當下眼眶泛紅,拚命地搖著頭。「我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動心,我……高攀不起……」

「噓!聽我說,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絕無輕慢之意,我二十三了,該是娶妻生子的年紀,而我只在意你,想要娶你為妻。」茫茫人海裏,她是那道最美的風景,他不願錯過她,遺憾終身。

「可是我和離過。」

管元善淺笑地一撫她芙蓉面容。「那又如何,我喜歡的是一名叫裘希梅的女子,不是我不曾參與的過去。」

「你……你是高盛侯之子,我們門戶不相當,你家裏的長輩不會接納我為侯府的媳婦,你會很為難……」他對她的好足以讓她懷念一生,她不能因自己低微的出身而拖累他。

聞言,他放聲大笑。「除了我家奶奶外,你不用擔心有人反對,什麽門戶之見都是虛的,心是真的就成,我家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規矩,頂多忍受老太太的嘮叨而已。」

「什麽意思?」她怔然。

「我爹聽我娘的,奶奶也拿我爹沒轍,你看我娘是看重家世的人嗎?她對門戶差別一向嗤之以鼻,鄙視世俗眼光,她常說人和人在一起開心就好,身外物都是假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生死榮哀不過是過場,轉眼即逝。」娘是豁達的人,看破生死。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多像她重生前的際遇,兩手空空的辭世,什麽也無法留下,除了滿腹的悲愴和不甘,「一生一世一雙人……真能做得到嗎?」

裘希梅失神的喃喃自語,留存在她記憶深處最難忘懷的一句話,便是洪雪萍使計逼迫她離開丁府的理由,洪雪萍說她絕不與人共享夫婿,當時的她聞言深受震撼,畢竟在代代相傳的觀念中,妻妾共事一夫乃是天經地義。

可是這句話對她的影響也深,刻在腦子裏沒法忘卻,即使重生後也念念不忘,一心想著若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即便受再大的委屈,吃再多的苦頭也值得,人生在世但求一真心。

裘希梅以為她說得很小聲,但是習武多年的管元善耳力靈敏,他一聽見她口中自言自語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立即明白她始終抗拒他的心結是什麽。

先前娘也說過,由希兒的一些言行舉止推斷她定是有所疑懼,內心有結才遲遲不肯接受他,要他找個時機套話,適時開解,化開她心中不知打了幾個結的遲疑。

「希兒,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做得到,不會有別人,只有你和我兩個人。」大掌厚實地包覆住微涼小手。

「什麽?!」她杏目圓睜。

「我大哥的後院就只有大嫂,我娘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三妻四妾,但我爹早年很荒唐,納了不少通房、妾室,把她氣得大病一場,而後她是沒辦法才睜一眼閉一眼地由他去,但是她說,她生的兒子絕對不許朝秦暮楚,三心二意,她連我奶奶主動塞人都制止,只說除非我大嫂點頭,否則納妾、迎新人一事絕對不準提。」

在這件事上,娘的態度很強硬,還嚷著什麽小三、小四、小五都可以去死,還說若惹毛了她,她找個小王和他爹同臺較勁,男人能左擁右抱,女人也能三夫四侍,養面首。

至於什麽是小王而不是小張、小李,他到現在還沒搞懂娘偶而脫口而出的怪話,但他大概了解到小王指的是奸夫,意味著娘若氣到失去理智便會去偷人。

「可我聽說高盛侯寵妻,寵得無以覆加。」杭氏看起來不像是能受氣的主兒,女子的好氣色通常是家庭和樂養出來的。

一說起他懼內的爹,管元善不禁莞爾。「我說的是早年,我娘病好了性情大變,大抵是被逼狠了之後的反擊吧,她改采雷霆手段,他們關起房門在屋內發生的事我不知情,不過我爹因此變了許多,對我娘的感情一年比一年深,幾乎到了離開她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前不久他們還收到七封連環信,一是想老婆了,問她幾時回京,二是威脅她再不回府,有怕老婆臭名的高盛侯就要南下綁妻,將離家出走的夫人五花大綁綁回京城。娘看信後大笑,只道不曉得誰綁誰,他敢來,她一腳踢回去。

「夫人是真性情的人,對小輩一向愛護。」由她對希蘭、希竹的疼愛看來,倒真是無門戶之別的性情中人。

「所以說,有我娘擋著你還怕什麽,你有情,我有意,我們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沒有道理因小小的門戶之見兩地相思。」他低下頭,笑笑地在她唇上一啄。

「啊!管二哥你……」撫著唇瓣,她驚羞不已。

「叫我元善。」他挑起眉,一如狐貍般狡猾。

「元善……」裘希梅羞得面紅耳赤。

「對嘛!由你櫻桃小口喊出的『元善』多悅耳動聽,如黃鶯出谷,讓我的骨頭都酥了。」管元善得十進尺地還想再親芳澤。

「你真的不在意我是再嫁的下堂婦?」日後的流言蜚語必定不少,他真能完全不放在心上嗎?

「很介意。」他一臉郁悶。

「很介意?!」她臉色慘白。

「很介意我再吻不到你會死於饑渴,你簡直是我流失的骨血。」再不補血將死於失血過多。

一說完,他大手托住她後腦杓,如狼似虎地吞食芷蘭香氣,滑溜的舌頂開兩排貝齒,侵門踏戶地奪取口中甘津。

許久許久之後,他才微微喘息地松開,又有些不甘的連啄了好幾下,讓忽從高空跌落又升起的裘希梅恍惚片刻,水眸迷離,神情呆滯,似是身與魂分離,無法思索。

「你……」一時間她竟不知該說什麽。

「臭小子,那丫頭的身子好些了沒?你一個大男人別老是賴在人家屋裏壞人名節,快給老夫滾出去,查你的破案子!」無法無天了,把女孩家的閨房當書房,來去自如。

一聽到房伏臨大吼聲,抱著心上人抱得正順心的管元善當下臉色十分難看,他黑眸冷如臘月雪,口中發出低咒,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離床三步距離。

「案子查得順手,就靠你老人家幫個忙,而且你會非常樂意。」能擺平纏人的雙生子,他不信搞不定怪癖一堆的臭老頭。

「要我幫忙?」正要大聲喝斥的房伏臨一怔。

「王啟。」管元善打開門,背對著裘希梅,無聲地道。

「是他?」他在朝的死對頭,互相看不順眼,因為老捉不到那家夥使的證據,他氣極生厭才憤而辭官出京。

「我懷疑他是這件貪汙案的幕後主使人,目前收集到的部分證據指向他。」涉案重大。

房伏臨思忖了一下。「好,我幫你,能扳倒他是生平一大樂事,正如你所言,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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