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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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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叔雖昏迷不醒,但待遇簡直羨煞旁人。

有曲蒙的黯然傷神,泉姨的日夜照料,鐘月山的孝心常伴,還有遲錦亭的喋喋不休。

連洛朝近期都常在六音閣走動,以至於大家都知道鐘叔對西華山來說至關重要。

但所有風波似乎都在遠去,即便是竹苑,在時光流逝中也少了悲傷的氣息。

言安每日比以往更忙,但卻總會在傍晚時分按時幫阿朗補習清心術課。

他顯然比以往多了幾分滄桑,一個人的時候,盯著竹林的目光總是陰郁,連偶爾吹奏的曲子都能讓人聽了心酸。

北漠依舊每天陪著阿朗過來,那次見她閑著無聊,他竟然拿出人間的幾本戲文來給她看,說是能解悶。

他與阿朗坐在房正中的桌案旁,授課之後,會指導阿朗入定打坐。偶爾擡頭,總會看到她坐在窗前,端著戲文看得如癡如醉,有時掩嘴而笑有時眉目生愁。

原本以為是最難挨的歲月,但不知不覺中竟流走得悄無聲息。

如此便又過了十數日。

直到那一天,她第一次缺席。

阿朗直接坐下,甚至都沒解釋一句。

他亦撩衣而坐,雖什麽都沒說,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向門外。

暮色漸深,晚風裏似已有春天的味道,但她還是遲遲不出現。

那個傍晚的時光很慢,連暗螢草的亮光都有些讓人心生煩躁。

見他突然停下,亦是有些昏昏欲睡的阿朗一個激靈醒了神,以為他終於忍不住要發脾氣,忙正襟危坐:“先生怎麽不說了,難道也困了嗎?”

“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的牒書,言安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道:“這些天你已進步不少,也難怪北漠她放心你獨自過來。”

“當然不是!”見他並沒有責備之意,阿朗打了個哈欠,擡著手揉著眼睛忙不疊地解釋道,“主子她說再過五天便是十五月圓夜,正是要緊時候,所以她不能到處亂走以免……”

話未說完,阿朗便被自己嚇得徹底清醒,忙捂住了嘴巴,一看便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言安低眸隨意翻看著手中的牒書,未曾停頓片刻,似是什麽都沒聽到一般:“本月十五是仙界的祭天日,看來她這幾日會很忙。”

阿朗暗自舒了一口氣,嘿嘿一笑:“就是。而且今天是許丫頭的生辰,不管阿朗說什麽她都要去找那丫頭送什麽生辰禮,也真是多事。”

言安擡眼,微笑和煦如風:“今天是許依姑娘的生辰?”

“是啊。”突然雙眼一亮,阿朗邪惡地笑道,“先生,不如咱們去搗個亂?”

見他一臉期待,言安甚是無奈:“我就不去了。”

暗螢草閃了一閃,他頓了一頓又補充一句,“你也別去了。”

如今能陪她回憶往事的人,已然不多了。

缺了口的月亮下,一個綽約身影站在落杉崖上,略顯寂寥。

身後傳來窸窣的腳步聲,那身影霎時回頭,見有人拎著暗螢草燈扒著石頭爬了上來,原本已染上歡喜的眸子瞬間黯淡。

見許依果然在這裏,北漠終於松了口氣,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向她走去:“你果然還是爬了這麽高,還好我出發早。”

許依斜了她一眼,臉色很是難看,一言不發地祭出了仙劍。

北漠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的衣袖:“餵,我背的酒可是從九叔那裏偷來的靈芝釀,對修煉大有好處的。”

許依罔若未聞,掙著就要躍於劍上。

她依舊死拽著不放手:“連掌門都難喝到的。”

許依抿著唇依舊堅持要走。

覺得自己手上的力道愈來愈小,她還是不肯撒手:“就猜到你會到這裏來,我可是爬了快兩個時辰,今天是你的生辰,你就當陪陪我好不好……”

她的話還未說完,許依已經掙脫開來,一躍後沖天而去,眨眼間便沒了蹤影。

她看著自己空蕩蕩的雙手,垂頭喪氣地嘆了一聲,這才感到雙腿發麻,去了背上的竹簍隨地而坐。

竹簍中是她為了替許依慶生特地從九叔那裏偷來的靈芝釀,還是兩壺。

若是被九叔發現,倒是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反正九叔總是藏著很多好東西,不舍得送人又不知道怎麽處置,弄得清合谷的犄角旮旯裏到處都是寶貝,大多連他自己都忘了,有時候好不容易找到個自以為很隱秘的地方去藏東西,一挖才發現那地兒他早就用過了。

更何況,九叔不知多少年沒釀酒了,又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所以發現靈芝釀被偷也很難。

只是,這靈芝釀雖是好東西,她卻沒什麽興趣,況且,本來就是用來送人的。

早知如此就不應該背上來,現在好了,還得扛下去。

她甚是苦惱,擡頭看一眼那月亮,覺得這裏的視野著實好,只可惜剛被人嫌棄,她實在沒有賞月的興致。

坐了一會兒,實在淒涼,她撐著地正欲站起,突然覺得眼前有人影一晃,肩膀被人用手一壓。

她只能重新坐下,臉色霎時一緊,但看清來人之後不由一怔。

“發什麽楞?”在她身邊坐下,許依冷著臉伸手撈過來她的竹簍,嫌棄道,“說你俗不可耐你還不信,送人的生辰禮怎麽能用這麽破的竹簍背著。”

她反應過來,斜了許依一眼伸手去搶:“你可以拒收啊。”

許依利落地躲過,拿出靈芝釀將竹簍扔到了一旁:“這是你背著快兩個時辰才送過來的,若我不收,你豈不是要在暗地裏咒我不得好死。”

她撇嘴笑道:“從小到大,只有你才會這麽做,我罵人都是當著面的。”

“所以才說你傻,要不然也不會連自己的未婚夫都看不住。”不知不覺間又提到了洛朝,許依心下一痛,將一壺靈芝釀塞到了她的手中,“陪我喝。”

她接過,卻不準備打開:“我對這東西不感興趣,再說,這靈芝釀雖是補品,但終究是酒,最好少飲……”

許依卻已經拔下壺塞,仰頭便是一口,只覺辛辣入喉,雙眼霎時發酸:“他真的不來見我一面嗎……”

她自然知道許依口中的他是誰,輕嘆了一聲;“男人的記性不好,你可以提醒他一下嘛。”

“你別告訴我你來之前沒有去找他。”許依卻是心中明白,苦澀道,“他記得羅曦的生辰死忌,可我過生辰,連你都請他不來,他這是什麽意思?”

“洛朝他,他在幫泉姨照顧鐘叔。”想起洛朝在六音閣堅決拒絕過來的決然,她也覺得有些過分,只好勸許依道,“你知道,鐘叔他是我們查明真相的關鍵,他擔心會有人加害鐘叔,所以脫不開身。我們三個從小長大,如今更是相依為命,連我都還記得你的生辰,他怎麽可能會忘,只是現在西華山正值多事之秋,待一切風平浪靜,他自然會待你如初。”

“待我如初?”許依微挑了唇,有些自嘲地道,“如何如初?像小時候愛答不理,長大後可以遠離,還是有了婚約之後的不冷不熱?”

看已有淚水從她的眸中蜿蜒而下,北漠心中堵得慌,不知如何安慰她:“你不是最不喜歡在我面前難過嗎,我可是會笑話你的。”

“可如今,還有誰會在乎我的難過呢?”將手中的酒壺與她的碰了一碰,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許依依著她含淚而笑,煞是淒涼,“我去六音閣找他,他總是推脫不見,我闖了進去,卻見他正看著旁人。北漠,你知道嗎,他喜歡上旁人了。”

北漠一怔,脫口反問道:“怎麽可能?”

“我也覺得,怎麽可能?”又是仰天一口,不顧酒水濕了衣裳,許依幹澀地道,“可是,我對他的那種眼神太熟悉,那是他看到羅曦時才會有的目光,我多想他也能那樣看我一眼,但是,他沒有,卻看了旁人。”

北漠心底一涼,問道:“他看了誰?”

“還能有誰。”許依已然醉眼蒙眬,苦澀道,“那個笑容甜甜的姑娘,你叫她竹子的。”

“素竹?”北漠一驚,質疑道,“不會吧,洛朝喜歡的女子不應該像羅曦那般的嗎……”

“羅曦,羅曦……”已經將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許依已經有些不太清醒,“倘若羅曦知道,他最後竟喜歡上了別的姑娘,你說,她會不會死不瞑目?不會,她死得心甘情願,不會死不瞑目……可是,她死得那麽冤枉,怎麽會瞑目……”

她的聲音愈來愈低,愈來愈低,但最後那一句還是有如晴天雷鳴一般將北漠從耳震到心。

過了半晌,扶著許依的雙肩驀地一把將她扶起,北漠不可思議地問她:“你方才說什麽,羅曦她死不瞑目?”

夜色已深,周圍很靜,幾乎能聽到許依吐氣的聲音和她自己的心跳。

手中半握的酒壺砰然落地,淚水已流花了臉,許依顯然已是酣醉,幾乎睜不開雙眼,卻突然彎了唇角,像是講笑話一般,吐字不清地道:“死在洛朝的手中,羅曦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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