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前一晚，學校特意少上一節自習課，所有人爭先恐後回到宿舍，該洗漱的洗漱，該睡覺的睡覺。

這一晚大家睡眠都很好，就連陳頤也做了很久沒有做的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老家的土坯房上，墻上寬度只允許一只腳經過，雖然不高，可她不敢往下看。於是兩腿分開跨坐在了墻上，哭叫著人來就她。

夢中的光景是很多年前，她還是跟著一群孩子瞎跑的年紀，不久後等來了母親。可是母親面對她的哭喊，並沒有上前接過她。

陳頤哭著，自己試著往下爬。她翻過身，雙手扒住墻沿，正欲往下跳，結果手上力道一松，“轟”地掉了下去……

有人用手指輕輕扣著她的額頭，陳頤從驚恐中醒來，聽到了操場上的音樂聲——知道已經響鈴，她睡得這樣沈，竟然無從察覺。

她扭過頭，透過床上的圍欄，看到季霜的笑臉。

剛才的手指輕叩來自她。

淺淺的力度，撫平了她心中的焦慮與不安。

“生日快樂。”季霜輕聲道。

陳頤楞了一下，臉上還帶著剛剛睡醒的呆滯……

隨後咧了下嘴唇，笑了。

你還記得我生日？

你怎麽知道？

諸多疑問沒有問出口，她聽到一聲“快起床”，季霜的臉頰便消失了。陳頤坐起來，在一陣驚訝與不真實中穿衣起床，來到了操場。

因為是運動會，所以沒有早自習，跑完步所有學生湧向了餐廳。

陳頤和林佳倩坐在餐桌旁，季霜顯得神采奕奕，叮囑她倆不許動，尤其是陳頤。陳頤只好笑笑，不知她要做什麽。

季霜拿起飯卡，跑到最裏面的窗口，那裏排著長長的隊。

陳頤看林佳倩：“是誰告訴她的？你們怎麽知道的？”

林佳倩笑：“她說你之前提過……怎麽，你也忘啦？”

陳頤是真不記得。

林佳倩：“怎麽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記得你生日。陳頤，你從來就不孤獨啊，我們都記得。你看，我的生日她都沒記得這麽清呢。”

不管林佳倩說的是真是假，有無誇張，陳頤知道她們是想讓她開心。

在這個平凡又特殊的日子裏，有人分享她的喜悅，有人記得這一天的意義，有人來道一聲“生日快樂”，這就足夠了，遠遠足夠。

季霜回來了，手裏捧著一大碗面條，裏面躺著一個茶葉蛋。——三中的食堂一般是沒有面條的，多數是蓋澆飯或者餡餅、粥之類，後來才在最裏面新開了個窗口，專門賣拉面，價格也要貴上一倍。

陳頤知道好吃，也想去吃，可每次看見那長長的隊伍，就卻步回來。

現在，這一碗拉面擺在她面前，冒著白白的熱氣，香味“噗噗”傳入鼻間。長長的面條粗細適中，像把白玉制成的梳子躺在油湯裏，窩在其中的茶葉蛋滾圓滾圓，被熱氣熏得結了一層小水珠。

陳頤一直笑著，臉都開始發麻。

“快吃快吃，趁熱吃。”季霜也開始吃飯，笑道，“我每次過生日的時候啊，我爸都給我買一碗拉面，像這個一樣好吃。我爸可疼我了，每次就專去那一家，說那家面無人能敵……”

她的話尤其多起來，眼神在林佳倩和陳頤之間變換，她們都沒見她這麽興奮過。

陳頤把面送進嘴裏，熱氣熏得她眼睛睜不開，不知不覺間眼淚開始往下掉。她把燙燙的面王下咽，淚水和著湯水冒起白煙……

季霜不說話了，林佳倩也呆了。

陳頤眼圈通紅，淚水止不住地掉。

季霜臉上的笑容頃刻間消失，只顧悶頭吃面，再也不說話。

林佳倩的心被揪著，止不住抽動：“別哭了，快吃，這麽多人呢……看見多不好。”

視線模糊中，陳頤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只是那句話令林佳倩也險些掉下眼淚來。

季霜快速吃完了飯，擡頭看陳頤，又看向那碗面：“還吃了嗎？”

一大碗面中，所剩五分之四。

陳頤搖搖頭。

她已經被淚水灌飽。

季霜：“那你把雞蛋吃了。”

陳頤接過林佳倩遞來的紙巾，把臉擦幹，低頭吃了雞蛋。

季霜站起來，一手拿著自己的餐盤，一手拿過她的碗，走向了餐具回收處。

林佳倩唏噓不已：“行了，別哭了啊。”拉著陳頤站起來，到外面去等她。

初秋的陽光無比澄澈，早上還有些涼意，微風拂過，楓葉一片片落下來，堆在路邊的角落裏。

操場上，各班的人已經在布置休息站，一天的賽事就要拉開帷幕……

“時間真是快。”陳頤的鼻子還帶著濃重的腔調，“去年這時候，我和你們還不熟呢，李哲也在，馮詩還在當冤大頭……”

林佳倩被她逗笑：“心情好了不是？”撞了一下陳頤。“別說不熟啊，你忘了去年運動會，誰和我在看臺上坐一起的？”

陳頤想了想，笑了。

“所以說啊，最有緣的其實是我們倆，不關季霜什麽事。”林佳倩一本正經道，“我和你從互不相識，到無比自然地相熟，比季霜那個正常多了好嘛。你和她才是狗血。”

運動會上，陳頤和林佳倩依舊緊挨，季霜不知從哪弄了個照相機，繼續她四處亂逛的風格，對準看臺上的倆人，叫了聲：“看這裏！”

陳頤二人扭過頭。

“哢嚓”，畫面定格。

照片上，陳頤穿著白色短袖，林佳倩怕冷穿著黃色外套，陽光強烈，照得兩個人瞇著眼……

怎麽看怎麽難看。

結束後的那個夜晚，陳頤回到教室，發現只有劉璇在那裏坐著。

她走過去。

劉璇：“你來啦？”說著她從抽屜裏拿出個盒子，遞到陳頤面前，“打開看看。”

陳頤睜大眼睛：“我的？”

“是啊！”

陳頤心裏一萬個震驚，剛坐下來的心還在狂跳，劉璇但笑不語，示意她打開盒子。

白色的紙盒裏，蹲著一只小巧精致的鬧鐘，是鮮艷的紅。指針“滴答滴答”轉動著，好像化成輕柔空靈的音符。

“真可愛。”

陳頤心想，這個生日真幸福呀，被人記掛的感覺這樣滿足，好像被一種柔和的金黃色的光輝籠罩，周身都開始發暖發燙。

原來劉璇一直在這種感覺裏。

原來某些看不見的東西，其實是會被人看見的。

自高三開學，班級委員進行了一次淘換，季霜和韓鋮卸下肩上重任，不再是什麽班長、什麽紀律委員，14班風平浪靜，仿佛這種平靜是少有的，反而讓人不適應。

按照侯彩雲的一句話就是：“所有的班級裏，就你們班事兒多。”

秋天過後，氣溫驟降。

北方的秋與冬可以在一宿之間，但總是披著一身謊言的外衣——例如陽光總是那麽刺眼強烈，而微風驟起，便可將溫度拽回零下。

原本平靜又緊張的高三生活，也在氣溫驟降時，發生了突變。

韓鋮被勸退了。

起因是某天清晨，政教處主任路過操場，看見籃球場上有個跳躍的身影——獨自一人，在偌大又空曠的校園裏異常惹眼。

別說是高三，就是初來乍到的高一學生，也不見得有這樣的閑情逸致或勇氣，利用上課前這段時間來操場打球……

此人，要麽是完全不懂規矩，要麽是不想在這念了。

不論哪一種，都不會是好結果。

政教主任拉著韓鋮到了辦公室，直接拽到連芝面前，正在備課的連芝擡頭看到這幅景象，憑借多年的教學經驗與鬥智鬥勇經驗……不用主任多說，她也明白發生了什麽。

什麽都不必多說了。

高三，高三，這可是高三啊。

怎會容忍不務正業的學生在呢？

連芝也無能為力了，這兩年來她作為班主任，對季霜和韓鋮的偏心照顧是所有老師有目共睹的，以前沒事的時候還能被做笑談，如今出事，便是無力回天。

這件事進行的速度如此之快。

第二天韓鋮的父母便到了，辦公室裏，韓鋮松松垮垮站著，背後是父母，面對著連芝。

連芝：“韓鋮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不想念了？”

韓鋮：“不是。”

連芝：“不是，那你解釋解釋那天為什麽在籃球場打球？你想做什麽？”

韓鋮沈默不語。

學校不能開除學生，可是有一萬個方法讓你轉學，尤其三中這等學校。

其實，能做什麽？他不過就是不想去吃飯，來到操場活動下筋骨。

彼時的韓鋮豈會料到，這個舉動會引來轉學？

“什麽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都是日積月累的變化。”這是連芝留給韓鋮的最後一句話。

季霜得知消息後便跨了，整個人崩潰掉。很多人想象不到為什麽，又不是赴死，何以這麽悲痛？不過是轉學，情侶分開一年，被你搞的像喪父一樣？

可是陳頤大概能明白，當初那個小女生能拼盡一切剪去長發來到三中找他，如今他離開她就能失去所有力量潰不成軍……

季霜以病假為名，不去上課，躲在宿舍裏不出來。

林佳倩和陳頤買上很多零食、飯菜回宿舍看她，看到的是這樣一副景象：季霜躺在床上，被褥從頭蓋到尾，臉色蒼白，嘴唇幹涸，眼睛腫的像杏核……

那一瞬間，林佳倩哽咽了。

陳頤胸中莫名生起一股怒火。

她沒說什麽，跟著林佳倩進去，把食物袋子放在一旁。

林佳倩坐在床邊，緊緊抓住季霜的手，說道：“你這是幹嘛，你還想不想好好的？”

“他走了，我怎麽好好的？”季霜無比得脆弱。

她仿佛一瞬間，從王熙鳳變成了林黛玉……

林佳倩：“韓鋮不過是轉學，在哪裏上學不一樣？你們不是還要去同一所大學嗎？再說了，你們兩家挨得又近，根本不愁見不到面，你在怕什麽？”

林佳倩說得句句有理，句句屬實。

可是季霜入了魔怔，死活聽不進去，口裏喃喃道：“不會的，不會了……沒你想的那麽簡單，我們不可能了……”

“為什麽！”

“就是不可能了……如果現在不能在一起，以後也不會……”

林佳倩吸了下鼻子，四周看了一圈，發現上回送來的食物還放在窗臺，一動沒動：“你吃飯了沒？喝水了沒？”她的聲音帶了點急躁。

季霜搖頭：“我還喝什麽……我就該從窗口跳下去！”

林佳倩的眼淚差點就要出來，陳頤卻突然站起身，拿起剛買的飯菜遞到季霜面前：“你給我坐起來，吃！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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