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宿月娘娘，您怎麽來了？"雉姬一楞，似乎沒有料到此人回來。

原來她就是緋宿月，莞紗口中同墨闌成過親的女人。但為何魔君慕恒的人會稱她為娘娘，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可是娘娘，君上他。"被稱作九千的男子有些遲疑。

"慕恒改變主意了，殺了她吧，區區凡人，留著也無用。萬九千，難道你想抗旨不成？"緋宿月搶道，從我這處望去，她看人偶的眼神，充斥著濃濃的殺意。

那廂單九千同雉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遲遲不敢下手，似乎對慕恒原先的旨意還是有些忌諱。緋宿月卻哪裏容他們拖時間，忽而揚手，竟從廣袖中騰出一把蛇形利劍向人偶飛舞而去，瞬息間變幻莫測。

緋宿月眼中的人偶即是我，而我不明白為何對著我，她要用如此妖異的路數驅使這把利劍，哪怕直飛向我，我也躲不開啊。

就在我腦海中飛速思及此處的當口，眼前的一幕令我驚得啞口無言，程夏陽竟然推開人偶，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她面前。那一瞬，我的腦海一片空白，只有一個聲音在心中吶喊，不能讓他死，他絕對不能死。他還這麽年輕，還有錦繡前程，怎麽能讓他因一具人偶而莫名死去。這恩情讓我怎麽還，我還如何還得起。

我感到自己身形從未如此矯健過，也沒有時間去探知自己是怎麽了，只知道僅僅一瞬的時間，自己已然身輕如燕，飛速跑至程夏陽身前數尺遠距離，那一刻，我眼睜睜看著蛇形利劍穿過自己的胸膛，一股濕熱浸潤了胸前的皮膚，很溫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這是怎麽了，片刻的恍惚後，我清醒過來，我是疼得太厲害，因此感覺不到疼了麽。

"姚熙。"一個熟悉的男聲從耳畔傳來，並非程夏陽的，而是低沈的聲線，我大驚，側頭一看，果然是墨闌！

"墨闌！"這一刻，我很沒出息的忘卻莞紗同我說過的話，忘卻他曾經的風流，甚至忘卻他已經成過親，心裏滿滿的，都是抑制不住的歡喜。好奇怪，明明剛才那一刻，我被緋宿月用蛇形利劍刺穿了胸膛，此刻竟然能毫發無傷地看著墨闌。

"姚熙，你看看你自己。"墨闌蹙眉道。

他為何要蹙眉呢，他看到我不開心麽，也是，只有我看到他開心而已。我順勢擡起雙手瞧了瞧自己，這一幕我看到的一切，令我呆若木雞。

我透過自己的雙手，看到遠處的梧桐樹。我的雙手竟然是透明的，還有我的身體，變做透明。

"姚熙，你已經死了。"墨闌低沈道，目光淡淡，繼而擡眼望向遠處。

我隨著他的視線望去，遠處程夏陽正抱著我，而我胸前被利劍刺穿的地方，依然不斷淌出鮮血，而我的臉色卻是煞白，那種死氣沈沈的白。程夏陽身後的人偶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來失去了我的本體，她也沒有存在的意義了。然而這一切程夏陽是未發覺的，他只是以為那是我從他身後又繞了回來，擋在他面前，而此刻的他，正抱著我的屍體，神思恍惚。

恍惚了未多久，他擡起頭，望向緋宿月，眼底透出濃濃的殺意，可他卻如何能是緋宿月的對手，程夏陽，你千萬別做傻事啊。不要過去，我吶喊，然而他們卻似乎都聽不見我的聲音。

眼前的事物越來越渺小，我感到自己身形輕盈，正不由自主向更遠更高處飄去，距程夏陽他們那處更遠的地方。

墨闌並未跟上，只是淡淡看著我，在方才的地方目送我遠去。而我所見的最後一幕，便是墨闌轉而冷冷瞧著倏忽出現的帝釋天，將緋宿月一行驅走，救了程夏陽一命，而程夏陽他則再次抱著我的屍體痛哭。

我感到有股無形的力量將我牽引了去，我不知自己將會去向何方，是天堂還是地獄？我的父母，還有程夏陽，這些我在人世最後牽掛過的人，現下的我能做的是否只是願你們安好。

我飄了許久許久，仿佛有一整天，亦或許是一周，一個月，一年。我的眼前忽而出現了一些景色，那仿佛是一條河，那是忘川麽？

不對，那河上有河燈，是優缽羅花燈！

那是吡沙河，墨闌為舍脂修建的人工河。沿著河畔繼續飄蕩，許久，我穿過一處結界來到了荒漠中幽靜清雅的河谷。

遙望那谷中央，吡沙河的盡頭竟是一湖清水，所有匯集於此的河水從另幾處淺溪流出，不知最終流向何處。

湖中央的微小一島被無數優缽羅花燈包圍，島上躺著一位少女，二八年華模樣，額間清雅而鮮紅的優缽羅花鈿，隔了如此遠，依然奪目。那是舍脂罷，我已了然。如此這谷，便是盛放舍脂遺體的冥悟谷了罷。

漸漸飄近舍脂的身體，待看仔細她的模樣時，我微微一怔，湖中少女身著華美襦裙，皮膚白皙，而她的容顏，竟同我有七八分相似，卻比我更為明艷動人，姿色天然，顯然美上許多。這不正是在善見城外往生池中，小天讓我見到過的那位少女麽。這是我看到過的，最美麗的女孩。此刻的她，似乎比那時看到的她要年長幾歲。

而後的一幕更是讓我吃驚不已，我感到自己的靈魂距那少女越來越近，最終我沒入那女孩的身體，與她融為一體。我想我已了然，倘若猜得沒錯，我是舍脂的後世，墨闌的養女，帝釋的未婚妻，悅意天後舍脂缽底。

善見城的所見所聞串聯成一條線，那些車城眾見到我的反應，莞紗說過的話，九蒔對我的態度。

我依然沒有恢覆前世的記憶，雖然回到這具身體，卻依舊動彈不得。

也不知在這身體裏躺了多久，耳畔忽而傳來兩人的對話。帝釋天同墨闌的對話。而我我無法睜開雙眼，只得靜靜聽聞。

"她果然飄回原身了，而且，原身在你的保養下，似乎還長大了些許。這一世她投入凡胎蔽了神貌，連我也險些未認出她。現下距離她現世死亡已過了三月有餘，你有何打算？"帝釋天率先問道。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一只手拖了起來，很熟悉的力道，很熟悉的氣息，是墨闌，只聽他淡然回道："那具身體被損壞得過於嚴重，應是不能再用。既然回歸原身，就用這身體也無妨。只不過，你是如何了然她遁入輪回？"

"一千年三百多前，我在她體內種了婆薩果，"果"在她體內，而"因"正是在善法堂外的婆薩樹上，被我下過密咒，故而她當年幸免於飛灰湮滅，且我還能掌握她的一舉一動。"

墨闌不語，這氣場，似對他的隱瞞有些不滿。

"那你同她今後打算如何？"帝釋天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不滿，轉移話題道。

"自然是帶她回光明城，然後。"他頓了頓："然後，殺光魔界所有人，免得他們永無止境再來迫害她。"

"墨闌。。。"小天片刻沈默，繼而輕嘆一口氣，道："你忘記在梵境中的誓言了麽，倘若再破無妄殺戒，你將會失去不死之身，重返輪回。"

我感到自己的額發被一只溫柔的手輕撫著，墨闌並未做聲回答，只是那樣輕撫著我。須臾，他回道："無妨，我已經活得夠久，而她，屬於她正真的人生，才剛開始。若我死了，我會將阿修羅王的位置禪讓於她，讓她永遠獲得阿修羅一族的保護。"

我想哭，卻無法動彈，甚至無法哭泣。至少墨闌他，是在意我的，了然這一切，我好開心。但我不希望他死，我好想告訴他，我想同他一起好好活著，我好喜歡他。

小天默然，良久道："她快蘇醒了，只是身體依然很虛弱。但終於不用再靠日月寶珠支撐這具身體了。"

"沒錯，所以恐怕待我將日月寶珠送回光明城後，還需叨擾你些時日，讓她在善見城好好將養身體，畢竟善見城外的四座池水最賦療養體虛的奇效。"墨闌邊說邊將我橫抱而起。

"你這是奪了我的妻還要借我之地讓你們秀恩愛麽？"小天無奈。

"誰讓你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破了約定，未保護好她。"說罷墨闌抱著我邁開步子遠去了。

我蘇醒的時候，獨自躺在一間碩大規整而華麗的石室裏。幾顆夜明珠置於四個角落，昏暗的房間因此有了些許光明。

當一個阿修羅婢女發現我已然蘇醒時，我正繞著這屋子轉圈，研究觀賞這新奇的一切。為何我會知道她是阿修羅女？只因她有著同墨闌一般墨黑的眸子近看眼底卻是淡紫流光。

阿修羅婢女顯然驚喜過望，正欲跑出房門通報我蘇醒一事，卻被我及時遏止，攔住了去路。

"墨闌在何處？"我不欲小婢女鬧出太大動靜，只想先見到他。

"吾王他，他正在吡沙河源頭等候您。"小婢女被我方才的舉動震懾到，小心翼翼回了這句。

我很快露出一絲和善的微笑，道："你叫什麽名字？且先別告訴任何人我醒了，吡沙河源頭在哪兒？可否帶我去？"

"奴家桃源，公主喚我小源就好。"小婢女乖順道。桃源，是個好名字。桃源朝門口探望了一番，確認外間無人後，回頭對我悄聲道："幸而吾王為了讓您好好休息，只命我一人守在此處。院中有個側門，門外有條小徑，正好通往吡沙河源頭所在的方向，您且跟我來。"

隨著小源走了許久，兩條腿就要走折了，終於在通過最後一片茂密的紅珊瑚小徑後。看到前方不遠處一座幽靜海底花園中央有一股海底冒出的泉眼。泉眼旁蹲了個身影，不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墨闌。

小源悄聲道了別便去了，留下我一人，緩緩向他踱過去。心中五味雜陳，即興奮，又有些害怕。

似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墨闌緩緩擡起頭，墨黑的眸子望向我，幽幽的，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了然我會獨自前來，但又不因我的到來而歡喜。

無數清雅而未燃的優缽羅花燈散落在泉眼四周，花園角落零星的夜明珠襯出墨闌棱角分明的臉，很美的弧度，叫人沈醉的面容。

然而面容上的表情，卻極為冷漠，望著如此的他，不知為何，我會覺得，他似乎正在生氣，正在生我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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