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將自己從幻念中的笛聲由遠而近地傳來時，她恰撞上了一棵樹，然後被樹不客氣地反彈了回去。

眼前仍舊一片迷霧，連腳下都看不清楚，原本那一撞還不至於讓她站立不穩，但腳下踉蹌幾下後，終是被腳下的亂石給得逞了，她想，反正什麽都看不見，如此亂闖，不僅毫無目的，還磨鞋，倒不如坐下來等阿朗現身。

但她剛要摸著石頭坐下，清脆如泉聲叮咚的笛聲便到了耳邊，不等她反應過來，便有一只有力的臂膀將她攔腰抱起。

她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清新氣息，微擡眸，只見隔著一層淺霧，眼前之人眉目溫潤，輕揚的唇角含著淺淺笑意。

他一擡手，翠綠竹笛在半空中輕輕一劃，似是有風徐徐而過，漫天濃霧漸漸消散。

但她看在眼中，知道是那些執著不去的妖魔煞氣被收到了竹笛之中。

來人這才輕輕松開臂膀，眼中帶著幾分關懷：“北漠姑娘可有受傷？”

她這才恍然回神，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衣裳，微微一笑：“原來是言公子，許久不見。”

“姑娘似乎有些驚訝。”言安微一頷首，道，“難道姑娘以為在終虞山不會遇到在下嗎？”

擡眼看了看四周，薄霧散盡處盡是枯木荒山，她解釋道：“我只是以為這裏不是終虞山。”

“幾日前，這裏的確還是人間仙境。”言安亦隨著她的目光向四周看去，眼中多了幾分留戀與遺憾，“只可惜，不過一場惡戰，便結束了這裏所有的生靈。”

她有些驚訝：“言公子的意思是……”

“劫持了妖後的神秘人與妖界相約在此交換許依姑娘，終虞山自然不能坐視不理，當初在下與姑娘在花鳴洞一別之後匆匆回來，原本是想略盡綿薄之力，卻不想神秘人與妖界突然提前了約定時間，在下趕回來時已經為時已晚，雖從中周旋，卻無法力纜狂瀾。”眉目間染上幾分感傷，言安微微蹙眉，道，“恍若一瞬之間，往昔尋跡不見。”

恍若一瞬之間，往昔尋跡不見。

她心下不由一動，只因曾經感同身受。

“這麽說，是妖界與神秘人在此惡戰，所以連累了終虞山。”她輕嘆一聲，勸慰他道，“沒想到終虞山會因此而荒廢致此，還望言公子節哀順變，說不定山亦有命數，該有此劫。”

“多謝姑娘關懷，在下也只是一時傷懷，畢竟在下在這裏從小長大。”言安收回目光，對她微微一笑，“不過，終虞山雖被毀，但好在山門中人傷亡不重，而且，還救下了許依姑娘。”

她驚喜道：“許依沒事了？”

“不錯，是在下親自護送許依姑娘回了西華山。”言安點頭，道，“只因終虞山仍有妖魔亡靈聚而不散，所以在下特地回來將它們收服，以免會貽害世間，不想正巧遇到了姑娘。”

北漠放下心來：“許依回去就好，多謝言公子出手相助。”

言安的目光帶著幾分探究：“姑娘對許依姑娘如此關懷，看起來並非外人所傳的那般。”

她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在乎多解釋一次：“我與洛大哥一見如故，是早晚要結拜為異姓兄妹的，所以怎麽說許依都是我的未來嫂子，自然是要關心一下。”

言安微微一笑：“這麽說，姑娘此次終虞山一行，也是為了早日打聽許依姑娘的下落？”

她理所當然地讚同：“這是自然，總不能是來放牛的吧。”

話剛說完，她才猛然想起阿朗，幾乎是跳著轉身：“呀，阿朗呢？！”

但還未擡腳走一步，胳膊突然被人不輕不重地拉了一把，她不進反退，恰撞在了言安的身上。

這次，她聞得清楚，他的身上，是淡淡的竹香，悠遠而清雅。

言安低眼，眸光溫潤如初融春水：“轉身便是山崖，姑娘方才要坐下時便險些墜崖。”

觸到他的目光，她一時間有些晃神，只覺心跳得有些厲害。

一陣清冷的風掠過，只見近在咫尺的他眼中笑意更濃，她猝然回神，慌忙側身，不知為何低頭不好看他，有些尷尬，一開口，被自己聲音輕柔得幾乎嚇得要跳崖：“多謝公子相救。”

牛哞聲恰在此時傳來。

她循聲跑去，果然見到阿朗仍舊現著真身，馱著小山似的東西慢慢踱上來，旁邊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陪著。

她一驚之後，連蹦帶跳地迎了過去：“洛朝！”

一襲淺色衣衫的洛朝也看見了她，擰著的眉頭瞬間松了開來，看著她像只輕盈的蝴蝶一般撲了過來。

“你怎麽來了？”她很是意外，拽著他的袖子忙不疊地道，“許依不是回去了嗎？哦，我知道了，你是等我回去才成親對嗎？是不是見我遲遲不回去，又著急成親，所以不得已才下山來找我了？”

“什麽話都被你說盡了。”洛朝見她毫發無傷，放下心來，臉上帶著幾分疲倦，“你這丫頭，下山也對我說一聲，若不是我抽身去了清合谷一趟，還不知道你已經拐著阿朗下了山。”

“我無財又無色，有什麽好擔心的。”她自知理虧，決定換個話題聊，“洛朝果然是我見過的世間最聰明的男子，竟然能猜到我和阿朗在終虞山。”

“我只是看到此處煞氣濃重，所以才過來看看。”洛朝毫不客氣地道，“我若是最聰明的，就應該能猜到一些蠢人會在什麽時候做出什麽蠢事。”

“好了，這麽久不見，不要說這些不利於團結的話嘛。”她瞇著眼笑，“大不了我現在就隨你回去，助你早日成親。”

洛朝的眸底劃過一絲黯然，見言安緩緩而來，不再與她多說，向言安寒暄道：“方才我見這山上沖天的煞氣在片刻間便消失無蹤，心想必有高人在此收服妖魔亡靈，原來是言兄，難怪今日一早便不見了言兄。”

“洛掌務客氣了。”言安微一頷首，看了看他身後的兩頭牛，有些驚訝地問北漠，“為何會有兩位牛兄？”

“除了阿朗，這些都是民間百姓托我送給你的謝禮，”北漠指了指阿朗身旁的那頭黃牛，道：“有位老鄉見阿朗孔武有力，一時有感而發，覺得送牛比較能彰顯心意，所以阿朗這一路就多了個伴兒。”

言安似乎見怪不怪，只是覺得委屈了北漠：“姑娘受累了。”

“我還好。”北漠拍了拍阿朗的頭，如實道，“駝東西的又不是我。”

見她心中果然還是有自己，阿朗感激地蹭了蹭她的手。

因為要散盡謝禮，還要給另外一頭牛找個好人家，所以他們回去的一路還算熱鬧。

因終虞山被毀，而山上的人還在，所以在終虞山恢覆為昔日清靜之地前，終虞山上至一派掌門下至掃地婆婆都要尋一個暫時的落腳地。原本四大仙山兩大仙島是仙界最嚴禁隨意進出的地方，但畢竟此次事件是因仙山而起，所以西華山特邀終虞山上上下下三十餘口人先入山暫住。

更何況，雖然西華山不是隨意能住進去的地方，但終虞山的山門中人也不是隨意會住進其他地方的人。

仙界中人有誰不知終虞山的厲害，倘若西華山能得終虞山指點一二，亦是難得。

所以，終虞山一派搬入西華山暫住，是兩全其美的事，對西華山更是如此。

得知言安也會隨他們回西華山後，北漠有一瞬間的竊喜，還不小心表現在了臉上。

言安眼神兒挺好：“姑娘為何這麽高興？”

“當然啦。”她也不掩飾，道，“九叔本來就愛偷懶，總是抱怨西華山人多胃口大，你們來了，山上的人更多了，他以後一定會更煩。”

言安不解：“九叔更煩，姑娘很高興？”

“這是自然。九叔是我的頂頭上司，哪個下屬會盼著上司好過？”她向他普及清合谷中的常識，“俗話說得好，不想踢走廚子的幫廚不是個好幫廚。”

下山時，漫天大雪；歸來時，冬陽和煦。

回到西華山，她以為不會有人留意到她也下了山，但卻沒想到其他人投過來的目光很是詭異。

而且每個人的心情好像都不太好。

可她心裏清楚，最在意她的人還是九叔，只怕他此時正翹著腿兒坐在清合谷裏邊曬太陽邊等著她主動過去挨罵。

所以，為了能讓九叔多曬會兒太陽把身體養好，她決定讓他再多等一會兒。

辭別言安後，她幹脆跟著洛朝直接去了木辛谷。

谷中仍舊是一片大紅色，但卻沈寂得有些奇怪。

“現在天色還早，不如你換了喜服讓我好好瞧瞧。”她雖然察覺到有些不對，但還是笑著對洛朝道，“我的朝哥哥就要娶妻了，我一定要記著你還是單身時的俊俏模樣。”

坐在谷中院子裏的石凳上，洛朝沈默片刻，嗓子沈啞：“我不成親了。”

她一怔，驚訝問道：“是許依受傷了所以要推延婚期嗎？”

“她沒事，是我的問題。”洛朝擡眼，迎著光看她，手中不知何時已拿出了羅曦留下的玉簪子，語氣雖無奈卻堅決，“北漠，你我都知道這支簪子於羅曦而言意味著什麽，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與許依成親。”

“我知道你心中還放不下羅曦，但是你也不能辜負了許依的一片深情啊。”看著他手中發著淺淺光澤的簪子，北漠心下一嘆，道，“更何況，無論羅曦是否能死而覆生重現人世，她於你而言都已是過去，而許依便是你現在的心中所愛，不是嗎？”

“不是，羅曦從來都不是過去，也沒有人能替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之所以娶許依為妻，是因為這是羅曦在臨死之前最後的心願。但倘若羅曦尚在人世，之前的一切又怎能作數？我知道這樣做會傷了許依，但我不得不如此，否則，違心成親亦是對她的傷害，此事我今後自會給她一個交代。”輕撫著簪子，洛朝的眸光幾番沈浮，不知是痛楚還是期冀，“我知道你此番下山是為了打聽羅曦的下落，北漠，告訴我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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