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月牙城的時候，已是子夜。

許北漠沿著護城河緩緩而行，擡頭看著夜幕中央的圓月，突然心生蒼涼。

以往，縱然大仇不得報，但總還有回家的希望，但如今，她當真是孤孑一人了。

曾經與她寸步不離的阿朗在十四夜元氣大傷，留在了東白山休養，有玉骨陪在他的身邊她自然是放心的，只是……

她腳步一頓，捂住了隱隱作痛的心口，只是，此生或許再也無緣坐在他的背上，與他一同遨游天下看盡這人間萬裏山河了。

深夜靜謐，有人突然出現在了身邊扶住了她。

“既然嗜血魔蟲早已有損你身體安康，為何要遲遲拖延？”縱然月光朦朧，但鐘月山的眉目之間仍見擔憂，“隨我回去，義父定然能找到解救之方……”

嗜血魔蟲嗜血魔蟲是這六界中最惡毒的蠱蟲，卻也是最識魔人的蠱蟲，一旦察覺到魔性便會趨之若鶩般鉆入魔體之內，而且非但不能傷了魔體分毫反而會增其修為；反之，若是人體內並絲毫魔性，即便與其近若咫尺，魔蟲也會視若無睹秋毫無犯。但是，若嗜血魔蟲被人用法力將其強行逼入，便會鉆入五臟六腑流竄於血脈之中便永生無法清除，於悄無聲息中食人魂魄直至宿主元神枯竭。

一時入體，至死方驅，這便是言安用嗜血魔蟲試探她的目的。但言安卻從未想到，她雖然毫無修為，卻自小飽讀六界奇聞異志，再加上她所修煉的追息術，在翻閱戲文時已察覺到了嗜血魔蟲的存在。她暗自催動了追息術，將魔蟲強行引入了自己的體內，但雖然此舉徹底讓言安深信青月的確與她有關，卻也將自己推入了萬劫不覆的境地。

“不必了，既然我知道用追息術將魔蟲引入體內，自然也清楚這魔蟲為何名喚嗜血。只是言安城府極深，我若稍有不慎便會露出破綻，所以只能一直隱忍不言。更何況，既然魔蟲已入，我又如何不知這世間再無救我之人。”眼前的天地似有些搖晃，她恍惚問他道，“是洛大哥告訴你的？”

“洛兄已辭去了西華山掌教一職，面呈掌門之後便去了東白山洗罪谷受懲，怕是近百年都要留在那裏思過了。”他輕嘆一聲，道，“他知道你不會將身中魔蟲之事告知燁公子，所以臨走之前只告訴了我一人，托我好生照顧你。”

縱然洛朝當時一步走錯，但終究還是為了羅曦，所以她雖痛心但到底還是不忍為了這件事斷送洛朝的前程。可是，即便她隱忍不言，以洛朝的為人他又如何能安心度日。此番他自行請罪，看來是想與過去做個了結了。

“雖然與你相識不久，但幾乎事事都要勞煩，還無端將你卷入青月魔魂之事中，實在抱歉。”她心中酸楚，只覺護城河中波光縹緲，“只可惜我知道自己時日不多，這份恩情與感激唯有銘記於心，倘若……”

他原本靜默聽著，卻在她的語氣漸弱時突然截道：“倘若你要報恩，可願以身相許？”

縱然腳下未停，但她一怔，身子不由一僵。

不知何時，已經離護城河愈來愈遠，城中燈盞高掛卻街巷皆空，四周靜謐無聲，仿若風一動便能扯上人心。

他眸光清明，見了她的神色，認真的表情緩緩一松，唇角彎起素日裏最溫暖的弧度：“阿亭說燁公子終究是魔界之主，與你八字不合也並非你的良人，他精挑細選後覺得與你攜手之人非我莫屬。”

朦朧夜色掩了眸中的尷尬，她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能替我這個義姐盤算。”

許是有意轉移話題，他輕聲道：“你雖是阿亭的義姐，也清楚他與素竹之間的前塵舊事，但有件事你許是不知。其實，他一直都知道那晚將他從墳墓中救出來的人是素竹。“

她聽素竹提起過他們的往事，但依素竹所言，遲錦亭直至今日都不知道當年救出他的人是素竹。因為素竹的心中一直都掩著沒有及時將他母親救出的遺憾，更重要的是她願意以全新的自己與他相知相愛。

還未待她細問，他便解釋道：“義父從未刻意向阿亭隱瞞此事，所以他在很小的時候便知道了真相。若非他在暗中扶持，多年來素竹身在尋芳樓又如何能輕松自在？在那時他便傾心於她，只是一直放不下當年的那樁舊事，若非那時你在機緣巧合下成全了他們的兩廂情願，阿亭怕是直至今日都無法向前再邁上一步。“

她唏噓不已，默了半晌才輕笑出聲：“好個迫於無奈情非得已，看來當時我卻是便宜了他。“

“正是因為他深知各懷心結如何難解才會認為你與燁公子並不合適。但他卻不知道，他可以為了素竹多年默然守護，燁公子為你所做的卻並不少分毫。”隱隱看見了燈火繚繞下的月神廟，他的腳步漸緩，語氣突然無端多了幾分感嘆，“他早知你心中所圖卻不言明，只一心助你達成所願，此番深情大義，這世間除了他又有誰能做得到。“

她聽出鐘月山別有深意，突然想起自從阿燁去東白山醫治阿朗之後便再也不曾見過他的蹤影，雖然她並不願他看見此時自己的孱弱模樣，但此時細想之下，心中卻隱隱多了幾分不安：“你的意思是……“

他停下腳步，嘆了一聲，神色肅然起敬：“他知道魔魂是在阿朗血中，所以從很早之前便以身聚靈，然後將靈氣暗中渡到阿朗的身上，以此來潛移默化地削弱青月魔魂的魔性。這天地間陰陽相惜黑白相滲，能在短時間內斂得更多靈氣的辦法便是用邪魔為引，但是，他本就是魔人魔骨，以自身為介固然能達成所願，但所受重創亦無法估量。而且這次阿朗受傷他竟不顧舊傷未愈又耗修為，若非我察覺有異，只怕他還仍瞞著所有人。於公於私，他皆是大仁大義。”

她聽得心神慌亂，卻在突然間想通了許多事情。

難怪在四錦山他會被哀龍所傷，難怪一支九天流羽險些要了他的性命，難怪他只能將受傷的阿朗托付於她，難怪雙月合一會如此順利……

原來他的開始遠遠早於她的籌謀策劃。

可他卻假裝一無所知，因為他想成全她的決定與選擇，因為他早已猜到她的決定與選擇。

那該是怎樣的一種堅守。

無所謂功成名就，甚至不求並肩而立，惟願默然守候，得之彼之幸，失之己之過。

就像從此之後，六界中只會流傳魔界少君一怒為紅顏大鬧西華山的戲言，卻未曾有人知曉他為天地蒼生以身犯險拿命渡靈。

眼中有淚水氤氳，不知不覺間，在花燈摧殘下的月神廟竟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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