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長安城。

柳雲佩盤坐在地，手中拿著一卷書，在小聲的讀著。

在她的身旁坐著一個唇紅齒白的男童，那男童生得幾乎同她是一模一樣，但凡是人見了，都要感嘆一聲，當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男童聽著柳雲佩絮絮叨叨的讀書聲，心中委實有些不耐煩。

他的母親處處想著要壓秦王妃一頭，恨不得他是個神童，立馬就能考上狀元。旁的孩子在他這麽大的時候，才啟蒙不久，可是他的母親，已經日日在給他念四書五經了。

他想著趴在了地毯之上，睜大了眼睛往母親的床榻底下看去，他知曉母親有一個秘密。

那就是她在這床底下，藏了蛇。

有一次他站在床邊，那蛇還伸出芯子來，舔過他的腳。

還有一次，他在榻上小憩，聽到母親在吹笛，她吹笛的時候，那蛇會探起身子來，扭動著身軀，好似在跳舞一般。

柳雲佩見男童沒有聽她讀書，有些惱怒，“阿烏你坐好了。”

阿烏身子小小的身子一縮，擡起頭來，餘光之中他看見那條黑色的蛇動了動，好似有些煩悶起來。

他有些害怕柳雲佩。

柳雲佩見阿烏被嚇住了，心中嘆了口氣。阿烏是庶出的長子，她花了大力氣才生下了他，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沒有當過庶出子女的人，是無法體會，那種低到塵埃裏的卑微的。

明明也是錦衣華服，也有夫子教導，但你就是覺得自己是一頭代價而沽的羔羊，不能反抗主人，主人想把你賣到哪裏去，就賣到哪裏去。

明明，都是一個父親的孩子。

柳雲佩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她有了這張臉，阿烏占了一個長字，是不是他們就有了一搏之力呢？

正在這個時候，她身邊的奶嬤嬤在門口輕輕的喚道：“佩娘，楊姬來了。”

柳雲佩有些慌亂的起了身，將手中的書塞到了枕頭底下，然後又拿出了阿烏的小球，硬塞到了他的懷中，這才糯糯的說道：“楊妹妹來了，快些讓她進來。”

她之所以能夠喚上一句楊妹妹，也是沾了她早進府的光。這楊姬可不是一般的身份，她原本是前朝皇室的公主，算起來也是秦王的表妹。

前朝滅亡了之後，便進了秦王府，成為了一名妾室。

秦王府美人眾多，眾人都喚她楊姬，姬者，公主也。

但如今，這姬字已經並非是什麽好字了，就像楊姬自己的命運一樣，由天上墜到了地下。

楊姬的手中端著一個拖盤，裏頭擺放著一盤水靈靈的荔枝，她笑著走了過來，摸了摸阿烏的頭，“阿烏在玩球呢，這孩子長得可真好。”

柳雲佩面有得色，與有榮焉。

楊姬勾了勾嘴角，當一個人每次被人誇讚都只有這麽一句，那麽也就意味著，他除此之外，大約沒有別的拿得出手的地方了。

阿烏就是這樣的孩子。

不是他不好，這是出生得太早了。

“佩娘你不是喜歡吃荔枝麽？郎君剛讓人給我送了一份，拿來給你吃。”

柳雲佩又是高興，又是心酸。

楊姬出身高貴，同秦王是舊識，自然是頗有恩寵。

她有阿烏，秦王卻也沒有想過給她送一碟荔枝來。這玩意，多生在嶺南，很是稀罕，她是真的很喜歡吃。

“多謝妹妹了。我就好這一口，郎君送來的那一份，早就吃光了，正是饞嘴呢，如此我便不客氣了。”

楊姬同她十分的要好，兩人經常互送吃食，她也就沒有客氣。

阿烏在一旁瞧著，也想伸手去拿，楊姬卻是攔住了他，“阿烏剛剛玩了球，該先去凈手。”

柳雲佩伸出手來，推了推阿烏，“阿烏快些跟奶嬤嬤去凈手吧。這孩子就是皮，讓他好好學認字，就想著玩球。”

楊姬笑而不語，倒是看著柳雲佩手腕上的佛珠皺了皺眉頭，好奇的問道：“佩娘手中的珠子，當是上品。”

柳雲佩咧嘴一笑，“佛贈有緣人。大師說我有佛緣，才送了我這串珠子。”

“佩娘好福氣。天色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

柳雲佩點了點頭，親自送了楊姬出門。

不一會兒，奶嬤嬤就領著阿烏回來了。

阿烏一看已經空蕩蕩的盤子，頓時生氣了起來，“你又沒有給我留。”

柳雲佩想要安撫他，卻看到自己的手十分的黏膩，有些訕訕的縮了回去，“嬤嬤，打水來我要沐浴歇息了。”

奶嬤嬤見怪不怪，出門去打水了。

“阿烏別怪阿娘，統共就那麽幾顆，阿娘不知不覺就吃完了。你阿爹不喜歡吃甜食，你也不要吃了吧，不然他會不高興的。”

阿烏悶不吭聲，她阿娘對他所有的要求，都是按照阿爹的喜好來的。

阿爹喜歡綠色兒，他就只有綠色的衣，阿爹不喜歡甜食，他連點心渣子都很少吃……

柳雲佩見阿烏不惱了，便自顧自的去沐浴了，小孩子懂什麽，等長大了，便明白她的苦心了。

她想在，擡腳剛要邁進浴桶之中，就感覺胸口一緊，整個人頓時倒栽進了桶中。

阿烏嚇了一大跳，弱弱的喊了一句，“阿娘，別玩了，我不怪你。你不要又在水中憋氣裝死來嚇唬我了。”

他正說著，就感覺到腳邊一陣劇痛，低頭一看，那一直藏在床榻底下的黑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爬了出來，哪裏還有半點溫順的模樣，齜牙咧嘴的咬著他的腳。

阿烏只覺得眼前一黑，小小的身子已經倒下去了。

那黑蛇松開口，又快速的游走到了浴桶邊緣，柳雲佩的頭栽進了水裏，腳卻還在桶外，黑蛇探起身子來，一口狠狠的咬在了她的腳踝上。

它是蛇蠱，主人快死時，當是它反噬之時。

咬完之後，黑蛇滿意的舔了舔嘴唇，又像是平日裏柳雲佩沐浴時一樣，蜷縮到了踏腳的小凳子之後，這裏潮濕得很，它很是喜歡。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奶嬤嬤還沒有等到柳雲佩的傳喚，敲了敲門，“佩娘，水要涼了，嬤嬤進來了。”

一陣尖叫聲劃破了秦王府的上空。

楊姬坐在小佛堂前，對著面前的菩薩上了一炷香。喃喃的說道：“一路走好。”

三日之後，秦王同孫國舅一行人圍殺太子，聖人退位，秦王成了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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