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內，醫生還在緊張地搶救。

監護儀頻繁地報警，吵得人心煩意亂。

徐林楓心跳斷斷續續，噴湧而出的鮮血源源不斷地把生命從他身體裏抽離。

突然監護儀響起了尖銳的鳴叫聲，心電圖瞬間變為了一道直線——那顆頑強的心臟終於不堪負荷停止了跳動。

主刀冷靜地指揮助手開始除顫。

他已經不記得這是皇後第幾次心跳停擺了。

通電完畢後，電擊板貼在皇後的胸口。主刀冷靜地倒計時後，緊接著“嘭”的一聲，皇後單薄的身體被猛地擊起，而後又無力地落下。

再擊起，再落下……周而覆始，如此往覆數次。

皇後的心跳仍然沒有覆蘇的跡象，到最後連主刀自己都有些絕望了……他真的能挺過來嗎？

在變故面前，生命脆弱得如同風化的沙土，稍微用力就會變成細碎的粉末。

手術室裏發生的一切賀遠征並不知情，此時已經逼近傍晚，他一心都在徐林楓身上，無暇顧及其他，在林奇的提醒下才發現已經攢了一大堆事，都在等他去處理。

賀翌沒有再哭，也沒有再圍著父親，一遍遍地詢問母親的情況，反而安靜地坐在一旁看父親處理公務，懂事得讓人心疼。

賀遠征並不指望自己能騙過賀翌。

賀翌是個聰明而敏感的孩子，在賀遠征決定帶他一起去參加會議時，就沒想過再瞞著他了。

位高權重其實並不是什麽值得艷羨的事情，反而十分危險。

皇室在權力的漩渦中岌岌可危，內閣在賀乾在位時就已經架空了他大部分權力，賀遠征上位後雖然穩住了皇權，但內閣勢力日漸強大，在國會逐漸淪為擺設的情況下，到現在竟然敢直接彈劾他，更是對徐林楓痛下殺手。

倘若徐林楓真的不幸離世，那麽就只剩下了他與賀翌二人，今後的形勢一定會比現在更加緊張。

如果他再出事，賀翌該怎麽辦，他還那麽小……

在賀翌看到病危通知書的時候，他應該已經明白了事實。

所以在所謂的“兩個小時”過去後，賀翌再也沒有問過父親一句話。

賀遠征不知道別的孩子如何，但賀翌的話，要說他對時間沒有概念是不可能的。他很小的時候，就在數學方面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在徐林楓手把手的教導下，剛上小學不久的賀翌已經開始接觸微積分了，並且學得毫不費力。

為了不讓父親擔心，他可以默不作聲地假裝自己不知情，甚至還會裝傻，笨拙地去誤導父親，心智成熟得完全不像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如果可能的話，賀遠征寧願賀翌不那麽聰明。

這是一種幸運，也可以說是不幸。

他所要背負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周圍的一切都在催著他快些長大，他不會擁有普通人所擁有的無憂無慮的快樂，而這是他身為皇儲所必須背負的。

他尊貴的身份恰恰也是他的負擔，無時不刻在禁錮他。

其實賀遠征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但比起他來說，賀翌可以說幸運得多，起碼他還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有疼愛他的父親和母親。

賀遠征望著窗外，夕陽的餘光像綢緞一樣灑在遠方，穹頂星光若隱若現，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地清晰。

浩瀚的深藍慢慢向前延伸，漸漸的連最後一抹血色也消失殆盡，夜色終於降臨。

“小翌。”

聽到父親在叫自己，賀翌跳下沙發，中規中矩地走了過去。

“爸爸？”

“看見那顆星星了沒有？”

賀翌順著父親的目光看去，發現了一顆特別亮的星星，他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回道：“我知道，爸爸，那是金星。”

賀遠征一楞，沒想到賀翌會這麽回答，有些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他的頭，小聲感慨道：“你倒是跟你母親很像。”

賀翌不明所以：“怎麽啦，爸爸？”

賀遠征想起以前，他費勁心思地寫了一個表白公式給徐林楓，想引導他去猜。結果他剛寫完還沒半分鐘，徐林楓就把公式當成數學題給解出來了，搞得他無話可說。

在賀遠征大學畢業後，兩人被迫分開一年，再次見面時賀遠征跟瘋了一樣抱著徐林楓做了個昏天暗地。到後面徐林楓被他弄得直哭，還一直斷斷續續地罵他，說什麽都不讓他繼續了。

賀遠征正在興頭上，還以為他會說什麽羞恥的答案，湊到他脖頸間親吻他的耳垂，暧昧地問他在哭什麽。

徐林楓委屈地說做太久自己都低血糖快暈過去了，為什麽還不許他去吃東西。

賀遠征啼笑皆非地問他是不是被餓哭的。

徐林楓竟然點了點頭。

賀遠征又問如果吃飽了還繼續麽。

徐林楓迷迷糊糊地又點了點頭。

賀遠征一口氣堵在胸口，拿他沒辦法，只好起身去給他找吃的。

徐林楓並不是一個懂得浪漫的人，他向來都是理性而富有邏輯的。就算兩人起了爭執，徐林楓也會冷靜地一條條將理由列出來，來跟他講道理。

可賀遠征偏偏愛死了他這副樣子。

賀翌倒是遺傳了他的性子，那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呢，會不會也是這樣？

但是他還有機會見到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嗎？

賀遠征凝望著天邊的繁星，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小翌。”

“嗯？”賀翌疑惑地擡頭。

“你弟弟就叫賀辰吧，怎麽樣？”

“爸爸，是星星的意思嗎？”

“嗯，它始終在亮著。”賀遠征說，“就算白天它會變得黯淡，但它始終不會熄滅。”

在天亮之前，日落之後，總有一顆明亮的星辰引領我的生命，穿越那不可知的黑暗。

像茫茫大海中孤獨矗立的燈塔，指引著我前進。

賀翌聽後楞了一會兒，半晌後反應過來父親話中的意思，憋了一天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唰”地一下就下來了，無措地哽咽著說：“我給弟弟準備了禮物啊，爸爸……”

賀遠征蹲下身，慢慢把賀翌摟進懷裏。

“他知道的……”賀遠征溫聲勸道，“他知道你愛他，你看，今天晚上的星星是不是特別亮？”

“我不要……”賀翌賭氣似的使勁把眼淚擦幹凈，但淚腺卻像決了堤一樣止不住往下淌，很快就將賀遠征的肩膀浸濕了。

我不要失去弟弟，也不要失去母親，我想見到他們。

小小的皇儲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哭出來，可崩潰的情緒蠶食著他的身心，反而打起了哭嗝。

“醫生正在救他們，相信醫生，他們一定會沒事的。別難過，我的寶貝。”

賀翌一遍抖著肩膀打嗝，一遍哭著問：“爸爸……我可以在手術室外等媽媽和弟弟出來嗎……嗚嗚……”

父子連心，不論是好是壞，賀遠征也想第一時間知道手術的結果如何，在休息室裏等待只讓他更加煩躁不安。

“我們一起過去吧。”賀遠征說著抱起了兒子，往門外走去。

讓賀遠征有些意外的是，多日不見的戴文光竟也站在走廊，整個人跟失了魂一樣，渾渾噩噩地發呆。

是因為林楓出了事讓他這麽失魂落魄的？想來也不太可能，林楓目前的情況除了在手術室內的醫護人員外，只有他一個人清楚。那他這又是怎麽了？

見賀遠征過來，戴文光有些慌亂地站直身體，給他行了禮。

“陛下。”

“什麽時候來的？”賀遠征問。

賀翌身體有些僵硬，賀遠征便換了個姿勢，好讓他抱得更舒服。

“到了有一會兒了。”或許是狀態實在不好，戴文光在皇帝面前有些手足無措，尷尬地挪開了視線。

“怎麽了，臉色那麽差？”

賀翌趴在賀遠征的身上安安靜靜的，一動不動，戴文光便以為他睡著了，說話並未顧及太多。

被皇帝這麽一問，戴文光立刻回道：“沒、沒什麽……”

他說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這樣的反應太欲蓋彌彰了。

皇帝沈默地看了他一會兒。

戴文光嘆口氣，無奈道：“和安娜吵了一架。”

賀遠征有點詫異，但卻沒有多想：“吵架？你們不是剛有孩子嗎，還能吵起來？”

戴文光沒料到皇帝連這都清楚，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驚疑不定地問：“您怎麽會知道……”

“林楓跟我說的。”

“噢……這樣。”戴文光喃喃道，作為徐林楓的搭檔，他的事情自然會告訴他，但徐林楓會毫無保留地透露給皇帝卻是他沒想到的。

不過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帝後二人結婚多年，徐林楓不告訴他這個反倒不正常。

戴文光垂下眼瞼，藏起情緒，自嘲道：“她要跟我離婚。”

“什麽？”

“這段時間她吐得厲害，精神狀態也不好，自從我跟她結婚之後，就沒什麽時間待在一起。所以我幹脆休了假在家陪她，今天手續剛批下來……”

就被一個電話叫到了這裏。賀遠征了然。

“您知道孕婦比較情緒化，沒事的，我會跟她解釋清楚。”

賀遠征沈默著沒接話。大概是因為女性與男性不同，徐林楓在有孩子之後一直都很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加有活力。

“嗯。”皇帝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側頭跟兒子說，“咱們換一邊。”

“好的，爸爸……”賀翌小聲回答道。

賀遠征抱著賀翌從左手換到右手，讓他靠在自己另一邊的肩上，對戴文光說：“這兩天有件事要你去查一下。”

“您說。”

“今天林楓早上上班之前跟我說，在國安局很多人並不知道我是他丈夫……”賀遠征語速慢，但周身令人恐懼的威壓卻絲毫不減，“這事兒後續處理有些蹊蹺，我懷疑是林楓擋了別人的什麽路。”

作者有話要說：

I believe that there is one among those stars that guides my life through the dark unknown.

我相信在群星當中有一顆星星，引領我的生命，穿越不可知的黑暗。－－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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