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維將蔚箐帶回了自己家。

之前, 兩家大人走動那會兒，她忙著上學, 從未來過樓下。

這是第一次來。

周維開門，打開頂燈。

蔚箐眼睛四處掃了一下。

周維家和她家裝潢風格相差很大。

也許是因為兒子緣故，色調更加冷淡一些，但是收拾得還挺幹凈, 比蔚箐自己那房間好多了。

蔚箐沒忍住，問道：“你會做家務？”

周維一頓, 低笑。

“會一些。之前在京城上學, 總得自己收拾吧。”

“厲害啊！”

“不過現在工作忙，爸媽不在，都是讓小時工來弄的，我只偶爾做個菜。”

海市男人基本都是十佳好男人，洗衣做飯樣樣在行。

蔚爸爸就做得一手好菜。

蔚箐點點頭, 沖著周維比了比大拇指。

周維從櫃子裏翻出毛巾、睡衣、拖鞋、牙刷，都是全新, 包裝都沒拆。

一齊拿給蔚箐。

他說：“次臥沒有浴室，你用外面這個可以嗎？我先去樓下買點水, 你好了給我發消息？”

蔚箐笑了, 搖頭。

“不用這麽麻煩, 你回房間休息吧，我用外面的浴室。”

周維靜靜看著她, 沒有動。

蔚箐挑眉, “我相信你。我們不是要長遠發展的嗎？基本的互相信任總是夠的。周維哥, 咱們兩家也不是第一天當鄰居了，我是什麽樣的、你是什麽樣的，各自心裏應該都有數，對吧？”

周維點點頭。

“好，那你早點睡，要什麽就敲門叫我。”

“嗯，謝謝。”

周維家客房有一陣沒有住過人了。

但床單被套都是新換的，有洗衣粉那種幹凈味道，應該是鐘點工手筆。

蔚箐躺下去。

突然想到，這間房間，原本應該是周維在用。

周維爸媽搬走後，他才搬去了主臥。

要不然，房間墻上怎麽會還有周傑倫海報呢。

借著路燈光。

蔚箐睜眼，看向周傑倫。

海報上，他還是少年時纖瘦模樣，仿佛時間完全定格在二十幾歲。

她低低地笑了聲。

閉眼，逼迫自己入睡。

……

對於陸讓來說，這註定是個不眠夜。

他不願一個人回到空蕩蕩房間，幹脆給傅展年打電話。

一個接一個地打，不屈不撓，非得把他喊醒。

良久。

傅展年怒氣沖沖，接起電話。

還未等他開口，陸讓搶先一步，“老傅，來陪我喝酒……要不然我就回家去逼著家裏履行咱們倆那個指腹為婚，上瑞士領證去。”

這當然是玩笑話。

但是傅展年聽出了陸讓聲音不對勁，沒有再說什麽，驅車去了陸讓家。

陸讓弄來了幾箱啤酒，等著傅展年。

等兄弟一到，無需多言，直接開了易拉罐，喝水一樣往嘴裏倒。

傅展年沈默不言。

兩三聽下肚，陸讓眼睛紅了。

“……為什麽呢？為什麽我三十幾歲，讓我遇上了二十歲的蔚箐呢？”

傅展年什麽都說不了。

此刻，他說什麽、哪怕提起知曼，都是在刺激陸讓。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陸讓和他一樣，偏偏栽在了一個小姑娘手上。

傅展年和知曼，只需要跨過兩人之間的心結。

知曼從小就是孤身一人，沒有家人，沒有牽絆。

一切都可以由自己來決定。

而陸讓和蔚箐，卻要面對很多人、很多跨不過去的世俗低語。

蔚箐太理智了。

理智到，看清結局，就一點希望都不會給他了。

傅展年也很替好友著急。

甚至在想，要是當時，沒讓陸讓有機會認識蔚箐……是不是他還在尋找初戀、做那個放蕩不羈的二世祖呢。

陸讓揪著頭發，還在那兒絮絮叨叨。

“她為什麽覺得我會拋棄她？我不會啊，真的不會……她為什麽這麽聰明，看出了我的猶豫呢？她要是笨點多好啊……女孩子，笨一點是不是更可愛？”

傅展年抿唇，拍了拍他肩膀。

陸讓說了半天，甚至都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泥足深陷。

或許，就是因為不夠明白，不夠透徹，才難以整理。

……

兩箱啤酒，陸讓一個人喝了個幹凈。

淩晨，天將破曉。

他趴在廁所，吐了個昏天黑地。

傅展年拿了杯水給他。

“陸讓。”

“……”

“會有更合適的。”

陸讓彎了彎唇，“知曼也不是最合適的，老傅，你能忘了她，去找下一個嗎？”

答案甚至不需要說出口。

傅展年沈默。

陸讓喝了口水，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撥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很久。

沒人接。

他不死心，掛了，繼續撥。

“嘟——”

“嘟——”

“嘟——”

一直響了好多遍。

電波那頭，終於出現了朝思暮想的聲音。

“陸讓！你有病是嗎？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陸讓看了下表，笑，“四點五十六。”

“……”

“蔚箐，”他醉醺醺，依戀地喊她，“要怎麽樣，你才能相信，我可以成為你想要的男人呢……要我怎麽做？你才可以相信？我可以守護你一輩子……真的……”

蔚箐睡得迷糊，被電話吵醒，火氣很大。

口不擇言，她說：“除非你為我去死，我就相信！只有死人才不會變心！”

“哢嗒。”

電話掛斷了。

陸讓握著手機，沈默許久。

他聲音很低，“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

蔚箐頂著倆黑眼圈，回到家。

沒想到，蔚爸蔚媽都沒有去上班。

見她進門，視線匯聚到她身上。

“昨天晚上去哪啦？”

蔚箐手指一頓，臉不紅心不跳，應道：“和朋友通宵唱歌去了。”

蔚爸蔚媽點點頭，沒有多問。

兩人明顯都有些心不在焉。

這下，倒是蔚箐起了疑心，“爸媽，你們不去上班，在商量什麽呢？”

“……”

沒人說話。

蔚媽眼睛有點紅。

蔚箐急了，“到底怎麽回事啊！”

最後，還是蔚爸爸簡單地交代了一下事情。

“你哥偷偷摸摸，瞞著家裏去澳門賭.博，輸錢借了高利貸，現在追債的上門了。你姨媽他們一家，過一會兒就到海市，過來避避風頭。”

蔚箐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們。

但是蔚媽親姐姐，也就是蔚箐姨媽，有個兒子。

他們家是土生土長海市人，蔚箐姨媽也是海市人，年紀很小就嫁去了隔壁市，找了個做生意的姨夫。

蔚媽和姨媽從小關系就很好，嫁人了也是經常走動。

兩家人離得不遠，開車兩個小時就能到，所以蔚箐和表哥也是逢年過節就見面，小時候，連周末都會見一見，關系十分不錯。

聽蔚爸這麽一說，蔚箐就急了。

“表哥怎麽可能去賭.博啊，他那麽乖一人……”

表哥和蔚箐性格不太相似，從小就是個非常溫柔的男孩。

說他會去賭，蔚箐有些不相信。

蔚媽：“他是被人騙了！哎喲，就是脾氣太軟了，人家說什麽都相信，唉……這可怎麽辦呀！”

蔚箐擰著眉，問：“借了多少？”

“九百萬。”

“……”

蔚爸說：“現在你姨媽家生意不如以前了，沒那麽多現金幫他還錢，要賣一個家裏的廠子才夠。但是高利貸，這利滾利的，賣廠這點時間，利率都得翻成幾倍了。”

蔚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坐到蔚媽旁邊，抱住她手臂。

“會有辦法的，媽，別急，等姨媽他們來了，問問情況再說。”

……

中午十一點多。

蔚爸開車，去接姨媽一家人。

蔚媽還是打起精神，做了一桌子菜。

蔚箐沒什麽事，就給她打下手。

十二點。

姨媽他們到了。

打開門，蔚媽就和姨媽兩人哭成一團。

蔚箐拉過表哥，低聲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表哥還是一如既往，溫溫柔柔、秀秀氣氣，男子漢氣概仿佛不那麽足。

他臉色也很差，低聲說：“我以為……唉，不說了。抱歉啊箐箐，要來打擾你們了。”

蔚箐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一家人圍著飯桌坐下來。

核心話題自然只有一個，如何還錢。

蔚箐姨夫說：“廠子已經掛出去準備轉手了，我這邊流動現金有差不多三百多萬，到處借了借，能湊個五百萬左右。實業現在不好做，大家手上現金都不夠，前年新弄了個廠子，錢基本都投進去了。唉，這孽子……”

姨媽還在哭哭啼啼，握著蔚媽手。

“妹妹，姐姐真是開不了這個口，但是沒辦法了，人家高利貸說，要麽還錢，要麽一只手。惹上這種人，生意也沒法做下去啊！一周利息都得翻三五十萬，等家裏廠子轉出去，那窟窿都填不上了！求求你，還有妹夫，借我們點錢，廠子一出手，馬上就還給你們，我按照銀行利率寫欠條，你們看行嗎？”

蔚爸和蔚媽對視了一眼。

蔚爸猶豫地開口道：“當然沒問題，借是可以借，但是目前能借出來的錢，差不多也就一百來萬。倒是有套小房子，但是要是賣房子，可能來不及了……”

一百萬加五百萬，也就六百萬。

離九百萬口子，差了整整三百萬。

三百萬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實際上，真要一口氣拿出來，對於他們這種普通小康人家，確實難度挺大。

四個大人商量了一下午。

還是沒拿出個章程來。

只能借。

但是問誰借、誰有這麽多、誰願意借這麽多呢？

一時之間，難以確定。

蔚箐陪著坐了會兒，實在是眼皮打架，先回房間補眠去了。

睜開眼。

已經是黃昏時分。

蔚箐坐起來，拔掉充電器，看了眼手機。

不久之前，周維發了消息給她：【在做什麽？】

蔚箐撓了撓頭發，打字。

【睡午覺呢。】

周維回得很快：【嗯。晚飯要不要一起吃？我給你做。】

蔚箐：【不行，家裏有客人在呢。下次吧。】

周維：【那好吧，改天。記得準時吃飯。】

……

蔚箐握著手機，陷入沈默。

或許，實在不行，可以問周維借錢。

他家條件不差，三百萬……指不定有點希望。

但是很快。

蔚箐自己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她和周維才開始沒幾天，在此之前，不過是比陌生人熟一點的關系。

現在，一開口就是幾百萬，指不定人家會怎麽想。

蔚箐想要和周維好好培養感情，就必然不能開這個口。

到時候，不說周維自己，周維家人、朋友，該怎麽想她？

但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表哥斷絕未來啊。

蔚箐嘆氣。

表哥確實對她很好，從小，他就記得，有什麽好東西，都要留一份給妹妹。

見面時，獻寶一般送給她。

溫柔又善良的表哥。

唉-

姨媽一家到來，使得整個蔚家，陷入了烏雲籠罩境地。

房間有些不夠睡。

蔚箐就和蔚媽擠一間。

晚上。

安慰了她媽一會兒，蔚箐還是沒什麽睡意。

迷迷糊糊就過了十二點。

蔚箐突然感覺，有人在輕輕地推她。

睜開眼，她媽的臉放大在眼前。

“媽？怎麽了？”

蔚媽語氣很激動，“箐箐，你去問問陸先生吧？”

“……”

“陸先生那種人，三百萬應該很容易就能拿出來。你問問他能不能借出來救救急，我們可以比銀行利率再高一個點還錢。”

蔚箐睡意都被嚇沒了。

一下坐了起來，“不行！”

蔚媽詫異，“為什麽不行？”

蔚箐一下就詞窮了。

她該說什麽？

總不見得跟她媽說，陸讓對她死纏爛打，兩人還睡過，但是她不想和他繼續有什麽發展，所以和他劃清界限了吧。

再加上，就在昨天晚上，蔚箐剛對他說過那麽絕情的話。

只過了不到24小時，就開口借錢……

她還沒有那麽厚臉皮。

蔚箐細數了一下自己好友圈。

除了知曼那位傅先生，確實是只有陸讓，能眼睛也不眨，拿三百萬出來。

但是她絕不能開這個口。

蔚媽見她不說話，拍了拍她手，“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把陸先生電話給我，我們出面借。”

“……”

蔚箐真是要瘋了。

拗不過她媽，她最終還是交出了陸讓手機號。

……

陸讓消沈了兩天。

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完全意料之外。

“您好，是陸先生吧？”

陸讓看了下屏幕。

是個陌生號碼。

這是他私人號，很少有工作夥伴知道，連陸家人有些都不太清楚。

誰會打過來、喊他“陸先生”呢？

陸讓：“是，您哪位？”

“你好你好，我是蔚箐的媽媽，上次在桐城見過的。”

陸讓一下坐直身體。

冷汗不受控地冒了出來。

難道，是蔚箐說了什麽……她家裏知道了？

還是說她爸媽自己猜出了什麽，打過來試探他？

要是說錯話，蔚箐大概會很生氣、很難給家裏解釋吧？

倏忽間。

陸讓想了很多。

蔚媽見沒有回應，又“餵”了一聲。

陸讓連忙開口：“阿姨您好……”

蔚媽客氣地笑了笑。

“陸先生，打擾您了，有點冒昧，不知道您明天有沒有時間，我們想請您吃個飯。”

明天是周末。

陸讓摸不清路數，又不敢對心上人家人貿然以對。

猶豫許久，還是決定應下。

蔚媽松了口氣，報出時間地點。

……

掛了電話。

陸讓擰著眉，思慮許久，發了個消息給蔚箐。

【我接到了阿姨的電話。】

沒有回應。

他等了等，又撥了電話過去。

還是沒人接。

陸讓氣急，把手機丟到一邊，破罐破摔。

正好，幹脆就跟她家裏人挑明了自己心意。

與他來說，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話雖然這麽說，陸讓還是一晚上沒睡好，翻來覆去。

眼見著天漸漸亮了。

他起床，拉開衣櫃，一連換了好幾身衣服。

總算是挑中一件穩重、又顯年輕的。

陸讓換好衣服，又去車庫挑了輛低調、但還挺值錢的車，出發，前往約定飯店。

離約定時間還有四十分鐘。

他已經到了包間裏，開始耐心等待。

二十分鐘後。

蔚爸蔚媽也到了。

陸讓起身，和兩人打了招呼，眼神在他們後面轉了轉。

等到服務生關上包間門，才確定，蔚箐確實是沒來。

他不自覺嚴肅起來。

“叔叔、阿姨，什麽事啊？”

蔚爸和蔚媽對視了一眼。

笑了笑，試圖緩解尷尬，“要不，先點菜吧？”

陸讓：“菜已經點好了，不知道兩位口味，就點了海城這邊的菜系。兩位吃得慣嗎？”

“啊，這樣啊，吃得慣吃得慣……”

他如此貼心，蔚爸訕笑了一聲。

有些說不出話來。

最終，還是蔚媽開口：“陸先生，很抱歉，這麽突然冒昧。是這樣，我們家出了點事，想問您借點錢，不知道您……”

話音未落。

陸讓腦袋一懵，臉色“唰”一下就變了。

他一下站起來。

“什麽事？蔚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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