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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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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老大媳婦呀,老大都一把年紀了,也是好幾個小崽子的爺爺了,他是我孫子的爹不是你肚子裏爬出來的兒子,你別老當他是兒子來管,拘得他姨娘、小妾的房也不敢進,苦哈哈地挨著你枕頭邊,你就不能讓他松快松快幾日,嘗嘗肉味,好歹是個大老爺,窩囊得像個龜孫子……」

管元善的母親杬采月面對管老夫人的念叨,一副事不幹己的樣子。

千篇一律的「念經聲」就像月球繞行地球,每隔幾天就在耳邊繞呀繞,一字不改的照本宣科,好像找不到新詞了,老掉牙的梗都快用爛了,一點長進也沒有。

什麽可憐可憐那些守活寡的姨娘們有丈夫等於沒丈夫,看得望眼欲穿卻八百年來不進房,拐了個彎又繞進正室的屋子,叫她們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哼!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這種粘著別人老公不放的外星生物就該從地球表面絕跡,她們是殺不盡的害蟲,打不死的小強,生長速度比吹風還快,斬草除根了還能從旁邊的種子發出芽,耐力十足。

說她不賢不孝,還是媲美唐朝房玄齡老婆的千古妒婦,出門掛著一桶醋,把夫婿綁在褲腰帶上,寸步不離的獨占。

呵呵,真好笑,這位名義上是她婆婆的管老太婆,你是不是管太多了,有本事你也扯出一條褲腰帶綁人呀!沒把你的陳年老褻褲掉在地上讓人笑話,她理個光頭阿彌陀佛去。

她陳小貞……不,是杭采月,用了二十幾年的名字老是忘記,畢竟太久沒用了,打從她「穿」過來後就是一個孩子的娘,寵妾滅妻的丈夫叫她杭氏,公公婆婆喊她老大媳婦,小叔、小姑是大嫂大嫂的喊,一整個侯府的下人尊稱她大夫人,連娘家的人也是一口一個女兒、大妹、大姊姊的,「采月」這好聽的名兒竟沒怎麽提起。

沒錯,她不是杭采月本人,而是本名陳小貞的穿越人士,還是特戰部隊出身的小隊長,穿越前受的是軍事教育,前前後後出過十幾次國際性任務,救出不少人質和國家級高官。

記得她剛來的那一年,二兒子管元善剛滿周歲不久,她的渣男丈夫是個愛喝花酒,把姨娘當寶,正妻當草的混蛋,杭采月便是死在他護妾的拳頭下,但對外只是宣稱病重不起。

說句老實話,長子元晉雖是從她這具軀體的肚皮出生,可她真的沒什麽感情,母子情深更是個屁,她能耐著性子把他帶大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她最多把軍事上的技藝教給他,訓練出另一個鐵血鋼骨的軍人。

她想過休夫跟和離,不過渣男丈夫居然是深受皇上重用的高盛侯,她有二品誥命在身,這兩條路是行不通。

最後她想通了,我不變,他變,她用軍事管理法狠狠地教訓丈夫了一頓,將他從渣男扳正,徹底的調教幾年後,終於渣男變成愛妻一族,對她十分忠心且寵愛,唯命是從。至於管老太婆說她善妒,這點她絕不承認,不然她生了老二元善後,怎麽又冒出個小三歲的庶弟元書?雖然元書的娘並不受寵,生了他之後才擡為姨娘,目前在熬日子。

以她現代人的觀念實在很難接受三妻四妾,可是她穿來的時候已是人婦了,在她高壓的手段下,其他小妾也算是安分,她也不好斷人後路,偶爾還是會讓丈夫去盡盡人夫的義務,不然他太粘她了,常粘得她喘不過氣來,要放他假他還不樂意呢,常要她又踢又踹才肯黑著一只熊貓眼含淚去慰安。

「羅姨娘快三十了,連個孩子也沒有,朱姨娘只生了一個女兒便沒了下文,江姨娘出身不好,上不了臺面,但好歹她也生了元書,我身邊的木蘭、木槿也不小,該配人了,你那房子嗣少,嫡子、庶子一共才三個……」

又想往她這房塞人,死老太婆煩不煩呀!沒別的事好忙嗎?成天像妓院裏的老鴇拉人配種,她真是沒法想象,怎麽有人這麽熱衷當皮條客,還是個有品級的貴夫人,這麽有空幹脆去打打馬吊,免得老年失智,或是去廟裏捐香油錢消業障不是很好嗎?幹麽非要鬧得兒子夫妻不睦。

兒孫自有兒孫福,管太多會遭人恨。

陳小貞……不,是杭氏很想頂一句——婆婆,你要不要燒幾個沈魚落雁、閉月羞花的頂級美女給地底的公公,你沒法妻隨夫死撈個流傳百年的貞節之名,就讓她們代替你隨侍左右,等你兩腳一伸後就有姊妹和你三缺一了。

「老大媳婦,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別又是睜著眼發呆,我老太婆也沒幾年好活了,就巴望著多抱幾個孫子,看我們高盛侯府枝葉繁盛,兒孫滿堂。」她要的很多嗎?不就是老來寂寞想有個伴,抱養個白胖孫子承歡膝下。

「娘呀,你還抱得動嗎?別折了你的老腰,人家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媳婦看你起碼還能活到一百歲,你安心地用你的老牙啃玉米吧!」

「你……你不孝,敢忤逆長輩,我要叫老大休了你!富春侯的孫女剛滿二十,我讓老大聘她為正妻,三年抱兩,你……你等著哭吧!」她就不信有男人不愛俏姊兒,娶他十個、八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還不樂不思蜀。

「好啊,侯爺夫人這位子我也坐膩了,娘想換個人來坐我舉雙手同意,不過您老最好先問過侯爺,也就是你兒子,看他要不要換妻。」她無所謂,還能再嫁。

妻子妻子,娶了妻就成子了,老太婆活了一輩子還不懂「妻子」的正解,否則怎會有娶了老婆忘了娘的說法。

杭氏攏攏欲墜不墜的發髻,風情萬種地一勾眼眸,四十出頭的她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跡,臉上一條皺紋也沒有,肌膚光滑的有如煮熟的雞蛋,一掐一壓還會彈手,外表看來頂多二十四、五歲,正是女人最美麗嫵媚的年華。

「你以為我兒子會事事聽你的嗎?我呸!他還沒那麽不中用,老娘說的話他不敢不聽。」管老夫人聲音大但氣不足,早在二十幾年前兒子就不聽她的話了,尤其要是和他媳婦有關,他一個不痛快還會翻桌。

老太太那口唾沫雖然沒吐到媳婦身上,只在她腳邊,可是那濺起的痰沬好死不死落在她最喜歡的一雙繡花鞋上,當下臉色微變,勾得丈夫神魂顛倒的狹長鳳眸閃過一抹銳利。

「既然娘看媳婦不順眼,那媳婦就離你遠一點,管呆子回府就讓他別尋我了,當個聽話的乖孩子,我等他的休書送來。」你就等著你兒子的怒氣吧!看你承不承受得起。

一說完,美艷無雙的杭氏起身欲走。

「你要去哪裏?」見媳婦說走就走,亂了套的管老夫人頓時心慌地一喊,底下鋪著軟緞的椅子也坐不住了。

「去看看我那下江南查弊案的巡撫兒子,做娘的心疼兒子在外無人照料,決定去為他打理居所可免後顧之憂。」你就鬧騰吧婆婆,少了陪你較勁的對手,看你還鬧得起來嗎?

擁有現代人思想和學識的杭氏根本沒把管老夫人這種小蝦米放在眼裏,她也不過閑來無事過兩招而已,而且還不用動腦,關在後院的日子太枯燥了,沒一點新鮮感。

早想飛出侯府的杭氏是說做就做的行動派,她完全不理會身後氣急敗壞的叫罵聲,展現二品夫人的從容氣勢,帶著兩名貼身丫頭和一輛馬車,輕車簡從的離京。

「夫人,您和老夫人嘔氣,我們什麽行李也來不及準備,您的首飾和衣服一樣也沒帶……」白桐一臉憂愁。這可如何是好,兩手空空的,這說風就是雨的夫人簡直是難倒她們這些丫鬟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銀子帶了嗎?」

較活潑的丫頭白芷笑嘻嘻的搖頭。「夫人,銀子沒帶,但奴婢把你放銀票的紫檀木嵌玉匣子給抱來了。」

「好,機伶,那裏頭少說十來萬,咱們有銀子在手還有什麽買不到,白桐,你穩重歸穩重,還得多學學白芷的隨機應變,瞧她多鬼呀,還記得抱銀子來。」這一路上的吃喝、住宿不用愁了。

「夫人,財不露白。」白桐很無奈的苦笑。

遇到脾氣怪,視禮教於無物的夫人,再加上凡事過於樂觀,瞻前不顧後的白芷,她這個夫人口中沈穩有度的大丫頭可要辛苦了,她們是上天給她最大的考驗。

「喲,多虧你提醒,待會一人拿幾張銀票往身上藏,縫在裏衣,藏在腰帶,鞋底也塞幾張以防萬一。」這叫分散風險,遇到打劫的還能留下一些保命錢,劫財劫色例外。

一輛隨處可見的青帷馬車駛出高聳的城門,與練完兵回城的高盛侯爺管濟世擦身而過,普普通通的馬車並未懸掛任何可辨識的府邸標志,管濟世朝急駛而去的馬車看了一眼,但急著見愛妻的他並未多加思索,馬鞭一揚抽回馬身,踏雪無痕的赤兔神駒揚蹄一嘶,飛奔回府,只為了他嗔笑皆動人的侯爺夫人。

此時的他還不曉得妻子被老娘氣走了,漸行漸遠的馬車隱沒在飛揚的塵囂中,不見縱影。

數日後。

「姊,年夜飯那天你真的哭了嗎?」古靈精怪的裘希蘭最喜歡問些大人回答不上的問題,水汪汪大眼一眨一眨的。

面上一臊的裘希梅假意羞惱地往妹妹眉心一戳。「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雖然姊姊是女子而非君子,可是被人逼到退無可退時,適時的示弱反而得以保全,這叫……」

「以退為進對不對,姊姊教過我。」清脆的童音煞是好聽,應得十分清亮。

看到妹妹的聰敏,她十分欣慰的笑了。「遇到不講理的人犯不著跟他損上,我們退一步裝傻,讓對方使力像打在一團棉花上頭,白費勁又不得所願。」

裘希蘭小臉一偏,似懂非懂的點頭。「嗯!以後我不跟弟弟吵,讓著他,然後偷偷把他藏著、掖著的糖吃光,我死不承認他也拿我沒轍,因為沒有當場逮到不算數。」

「就你這小壞蛋,老是想欺負弟弟,等他長大了不認你這個壞二姊。」她笑擰妹妹鼻頭,取笑她心眼多。

「才不會呢!弟弟很呆,我們說什麽他都相信,他不認我,我就打他的呆腦袋。」裘希蘭很是裝腔作勢的握起小粉拳。

「你喔,你這靈活的腦袋瓜子能分弟弟一半就好了,我少操不少心。」這對弟妹的個性能反過來就更好了,一個太活潑、滿肚子鬼主意,一個太文靜、忠厚老實。

忠厚老實不是不好,若是生在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土裏刨食的莊稼漢家裏,本分點種田也沒什麽不好,省了紛爭和鬧騰。

可是希竹再不濟也是出身勳貴的小少爺,雖是旁支,但身上先祖的血脈跑不掉,裘家這一代的男丁也就他和堂弟兩個,人丁單薄得教人不勝唏噓。

大伯母三十多歲才生下獨子子松,看得像稀世珍寶一樣珍貴,一心為他謀劃將來,唯恐庶叔的小兒來奪走所有家產,全然忽略了孤兒寡母的艱苦處境,除卻了他們一家,難道族中耆老就不想壓住她?

裘希梅依稀還記得重生前對於堂弟襲爵一事,皇上遲遲不表態,只掛個世子虛位,而大伯母不知節制依然過著揮霍生活,很不受族中大老待見,府中的境況一日不如一日,門前車少人稀,門可羅雀。

到她死的前幾日,裘府被奪爵了,起因是嫡母無德,小世子又軟弱無能,上無父兄扶持,下無族弟可托,收回供田和俸糧,淪為平頭百姓家,生計頓時陷入困境。

說句有辱先祖的妄言,在那時,裘府是徹底敗了,大房母子扛不起振興家業的重擔,而二房三名子女全部死絕,從先祖輩傳下來的榮耀還有誰能傳承?全都灰飛煙滅了。

好在老天爺給了她重生的機會,讓她回到還能挽回的十五歲,她所在意的人仍然平安無恙,尚在人世。

驀地,開懷的笑聲響起,拉回裘希梅的心思,她美目輕揚,望向站在小攤子前逗著小猴子玩的弟弟,心口一角變得柔軟,水嫩的殷紅朱唇不自覺往兩側彎。

真好,還能看見弟弟笑,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希竹和希蘭是她支持下去的力量,她不能沒有他們。

「姊姊,買。」裘希竹指著被風一吹就轉個不停的七彩風車。

「你還玩這個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背了沒?」

裝病裝久了也有稍稍好轉的時候,裘希梅利用丈夫通房在她的湯藥裏下寒藥一事,謊稱子嗣艱辛騙倒魯氏,氣得魯氏也病了。

她以為婆婆祈福,保佑其長命百歲為由,帶著一雙弟妹出府,但是去廟裏求平安符是假,實則是應了弟妹的要求,大過年期間帶他們到街上瞧瞧熱鬧,賞賞花燈,看看雜耍,買些龍須糖、捏面人之類的小玩意圖個高興,享受年節的氣氛。

裘希竹一聽,急了,個性老實的他完全看不出姊姊是逗他玩的。「回去背、回去背,我會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

他一口氣背了半本多的三字經,急得兩眼都紅了,看他快哭了,裘希梅才發笑地拍拍他頭頂。

「好,姊姊給你買,不許哭鼻子,你是男孩子,以後你要頂起咱們裘家的天,大姊、二姊就指望你出人頭地,替我們爭口氣。」若是爹娘還在,他就不用這麽辛苦了,小小年紀就得背負一家興衰的重責大任。

「要讀書、考狀元。」裘希蘭在一旁幫腔,有模有樣地學起大姊,摸摸弟弟的頭,語重心長的嘆息。

沒有家族支持的寒門子弟唯有讀書才有出路,同樣的,失去父母庇護的裘希竹只能靠自己拚搏出一片天地,姊姊們有嫁人一途,不用擔心將來,而他是孤立無援,不自立唯有等死。

他至少得考上個舉人,朝廷便會分發俸祿,他也能開私塾做個西席教教學生,賺點束修,再娶個老婆,養幾個鬧心的小蘿蔔頭。

這是姊姊們對他的期望,不求他高官厚祿,位極人臣,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和和樂樂的過日子,以他少根筋的老實樣,適應不了官場的爾虞我詐,被人訛了還會笑呵呵地說賺到了。

「好,我聽姊姊的,從明天起我要發憤圖強,把爹留下來的書全部看完。」他很有志氣的發下宏願。

裘希梅失笑。「為什麽是明天?立志要趁早。」

一臉扭捏的裘希竹偎入大姊懷裏撒嬌。「因為今天要逛市集嘛!希竹要看、要玩、要買很多東西,我會很累,看不下書。」

是瘋到沒心思看書吧。她暗忖。「希蘭,聽聽弟弟的話多有條理,你還常取笑他呆頭呆腦,這下子不呆了吧。」

裘希蘭很嫌棄的撇嘴。「呆子走到哪裏都呆,他只是看起來沒那麽呆,其實呆氣還在,你看他搖頭晃腦的樣子呆不呆。」

她伸出竹子般細小的食指朝弟弟腦門一戳,裘希竹憨憨地頭一歪,被她戳來頂去的搖頭又晃腦。

「我不呆,二姊壞。」小孩子也有脾氣,鼓起腮幫子瞪人。

「對,二姊壞,咱們不理她,大姊帶你去買如意繩,我們玩翻花繩。」裘希梅假意要丟下妹妹,只帶小弟。

不過裘希竹沒讓她失望,小嘴撅高足以掛醬油「,仍不忘記握住裘希蘭的手一起走,誰也不落下。

本來就聰敏過人的裘希蘭見狀,得意得嘴角都揚得半天高,反手握緊弟弟的手,再朝姊姊開心的笑著,他們三個是一家人,永遠永遠不分開,丟了誰也不能丟了彼此。

一弟一妹逗趣的神情讓裘希梅忍不住笑出聲,對他倆的疼愛有增無減,都甜到心坎底了。

突地,前方不遠處傳來驚叫和嘶嘶的馬鳴聲,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圍成一個圈,在那邊指指點點,她不由得眉頭一蹙。

「撞死人了,撞死人了,我兒子和你們無冤無仇的,為什麽你們要往他身上撞……嗚嗚嗚,我的心肝寶貝兒呀!誰這麽狠心要你的命,娘跟他拚命……」

大馬路旁,一位穿著粗布素衣的婦人抱著滿頭是血的青衣少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管不顧有多少鄰裏鄉親圍著看,她哭得滿臉淚痕,狼狽不已,邊嚎邊開罵。

青衣少年看來十一、二歲,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嘴唇白得全無血色,他眼皮一顫一顫的抖動,看似想睜開又無力的垂覆,額頭有血不斷冒出,流了他一臉,看起來怵目驚心。

在母子兩人身後停了一輛青帷馬車,車上的車夫也嚇得手腳直抖,青緞簾子一掀,走出一位秀婉可人的小姑娘,神韻端靜,舉止沈穩。

「這位大娘,是我們行車過於不慎,馬兒不聽使喚橫沖直撞,誤傷了你家公子實在抱歉,敝家主人深感愧疚,小小補償望請見諒。」唉,她家夫人一放出欄就成了下山的猛虎,沖勁十足。

婦人不識字,看對方只遞來一張花花綠綠的紙,哭聲更為宏亮的為自家叫屈。

「什麽人家啊,心黑手狠地撞了人也不給個交代,看我們小門小戶就想用一張沒用的紙打發,蒼天呀!禰也睜睜眼,我們是招誰惹誰了,平白飛來橫禍……」

「大娘你……你別哭呀!好好聽我說,我們有心要解決事情,絕不會故意敷衍馬虎,你就消停消停,別哭啞了嗓子……」這婦人好不厚道,給了錢還嫌少。

白桐拾回被婦人拍掉的銀票,認為她想訛錢。

「聽聽,聽聽,這是人話嗎?我兒子還躺在這兒一動也不動,她卻冷心冷肺地說要解決我們母子倆,鄉親呀!你們說句公道話,這不是活生生地要將人逼死嗎。」婦人在傷心之中,哪有辦法細聽白桐說話,哭鬧不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謾罵指責。

「大娘,你……」她怎麽把話聽糊了,存心想把事鬧大不成?

「還真沒良心,人家明嫂子好不容易才拉拔個兒子長這麽大,眼看著就能為家裏添點進項了,可這麽一撞,別說攢錢了,救不救得活還是大問題,真是可憐……」

「是呀!那馬兒就這麽沖過來,是人哪躲得過,兩條腿哪跑得過四條腿,這不是,撞個正著。」

「唉,無妄之災,人好好的在路上走著,怎知有馬車從後頭撞上來,成哥兒也是倒黴……」

鄰裏鄉親自是幫自個兒城裏的人說話,人不親土親,總沒幫外地人的道理,何況真把人撞出事兒了。

白桐雖是伺候人的丫頭,可是在京城裏誰人不識高盛侯府車駕,每回陪夫人出府無人敢攔路,她所見到的也都是知書達禮的夫人、小姐,曾幾何時被包圍斥責,令她一下子慌了手腳。

「去去去,賠錢還不行嗎?死了葬,活著養他一輩子,是腿斷了還是折了胳臂,哭什麽喪?沖撞了我家夫人,賠上你家幾口子也不夠。」一位俏生生的小丫頭跳下車,趾高氣揚地道。

「你……你……反了反了,這世道還讓不讓人活,撞人的反而比被撞的還張狂,我的兒呀!娘沒用,讓你白白被人糟蹋,你若活不了,娘也陪你一起死……」

婦人扯發嘶吼,手掌大力拍地,一副當鬼也不放過害他們母子的人。

「你這人是無賴呀?給你銀子還不要,也不把人送去看大夫,非要鬧到大家都難看不可,這少年不是你親生兒子吧!」哪有人只顧著哭鬧,扯著喉嚨嚎哭能把人哭醒嗎?

「誰說不是我親兒,我十月懷胎生下的一塊肉,你是哪來的賤嘴蹄子,分明是你們仗勢欺人,枉顧人命,我一兩銀子也沒瞧見,糟蹋人也要有分寸啊!」

「明明有……」銀票。

「白芷,別和無知婦人一般見識,我們誠意到了,她有眼無珠不是我們的錯,把銀票給她,讓她帶兒子去醫館,上車走人。」青帷馬車內傳出嬌媚的女聲,微帶了些不快,聲音雖柔卻有種懾人的壓迫感,是屬於上位者的冷傲。

她不是不想賠罪,只是這婦人胡攪蠻纏,一再曲解話意,她脾氣再好也被惹怒,多說無益。

「是的,夫人。」一臉鄙夷的白芷又丟下一張在全國各地皆有分鋪的元豐錢莊通運銀票,攜著氣得不輕的白桐回馬車上。

不過她們一行人想走,別人卻不一定肯讓道,在見到她們這種羞辱人的行徑,原本冷眼旁觀的人也被激起一腔熱血,在自己的城裏被外鄉人欺淩了,這口氣不討回來還有臉面做人嗎?

不待婦人喊著攔車,看不過眼的百姓們一人、兩人、三人……一大票人往馬車前一站,人越來越多,將青帷馬車團團圍住,叫嚷著要馬車的主人出來。

「夫人,怎麽辦,我們的馬車動不了。」白芷此時才有點慌亂,透過半掀的車簾往外一看,一顆顆鉆動的人頭讓人心惶惶,她十分害怕地看向眉頭一皴的自家主子。

「這裏離巡撫衙門還有多遠?」雙拳難敵四手,她能打出去卻免不了要傷人,她受的是軍事戰技培育,一出手非死即傷,若要無傷不動皮肉的過,對她而言反倒是一大難題。

杭氏便是以一記小擒拿手扳倒沈迷女色的高盛侯,再用奪命剪刀腿壓制得他不敢有二話,現代武技碰上古代武學,略勝一籌的她順利收服渣男夫婿,並讓他心甘情願地上了愛情枷鎖,對她言聽計從,寵愛有加。

「這……奴婢不知。」白芷是侯府的家生子,幾代都在侯府當差,她最遠只到過夫人的陪嫁莊子。

「夫人,遠水救不了近火,就算奴婢們想向二公子求援,可是您瞧,一圈一圈的人,怎麽闖得過去,螞蟻雖小卻能咬死大象,這是您常告訴奴婢們的話。」白桐憂心忡忡,深怕夫人在江蘇地頭出了事。

「這些起哄鬧事的……」真想拍死他們。

特戰隊員的熱血在杭氏體內燃燒,即使當了二十幾年的侯爺夫人,她骨子裏還有抹滅不去的軍人魂,被人圍困的惱怒讓她蠢蠢欲動,想飛身下車,左一側踢,右一橫劈,以武力來解決手無寸鐵的百姓。

可是她不能,不說是她們犯了眾怒,理虧在先,吃皇家糧的丈夫是朝中重臣,身為大臣之妻的她沒有胡作非為的權利,只有黃口小兒才能任性一回。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就見一名穿著雪荷色綾緞長襖的清靈女子牽著一對玉做的雙生子走來,她不往人多的地方擠,面容沈靜的從人群後走過,默不作聲地來到抱著兒子痛哭失聲的婦人身側,遞給婦人一條左下角繡有紅梅的錦帕。

「大娘別急,先瞧瞧令郎的傷勢,看他是傷到哪了,咱們先替他把血止了再看看情況。」臉色灰白但呼吸平順,腦袋上的傷得多註意,可應該沒傷到內腑。

「夫人是……」看到有人關心,婦人的哭聲漸歇,抽抽噎噎地用帕子拭淚。

「我不是大夫,不過我看過幾本醫書,這裏有幾顆藥丸,一顆內服,其他捏碎了敷在傷口,能止血的。」幸好她習慣地帶些藥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這下真的用到了。

「謝謝,夫人真是好心人,我兒子若能救得回來,我讓他給您磕頭。」婦人又哭又笑的將黑色丸藥塞入兒子口中,見他能自行吞咽,她喜得豆大淚珠直掉,說是遇到貴人。

她笑著搖頭。「大娘別折了我的壽,舉手之勞哪敢居功,我這兒還有蔘片,你讓他含一片補氣,說不定一會就醒了,你這眼淚是白流了。」

說醒就真睜開眼了,面無血色的少年含了蔘片不久,吃力的眼皮顫呀顫,真給張開了。

原來他只是撞到頭暈過去,再加上受了不小的驚嚇而魘住了,他很想清醒卻四肢無力,聽得見外面鬧哄哄的聲音可嘴巴張不開,全身又僵硬得不能動,想讓娘安點心也無法。

不過服了止血的藥丸後,他覺得流失的氣力又回來了,等蔘片的蔘氣沖向腦門,他頓時靈臺一片清明,氣全補足了。

「啊!醒了,醒了,我的成哥兒,你還有哪裏痛,快告訴娘,娘快擔心死了……」婦人乂哭又笑的說。

「娘……」青衣少年動動腳,又擡擡雙臂,欲起身時,吃痛地發出嘶聲,指著腰叫疼。

「怕是落地時撞傷了,我看他手腳倒是沒傷著,還能動,大娘趕緊將人往醫館送,頭上的傷可要好好瞧瞧。」大致上無礙,只要沒內傷,養養也就好了,不幸中的大幸。

頭一低,裘希梅拾起被揉成一團丟棄地上的紙張,隱約看到錢莊四四方方的章印,她將其攤平一看,瞬間一怔。

面額上的數字讓見慣了大錢的她也微微一驚,她悄然收入袖子中,另外給了大娘五兩銀子,讓她帶兒子就醫去。

大娘千謝萬謝地扶著兒子走了,旁觀的眾人見事情了了也一哄而散,馬路中央只剩下一輛青帷馬車。

「夫人,這是你的吧?」語氣平靜的裘希梅將拾得的銀票遞回馬車內,不是她該得的她不會拿。

「你不心動?」她明明看見她不動聲色的往袖內一藏,還以為她見財起貪,藉由助人圖利自己。

「面額太大,醫館找不開。」裘希梅淡淡解釋,「夫人當知出門在外以謹慎小心為上,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懷璧其罪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夫人如此處理一場攸關人命的事故,是有些失當了,即便你真用銀子將此事壓下,又何嘗不是給自己惹來更大的禍端,人性是醜陋的,人家知道你有錢還不下狠手來搶?」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銀子多遭賊惦記。

杭氏毫不在意的說道:「我兒子是當官的,誰敢起了歪心通通捉起來,一個也別想跑。」

「鼠小搬光米倉,那些偷兒滿心只想著錢,他們不會管你是幾品官員的娘,只要腰纏萬貫,買個官兒做做並不難。」

「說得好,你這丫頭說話我中意,有剛直不折的傲骨,也不知哪家兒郎能娶到你。」落落大方、談吐有物、見解不凡。

聞言,她苦笑。「夫人說笑了,我已成親。」折不斷的骨頭反而帶來禍害,適時的彎腰才是生存之道,她在歷經喪父喪母,痛失至親後才有所醒悟。

不過該強則強,不能一味的退讓,忍讓再三換來的結果不是尊敬,而是輕蔑,遭人忽視,親手葬送了一生。

「啊!真是可惜,我看你年紀還很輕……」她在心中暗罵自己,竟沒瞧見她梳了個婦人髻,清雅中帶了一絲恬靜。

「過了年都十六了,不小了。」她娘十五歲生下她,又隔了十年才有了希蘭、希竹這兩個調皮鬼。

「我五歲,叫裘希蘭,姑姑你長得好漂亮,跟天上的仙女一樣好看。」嘴甜的裘希蘭往前一湊。

「我也五歲,我是希竹,姑姑好。」裘希竹大嗓門的問安,他很想學書本上寫的拱手作揖,可是小手一舉拱得不倫不類,額頭還差點撞上車軸,惹得大人們一陣笑。

左一個小可愛,右一個小淘氣,兩張相似的面容看得杭氏眼睛都直了。她真是被兩個小娃兒的萌樣給樂翻了。「要叫婆婆,我家老大的長子都七歲了。」

她那一板一眼的兒子是個死腦筋,十七歲不到就自個兒瞧上尚書府的嫡長女,不讓他娶還跟她擰著,非娶不可。

「婆婆。」裘希蘭、裘希竹軟糯著童音一喊。

「好好好,真乖,真乖,比我那兩個死板板的孫子孫女有趣,婆婆給你們見面禮。」她當場脫下腕間的羊脂白玉手鐲和系腰的月形碧玉佩,半點不心疼。

「不行,夫人,太貴重了,不能收。」一見玉質的清澈,深知東西價值不菲的裘希梅連忙代弟妹婉拒。

杭氏故意重重一哼。「長者賜,不可辭,你讓我白擔了這一句婆婆。」

「這……好吧,讓夫人破費了,還不謝謝婆婆。」她遲疑了一下,在杭氏的冷視下無奈接受。

「謝謝婆婆。」甜軟的軟音一起,擺出冷臉的杭氏徹底融化了,一手拉著一個又親又抱,簡直是化在小娃兒的笑臉下。

一行人又到附近的酒樓聊了會,這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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