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遠征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徐林楓嘴唇毫無血色，聲音裏透出濃濃的疲憊，仿佛說話已經耗盡了他的力氣：“阿征，我是說，我得出去。”

賀遠征怒道：“你在開什麽玩笑，你瘋了？”

徐林楓手上掌握著最關鍵的線索，賀遠征篤定這一點。

但是鑒於徐林楓現在的身體狀況，賀遠征是說什麽都不會讓他直接參與進案子裏來的。

徐林楓剛恢覆意識，腦子昏昏沈沈的，被賀遠征兇了也沒能馬上反駁回去，只安靜地看著他。

賀遠征竟在他低垂的眉眼中感受到了些許委屈，沈默一會兒，還是狠下心道：“沒得商量，你給我好好躺這兒，有什麽事兒你跟我說就行。”

徐林楓虛弱道：“你先聽我說完。”

賀遠征張口就想來一句“不聽”，不過還是忍住了，沒說出那麽幼稚的話來。

“阿征，我不是要回國安局，我得去維頓街的公寓拿東西。”

維頓街就是維頓大學所在的那條街，賀遠征和徐林楓剛確定關系沒多久，徐林楓為了方便就在周圍租了房子。賀遠征住了一段時間後還是不習慣，幹脆在附近的新樓盤買了一套公寓。

在賀遠征上位之前，幾乎都住在那兒沒回過皇宮。即使兩人現在結婚已經八年，但房子卻沒動過，一直維持著原樣。

但賀遠征沒想到徐林楓竟然在公寓裏放了東西。

會是什麽呢？

賀遠征稍加思索，問：“你放哪兒了？我去拿。”

徐林楓輕輕搖了搖頭：“需要生物解鎖，得我本人去才行。”

賀遠征蹙眉：“你放了什麽？”

徐林楓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呼吸，他對於外界的反應還有些遲鈍，四肢都好像失去了知覺一般，這種感覺讓他很難受。

徐林楓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改裝了你的書櫃，在墻面嵌了一個箱子，在出事之前我在裏面放了東西。”

徐林楓表情凝重，賀遠征心一緊，問：“放了什麽？”

但徐林楓沒透露太多，用氣流音說：“硬盤。”然後用手指比了個“3”的手勢。

一共有三個硬盤。

賀遠征：“……”

賀遠征半天沒說話，徐林楓在情報部門任職這麽些年，其謹慎程度比起他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忽然消了音告訴自己裏面放了硬盤，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這三個硬盤裏存的資料太過重要，以至於他在皇家醫院都沒法放下心防，他在擔心這個消息洩露出去。

硬盤裏放的會是什麽？竟然讓徐林楓如此緊張。

八成也是他出事的原因了。賀遠征心想。

徐林楓靜靜地看著賀遠征。

賀遠征嘆口氣，心領神會地湊了過去。

徐林楓嘴角有稍縱即逝的笑意，在皇帝耳邊小聲道：“裏面的東西關乎到整個圖林，我必須得去……帶我去吧，阿征。”

見賀遠征不說話，徐林楓又試探地喊了一聲：“阿征？”

賀遠征一語不發，他其實有很多想對徐林楓說的話，卻不知從哪裏開始。他想問他這幾年來他都幹了些什麽，卻又擔憂著他的身體，千言萬語到了嘴邊，變成了一句：“你怎麽總是這樣呢？”

總是什麽事都自己一個人扛。

話雖這麽說，但賀遠征也知道自己沒法拒絕徐林楓。

事實上他也從未拒絕過他，就像當初徐林楓提出由他來孕育孩子一樣。

形勢所迫，兩人還沒結婚的時候要孩子的事就提上了日程，那麽多雙眼睛盯著賀遠征，他必須得有一個繼承人。

盡管同性生子的技術已經發展了幾十年，但機器還是沒辦法完全模擬出人體精妙的構造的，所以在培育艙裏出生的孩子，健康程度普遍不及自然生產的嬰兒，這也意味著他們的小皇子必須由他們二人親自來孕育或者請代孕。

但這是皇室的孩子，跟外人扯上關系會很麻煩，同時也很危險。

加上徐林楓本人也非常反對找代孕，所以代孕的事便不了了之了。

賀遠征還記得徐林楓當時對他說的那些話——

“我也是孩子的爸爸，阿征，我想讓他健康地長大……如果請代孕的話，母體的線粒體DNA會影響到胚胎，哪怕只有微量的基因，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可我還是無法忍受。我也不能接受我的孩子由一個陌生人孕育出來，他只能是我和你的孩子，不能和其他人扯上任何關系，哪怕一分一毫都不行。”

帝後二人都清楚，植入人造子宮會對身體造成不小的影響，且不論排異反應，懷孕時紊亂的激素也會帶來極大的傷害。

賀遠征舍不得徐林楓遭罪，所以他起先是想自己來生的，只是被徐林楓攔住了，兩人還起了不小的爭執。

說是吵架，不如說是冷戰更合適。

徐林楓那個溫吞的性子，無論賀遠征說什麽都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變得輕飄飄、軟綿綿的，氣得他好幾天沒搭理徐林楓。

而讓賀遠征更為惱火的是，徐林楓跟他說話的語氣，就好像他是無理取鬧一樣。

“我比你更加適合做手術，別意氣用事。”

賀遠征難以置信道：“你覺得我這是在跟你意氣用事？”

“先聽我說完，親愛的……”徐林楓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賀遠征下意識摟住了他，將他圈在懷裏，“等你當了皇帝，如果身體出問題會造成怎樣的後果，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但我不一樣，沒人在意我，沒人會盯著我不放。而且我在正式上崗之前，有兩年的培訓期，這段時間我完全可以把孩子生下來……”

“夠了，林楓，別再跟我分析利弊。”賀遠征打斷他。

“阿征？”

“你跟我說這些……”賀遠征低頭親吻著徐林楓的發旋，緩緩道，“其實我心裏挺難受的。”

徐林楓語塞，賀遠征其實很少對他如此直白地表達情感，他更傾向於用直觀的行動表達愛意。

“究竟是為什麽你會認為我舍得讓你去生孩子呢？”賀遠征嘆口氣，“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清楚？我當然知道怎樣做才是對我最有利的，但是我怎麽舍得讓你這麽做？我想保住皇位，保住皇室，但我更想愛著你，保護你。認識你之後，好像我變得越來越貪心了，以前我什麽都沒有，失去了也無所謂，但現在是什麽都想要，什麽都不願意放開。之前你換專業也是這樣，我到現在都沒法原諒自己。你覺得我在跟你意氣用事，或許是吧，因為我完全沒法冷靜地跟你商議這件事，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你，你卻條條框框地跟我分析利弊。”

“阿征，我……”徐林楓哽住了，後面的話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舌，令他啞然無聲。

“這是個無解的題，林楓。”賀遠征說，“我的國家和我的愛人，我沒法二選一。”

徐林楓聽著就紅了眼睛，說話帶著微弱的鼻音：“別這麽說，阿征……我、我……”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徐林楓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說到一半換成了斯維利埃語，“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從來沒有認為過這些事對我來說是犧牲。我想為你做點什麽，在我選擇跟你在一起時，我就很清楚我將來要面對什麽了。我想跟你一起分擔，親愛的。”

賀遠征的斯維利埃語學得並不好，他每次嘗試著跟徐林楓對話，或者嘗試著自己翻譯一些簡單的句子時，總是將語序弄錯。但此刻他卻能從這段他聽起來顛三倒四的話中，準確地理解徐林楓的意思。

“我很抱歉我換專業的事情讓你受到了傷害……是的，那是傷害，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從來都沒跟我談過。”徐林楓說，“但是，親愛的，你得知道我所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愛的一部分。我是個成年人，我明白我在做什麽，今天我跟你分析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深思熟慮過的，可是你誤解了我的本意。我只是想為你做點什麽，我從來都沒有覺得換專業這件事對我有什麽影響，對，我當然會有一些遺憾，可人生就是要面臨很多選擇的，會有失去，但同時也會收獲得更多。我放棄學術，選擇去國家安全部門工作，其實也是用另一種更直接的方式去守護我的國家，在不遠的將來，我會與你並肩作戰，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不，是感到驕傲。”

“驕傲……”賀遠征輕聲重覆了那個單詞。

賀遠征生疏的發音讓徐林楓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剛情緒激動說的一大通話全是斯維利埃語，也不知道賀遠征有沒有聽懂，半是尷尬半是自嘲地笑了笑。

“我聽懂了。”賀遠征覺得頸窩有著微微的濕意，將徐林楓抱得更緊，“別哭，寶貝兒。”

徐林楓深呼吸了一下，壓下翻湧的思緒：“我沒有，你別亂說……”

“嗯，是我看錯了。”賀遠征從善如流。

“我會愛惜自己的身體，也會完全遵從醫生的話，將懷孕的傷害降到最低的，相信我，阿征，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賀遠征最終還是艱難地妥協了，他找來了圖林帝國最好的醫護團隊，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直至賀翌出生一年多以後，他的神經還是緊緊地繃著不敢放松，將徐林楓當成了易碎的瓷器。

早在賀翌四歲的時候，醫生便說徐林楓已經可以植入第二個胚胎，他身體恢覆的速度已經堪稱奇跡。但賀遠征還是認為不夠，又硬生生拖了兩年才要了第二個孩子。

往事歷歷在目，賀遠征沈吟一會兒，讓步道：“你先躺著，我去問醫生。”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在《皇子追妻指南》裏，徐林楓發現賀遠征隱瞞了他關於黑鳶騎士團的事，才會那麽傷心地哭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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