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過鐘叔，她遇上了曲蒙，雖然一見面便遭了師父的白眼，她還是貼著纏了上去。

“為師現在看見你就像是見了一個能走會跳的死人，真是煩得很。”瞪了她一眼，曲蒙甚是嫌棄，但還是放慢了腳步，“這個時候還有閑情雅致來散步，你倒是想得開。”

“連累師父被逐出西華山，徒兒心裏很過意不去，活著也是內疚，還不如死了。”她笑著扯住了曲蒙的袖子，道，“師父，你猜我在榆陽村是被誰救了？”

曲蒙自然沒有要猜的意思，而她也很清楚這一點，便顧自接著自問自答道：“是竹青祖師。”

“竹……”曲蒙一驚，腳下猛然一頓，一向平瀾無波的雙眸熠熠閃亮，“當真？”

“他老人家是東白山乃至仙界的傳奇，更是師父你此生最崇拜的人，我哪裏敢騙你。只是他走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有些可惜。”她挽著曲蒙的胳膊，感嘆道，“早在青月城的時候，就以為祖師他老人家已經仙逝，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他，也算無憾了。”

曲蒙心中亦是感慨萬千，本想多聽一下竹青的情況，但想了想還是罷了。

“當年竹青師祖雖因巫鳳臺一事有違天道而被逐出師門，但他老人家心懷天下不被名利所縛才是真英雄。因為見到他老人家，所以你決心赴死嗎？”曲蒙看著她，有些疼惜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道，“丫頭啊，為師也知道你為難，但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你看為師在多少人眼中都生不如死，但為師不還是活的好好的。”

“師父的意思，徒兒怎麽會不明白。”她輕笑一聲，道，“可是，師父向來都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徒兒既然拜了師，自然是要光大師門的。”

“昨日裏還灰頭土臉，今天就能談笑風生，你這性子倒是隨我。”曲蒙無奈，搖頭嘆息一聲，拍了拍她的手後擡腳向前，“這些天你還是別讓為師瞧見你了，為師心裏……難過。”

聽到最後兩個字從一向直爽的曲蒙口中說出，她心頭一酸，本來想去伸手抓曲蒙袖子的手終究停在了半空。

陽光和暖，她瞇著眼擡頭去看天，白雲藍天映著泛青的連綿山脈，眸底竟掠過一絲愜意。

但眼簾垂下時，先入目的已不是漫山青綠，而是一襲淺藍衣衫。

言安微然一笑，仿若初識時漫天飛雪時的清涼如玉。

她眼波無瀾，擡腳向前走去。

過不多時，兩人已在不知覺間並肩而行。

山風清涼，看起來，似是閑來散步的兩個人。

默然良久，言安先行開口，語氣似有些緊張：“那件事，你，想好了嗎？”

半晌之後，她不答，反道：“我沒想到你還會在這裏，言公子的確膽色過人。”

他似是沒有聽出她的嘲諷之意，微微一笑，卻有些勉強：“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也許是從你開始在給我看的戲文裏下了魔蟲的時候吧。你想用它試探我身上有沒有暗藏魔性，你成功了。”她微微扯唇，笑意很淺，語氣卻徐緩平靜，“後來，我開始想，為何你我第一次見面會在凝泉谷，現在想想，那時候你便有些懷疑青月是不是藏在了裏面。想到你的目標是青月，很多事情也便想明白了。”

“你是闕曲王和舒師叔的兒子。當年舒師叔被魔君闕青暗中下毒，闕曲王不得已重出六界，替他搜尋青月魔魂的下落。你阿爹是六界中萬年難遇的奇才，用心之下很快便有了線索，用我師父曲蒙的性命來威脅鐘叔。鐘叔交代了青月的秘密之後，闕曲王便開始謀劃攻下青月城，耗了許多年。”

“直到十年前，你阿娘不治而亡，你阿爹心死如灰，為報仇亦***而死。你覆仇心切開始不擇手段。一切的開始，便是你棄了原本的肉身，奪了終虞山首徒言安的身體與記憶，不僅僅是為了報終虞山掌門於和間接害了你阿娘的仇，更是借著仙界弟子的身份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而你之所以反對濫殺妖魔，只是為了將他們收為己用。想來洛朝成親那日劫下許依的，在終虞山交換妖後與妖界廝殺的，還有凝泉被盜的那晚偷襲西華山的，都是你在翎山的部下吧。”

聽她徐徐道來，他略有驚訝，不想她竟然已經知道了這麽多：“原來你竟想得如此明白。”

有仙鶴從上空經過，長鳴一聲。

她頓下腳步，擡頭去瞧，似是要分了神才能讓自己的語氣平靜：“還不止這些。七年前，羅曦並沒有死，只是你將她的魂魄放入了另外一幅驅殼裏而已，你甚至還細心地將她與洛朝的定情信物拿走，而羅曦的棺槨裏，埋的不僅是假的玉簪，還是一具空殼。當時洛朝與許依深陷局中而沒有察覺，甚至，洛朝以為是他誤殺了羅曦，心中愧疚掙紮多年，所以他在成親當日看到了那支玉簪後斷然擱下了他與許依的婚約。至於以後，你所要做的，便是利用羅曦的性命來利用他而已。”

被道中許多隱秘之事，他反而愈加輕松一般：“你果然值得喜歡。”

可他明明知道，這許多事，有些並不是她自己便能參透的，還有些是有個人告訴他的。

只是，那是個她和他都不願提及的人，最好便是忘記。

似是思及了同一個人，她心下一痛，想起了祭天日前晚她去六音閣探望鐘叔時所見的景象，那時她便知道，每個人的命中都一個渡不過的劫，而洛朝此生的劫便是羅曦。

他遠遠站在窗外，靜靜看著裏面的人，那種溫柔的目光，是她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

也許，也是許依從未見過的，所以她才會懷疑洛朝喜歡上了素竹。

但許依只是對了一半，洛朝喜歡的女子是在那屋中，但卻不是素竹。

“若是洛朝他再冷靜一些，又何嘗猜不到這只是一個局。也許，他早就知道，只是他已經與羅曦經歷了一次死別，便再也不願承受那種能要了人命的失去。他更不願這一次羅曦依舊死在他手中，所以他才選擇了妥協。”她輕嘆了一聲，似乎不願去評判他的對錯，只是問道，“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羅曦的容貌是否還能恢覆？”

“如今，羅曦與泉姨已是一個人，凡人必然會有生老病死，所以她也會。當然，其實她不想活著，只是在我的控制之下，死也死不得而已。”前幾句說得雲淡風輕，他的後幾句卻多了幾分情意，“為避免事有意外，我一直都不願讓她與他人多做接觸，但後來卻讓她去六音閣照顧鐘叔，你可知為何？”

她心頭一酸，本不想答，卻還是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是為了讓她幫著從鐘叔那裏探聽青月城的事罷了。”

“也許於他人而言，青月城神秘不可知，但對我來說卻不是。”他微微搖頭，似有苦笑，看著她道，“只因我也懂了情之一字，推己及人，不願他們相思無處可寄。”

不知不覺中，已到了一處懸崖，她慢慢地朝著邊緣走去，道：“你苦心經營這麽多年，明明知道我已經猜到了你的目的身份，卻依舊還明目張膽地留在西華山，就不怕功虧一簣嗎？”

“在你的生死面前，青月又算得了什麽。即便得不到，我同樣能問鼎這六界江山。”他與她並肩而立，眸中無盡的群山甚是模糊，“只是，青月能將你留在我身邊，倒是用些用處。”

腳下便是萬丈懸崖，再向前一步似乎便是萬劫不覆，或許一步便能終結所有不堪的過往，但那個念頭只是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因為有些事情，不會因生死而終結。

心中平添了幾分苦澀，她道：“你認為我會接受你的建議？”

活下來，青月與親人重生，於她而言，這本是多麽美好的建議。

“那不是建議，而是將來。”縱然明顯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他還是將她的手緊緊握住，一字一句地道，“這是只屬於你我的將來，也是這六界中唯有我才能幫你實現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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