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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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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醫院,停屍間。

時隔兩個月,陳錯又一次站在這裏。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麽上的火車,又是怎麽踏進這個讓他冷得發顫的地方。

程吉思呆呆縮在一旁,臉色發白,雙眼茫然地盯著虛空中的某處。

一個年輕的小警官走過來掀開白布,一張青白的、布滿傷痕的臉露了出來。

“你們......節哀。”

地獄是什麽樣的,陳錯沒見過,但他無數次的幻想過,畢竟那是他以後要去的地方。下油鍋是什麽感覺,他卻是早就領教過的。九年了,他背負著那個錯誤走了九年,也把心放在油鍋上煎熬了九年,他不敢有任何抱怨,他罪有應得。可現在,積蓄的怨憤幾乎把他的胸腔炸開,就在他以為罪孽終於贖凈,終於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裏時,上天再次露出殘酷的笑意,告訴他,噩夢遠遠沒有結束,之前只是開胃小菜,真正的懲罰才剛剛開始。

“采薇,是怎麽死的?”陳錯的聲音更啞了,以致於費盡全身力氣才把話問出口。

“失足墜崖。”小警官把白布蒙上,“我們去她學校做了初步調查,昨天她們班畢業郊游,去了靈霧山,結束後,她沒有跟著老師同學返校,而是抄後山的小路回了家,同去的師生都能作證,所以......”

“所以她在抄小路回家的途中,失足墜崖了?”陳錯聲音顫抖,卻透著明顯的不相信,他深吸口氣,問:“趙警官呢?”

話音未落,門被打開,趙警官皺著眉走進來,拍拍陳錯的肩膀,“小錯,跟我來一下。”

趙警官把陳錯和程吉思帶到了警局旁的咖啡館,看著陳錯死水般消沈的面龐,嘆了口氣,“小錯,有一個情況我得告訴你。”

他從上衣兜裏拿出一張紙,放到陳錯面前,“這是采薇的屍檢報告。”

陳錯死氣沈沈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他一眼掃過去,拿著紙的手劇烈地抖動起來。

鑒定書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死亡時間7月10日淩晨2時左右,死者身上多處骨骼斷裂,□□有□□殘留,但真正的死因是被註射了過量□□。

“小錯,從這個鑒定結果來看,我初步懷疑程采薇是在郊游結束回家的路上,被人註射了過量的□□……也就是K粉,嫌疑人在她神志不清的情況下,實施了□□,然後......把她拋下了山。不過,沒有DNA比對,一切都只是猜測。”

“為什麽說是自殺?”陳錯根本無心聽他分析,他牙關都在顫抖,身體裏翻湧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怒吼道:“既然有這麽多疑點,你告訴我,為什麽會以自殺結案?為什麽?!”

“小錯,你冷靜一下。”趙警官左右看了看,好在店裏比較冷清,沒什麽人看過來,他壓低聲音道:“小錯,采薇這案子之所以這麽判,是有人給局裏施壓,這個鑒定書是梁法醫偷偷弄出來的,沒有加蓋公章,做不得數,如果你想翻案,就去市裏申請覆議,重新屍檢,有了市局的鑒定報告,這案子就能重新審理。”

“施壓......”陳錯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忽然無奈地笑起來,他恨透了這兩個字,也恨透了自己的懦弱無能,他雙手抱頭用力扯著頭發,從牙縫裏咬出一個名字:“又是方虎吧,是他幹的吧,我當初為什麽沒殺了他,為什麽沒一刀捅了他,殺了他就一了百了了!”

縮在角落裏的程吉思身子一抖,眼淚就像突然被擰開的水龍頭,大顆大顆地往外冒。

“小錯,你別這樣。”趙警官眉頭皺成川字,沈聲道:“咱們縣裏沒條件做DNA比對,所以無法鎖定嫌疑人,想得到更準確的屍檢結果,只能去市局。”他頓了頓,換上嚴厲的語氣,“小錯,你可千萬不能再做傻事。”

楊麟連著打了三個噴嚏,眼皮直跳,他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捂著紙巾擤鼻子,鼻頭酸得他眼淚直流。

他在高速上已經跑了四個小時,雖然打了一劑退燒針,又吃了白軒塞給他的藥,高燒已經退了,但重感冒帶來的嚴重不適感還是讓他頭腦一陣陣發昏,況且開高速本來就容易犯困,連續四個小時註意力高度集中,已經讓他的身體到了極限。

即便是這樣,他還是強撐著不敢去服務區休息,陳錯那通電話讓他心慌。

程采薇死了?

明明半個月前還活蹦亂跳參加中考的人,怎麽會突然死了,還是失足墜崖?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

程采薇對陳錯意味著什麽,他比誰都知道,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更加擔心。他迫切地想要見到陳錯,想確定他完完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可他比誰都明白,陳錯怎麽可能沒事,怎麽可能不發瘋。這種情緒讓他感到無比挫敗,就像剛剛費盡心力把一個溺水的人拖到岸邊,結果一個浪打過來,瞬間把人卷進了深海,再也難尋蹤跡。

就在他理智終於潰不成軍,上下眼皮徹底合在一起時,手機突然響起來,他猛地睜開眼,困意瞬間消散,接著便是一陣後怕。

操,居然差點睡著了!!

他伸手抹把臉,撈起手機,掃了一眼來電顯示,“餵,程吉思?”

“你怎麽沒回來,你,你快點回來好不好,我,我好怕......”

電話裏,程吉思的哭聲驚恐而無助,聽得楊麟心揪成一團, “小思,我現在在高速上,馬上就到了,陳錯怎麽樣,你跟他在一起嗎?”

“嗯,他,他要去找方虎拼命,被趙叔叔攔下了,現在關在警局裏,你,你快回來吧!”

掛斷電話,楊麟困意全消,一腳油門踩到底,昏黃的夕陽下,一輛紅色跑車向西飛馳而去。

一個小時後,楊麟在警局門口看到了雙眼紅腫、一臉淚痕的程吉思。

程吉思看到他眉頭一松,急忙跑過來,楊麟摸摸他的頭,跟著進了警局。

辦公室裏,趙警官正跟人說話,看到楊麟,急忙走過來,把情況簡單說了一遍,叮囑道:“小錯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你帶他回去,千萬看住他,別讓他亂跑,尤其別讓他接觸方虎。”

“我知道了。”楊麟能想象到事態的嚴重性,皺眉點頭,跟著趙警官往拘留室走。

天已經黑了,審訊室沒開燈,楊麟一進屋便四下搜尋陳錯的身影,下一秒燈被按開,楊麟眼睛一晃,再一睜眼便看到了靠坐在墻角的那個熟悉的身影。

“陳錯......”

陳錯雙手環在膝上,深深地埋著頭,看起來消沈又落魄。楊麟走過去,蹲下身將他抱住他,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出了警局,陳錯擡頭看了看天,偏過頭道:“你帶小思回學校吧。”

“那你去哪?”楊麟隱約察覺到他要去做什麽,伸手拉住他胳膊,“陳錯,這件事趙警官都跟我說了,你別沖動,咱們回去再說,好不好?”

陳錯甩開他的手,大步往前走,楊麟一個箭步沖過去將他攔住,“陳錯,你要幹什麽,去找方虎拼命嗎?現在沒證據證明采薇是他害死的,你要動他,自己也得跟著遭殃,到時候小思怎麽辦,你想過沒有?!”

“滾開。”陳錯胳膊一揮將他掀翻在地,深吸口氣,道:“楊麟,你走吧,回B城去,別再管我了,誰他媽都別管我!”

楊麟氣得直發抖,從地上跳起來,猛地朝他揮了一拳,“陳錯,你他媽冷靜點,這事還沒調查清楚,有的是辦法處理,咱們去上訴,我認識很好的律師,我發誓,一定給采薇討回公道......”

話音未落,便被陳錯直接揪起衣領懟到墻上,男孩眼神森寒,嗓音冷得像摻了冰碴子,“用不著。”說完放開楊麟,大步往前走去。

楊麟發著高燒開了一天車,本來就昏昏沈沈的,經過這一番拉扯,早已筋疲力盡,耳邊嗡鳴不止,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什麽,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攔住陳錯,結果剛邁出去一步,便是一陣天旋地轉,接著眼前一黑,整個身子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被一抹刺眼的陽光晃醒,入目是森白的墻壁,刺鼻的消毒水味提醒著他現在在醫院。他動了動胳膊,床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擡了起來,楊麟定睛一看,是程吉思的腦袋。

“你醒了?”

程吉思俊俏的小臉還殘留著淚痕,眼睛腫的幾乎睜不開,看起來狼狽而憔悴,看到他醒來,眼裏才有了幾分光彩。

“陳錯呢?”

初醒那幾秒的空白過去後,楊麟猛然回想起昨晚的事,掀被子就要下地,被程吉思一把按住,“陳錯沒事,跟石老師在外面說話呢,昨天你突然暈倒,把他嚇壞了,送到醫院才知道你高燒40度,他在這守了你一個晚上,直到早上退燒才出去的。”

程吉思嘆了口氣,眼裏有些心疼,有些無奈,“你到底幹嘛了把自己弄成這樣,你是……”

“笨蛋嘛!”楊麟得知陳錯沒有再去找方虎後,繃緊的心弦一松,也跟他開起玩笑來, “我是笨蛋。”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是笨蛋才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巴巴地追過來,就為了換那個沒良心的幾句冷言冷語,我真是傻透了。

程吉思最擅長察言觀色,知道他心裏不爽,只得別扭地勸道:“那什麽,你別怪他,他也是急瘋了,畢竟我姐姐……”

“我知道。”楊麟打斷他,擡手摸摸他的頭,“我沒怪他。”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石修和陳錯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楊老師,你醒了。” 石修走過來,想摸他額頭看看退沒退燒,手伸到一半生生頓住,又收了回來。

陳錯越過他直接走到床邊,俯下身用額頭和他對了對,試了下溫度。

……

“退燒了,程吉思去叫大夫。”陳錯吩咐著,拿起暖壺倒了杯熱水遞給楊麟。此時陳錯已經恢覆了平靜,眼底的那抹兇狠已經褪去,無波無瀾,一如初見。

楊麟看得心裏難受,卻又不知道如何勸慰。他還記得兩個月前,那個寧謐的午後,就在這間病房裏,陳錯輕撣著程采薇衣服上的灰塵,眼中滿是柔和的光,兩人之間難得沒有爭吵、沒有譏諷,就那樣度過了無比溫馨的時刻。那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沒想到,這只不過是暴風雨前美好卻又短暫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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