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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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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啊。

不止是父王母後這樣認為,身邊伺候的人無一不是這般認為。

我知道他們懼我、畏我,盡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之外,再不敢多與我說半句話。他們很怕死,也怕痛,更怕受到折磨,可惜的是,在我身旁無一不會遭到這些,所以他們竭力躲我遠遠的,偶爾看著我的眼神,都帶著深切的恐懼和忌憚。

我知道他們在背地裏怎麽議論我,我也知道那些人在想什麽。雖然貴為王最出色的王長子,有著幾乎無人可以相比的容貌和外形,有著令全朝新老眾臣皆為之拜服的遠見卓識,可是,只要有一點不可理喻的嗜好,那麽我這個人所有的優點都將為之失色。

我有一個特殊的愛好,但凡是曾經屬於我的東西,當我拋棄它的那一天,我會親手將它撕裂損壞,落下一地殘跡讓宮人們去收拾。

不管是人,還是物。

小時候扔掉的東西會被我興致大發花費甚至一天的時間慢慢打碎,被我嫌棄的宮人也是這樣,我會耐著性子一點一點讓他們在我手中斷氣,像是一個被拋棄後玩壞的人偶變成斷肢碎節,我看著那些人乞求無力的目光會很開心,聽到他們逐漸發不出痛苦的哀嚎聲也會很開心。

長大後我的習慣依然沒有改掉,反而變本加厲。我曾經統治過的的城池在我無法保住不得不撤退時,會被我下令親自屠城洗劫,直到確定只給敵人留下個一幹二凈後才會離去。

從父王手中接過王位後,我坐在高高的王位上,目光穿過蒼穹和雲霧,高興遠眺遠方七十二座城池,這些都是我的東西,都是我的玩物,我當然有資格隨意處置他們。

我知道他們在背後說我一句,“暴君”,可是我並不在意,我並不將暴君視作為打罵的言辭,我聽過更為毒辣狠厲的話語,見過更為苛刻的責打,所以這一切都算不得什麽。

我可以隨自己開心打碎任何一個人或者事物,但在我的宮中,只有這麽一個人我舍不得打碎。

她是我的愛妃,是我最珍貴的玩偶,我很小的時候從母後手中接過如瓷娃娃一般精美的她,我愛惜她所以舍不得傷害她半分,但也只是遠遠看著,欣賞著。

·

天氣逐漸地幹燥起來了。我赤腳袒露胸膛坐在寢宮大門外彈琴,平生既不愛好網羅美人珍寶也不愛打戰,我只愛在閑暇無事的時候彈彈琴,等待一場急雨沖破這令人煩躁壓抑的天氣。

我彈得一手好琴,那些伺候的人雖然怕我,卻每每又在我彈奏時凝神屏息去聽。

“崩——”

琴弦在我指尖下撥斷,我看著滲血指甲不甚在意擺擺手,對驚懼惶恐沖過來的宮人說:“給孤換一把琴來。”

宮人卻遲疑不動,半晌才躬身回答:“王,這桐木琴是宮中最後一把,新的琴還未做好送來……”

我從臺階上起身,走到宮人面前,撥斷琴弦的琴一擊拍在他頭上,宮人悶哼一聲倒下去,頭破血流卻不敢發出一聲。

“連把琴都拿不來的廢物,”我冷笑著,“要你有何用。”

我再次高高舉起手中的琴準備拍下,身後忽然伸出一雙纖細白皙的手環住我腰間。未見其人未聞其音,最先嗅到濃郁的香氣,這讓我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下來。

“王,這些不長眼的奴才怎麽又惹您生氣啦?”

我握住那雙嬌嫩的手將身後那人拉扯到懷裏,愛妃側靠在我懷中撅嘴抱怨著:“真是討厭,弄得到處都是血。”

宮人喘著氣起身,跪在地上頂著滿頭的血求饒。

愛妃這樣一說,我也覺得到處是血有點敗壞心情,尤其是愛妃今天換了一身新的衣裙,打扮得令人眼前一亮,她在我懷裏撒嬌:“王,快點讓他滾下去啦……妾身看著頭都有些暈了。”

我這才擺手讓如釋重負的宮人下去,將沾了血的琴扔在一邊,也沒有了繼續彈奏的心情,摟著愛妃沈默不語。

她側過頭來貼著我的臉頰,溫柔撫摸著我的胸膛,溫熱的指尖傳來的溫度讓我不陌生也沒有不習慣,只是不知為何有些疲倦。

當她的手放在我腰間時,我睜開眼將她輕輕推開,站在臺階上目視遠方。

愛妃趴在階梯上,微微垂著頭讓我無法看見她的表情,我聽見她低聲問:“為何從來都不碰我?”

“王,我不是您最心愛的人麽?”

愛妃騰地一下站起身,揚起美得令人不敢直視的臉看著我,我雖看出她眼中傷痛和狼狽,卻半點感覺沒有。

“你是我最心愛的人,”我聽見自己冷靜到極致的聲音再一次如是回答,“也只是我最心愛的人而已。”

·

愛妃是我最心愛的人,是從那個時候就一直陪伴我至今的人。

我在心中一遍遍對著自己說著,我要愛護她,寵愛她,就算我是君主,依然能夠像這天下每一個對待自己妻子極好的丈夫一般,盡職盡責讓她感受到我的愛。

可是我無法做到與她親密相擁,每當抱著她的時候我會有一種奇怪的茫然,我為什麽要抱著這個女人,我又為什麽要對她做這樣的事情?

我對她做出這些事情,與對其他任何一個人做出,有什麽區別呢?

夜深後我久久未能入睡,站在月下看著空明澄澈的影子,純白月色晃動中仿佛投下一片純白的虛影,我拿著我斷了弦的琴,迷蒙中似乎看見一個對我微笑的人影。

·

第二日朝堂之上,邊關急信來報,鄰國君主親征來犯,邊境城池陷落,十萬火急。

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只讓增派兵力,並且將一部分收入預算填進打仗支出中,又讓人催促邊關將士奪回城池。

只是我不曾想到,這一仗一打就是一年,直到第二年的這個時候,我坐在湖上亭中看月影倒映水中,旁邊候著宮廷裏的禦醫,信使來報神色匆忙,我只是擺手讓他暫且等候。

“孤覺著這恐怕是一種病,您怎麽看呢?”我用手支撐著頭,望著恭候在面前的禦醫問。

禦醫行了一禮,拱手低頭道:“王,若是為病,請恕臣不可救治。”

若是有人敢在我面前說出自己“不能”這種話來,恐怕早已被我當做沒用的廢物拋棄掉。但我只是哈哈一笑,因為他是禦醫,我從來不動禦醫,從來對他們都有極大的耐心。

“既然醫生說不能治那便不能治吧,”我不甚在意搖搖頭,“您先下去吧。”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何對大夫如此看重,一年到頭我也病不了幾回,最嚴重的病大概就是這喜歡在扔掉東西時破壞他們的習慣,可是禦醫都說了不能治,我也不能怎麽樣。

禦醫行禮後準備退下,退下之時他似乎低聲說了句“有人可治”,但我沒聽清,也不太關心,只讓傳信的人上前來匯報。

信使哆哆嗦嗦跪在地上,雙手呈上黑紅兩封以蠟為封的信函。

他擦著額頭的冷汗,伏跪在我腳下說:“王,邊境十六城一朝淪陷,鄰國君主送來親筆書信,一為議和,二為……”

他說話時聲音哽在喉嚨間,我拿過兩封信慢慢地拆開來看。黑色的那一封說的正是議和之事,我倒是好奇我的城池在他手中,為何還要送來書信與我議和?等到拆開紅色那封信時我楞了一下,然後慢慢笑起來。

“求親?”我拿著字跡工整的信箋反覆看上面幾行字,“求的還是我的愛妃?”

信使神色一滯,俯身深深地低下頭去,不敢說話。

我並不覺得生氣,反而感到有趣極了:“說起來我還從未見過鄰國君主啊,真是有意思,侵占孤的領土,還要將這十六座城池作為聘禮,前來迎娶我的愛妃?”

我大笑起來,將兩封信擲在信使身上。

“傳孤令下去,回信說孤將親自於三日後拜訪貴國!”

“商議議和,”我微微瞇起眼,“以及求親之事。”

信箋飄飄然落在地上,紅色信箋朝上展現在眼前,清雋筆跡寥寥兩行字——

“願以十六城,求取王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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