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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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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後“五一”假期也快過去了。陳錯一刻不停地忙著開學前的準備工作,老林去世後,學校許多外聯的事務也落在了陳錯身上,新校長還沒上任,陳錯大病初愈卻得不到片刻休息,忙得簡直像個陀螺。

開學前一天,市教育局局長姚崇年親自打來電話,先是對林校長的不幸去世表示了哀悼,又就著陳錯遭受網絡暴力的事安撫了一番,然後表示新校舍的事重新獲得了批覆,陳錯一邊禮貌客氣地應答道謝,一邊揣測姚局這通電話的來意。

果然,姚崇年接著道出了市局決定讓陳錯就任玉河小學校長的決定。

陳錯掛斷電話後,心裏一陣發悶,他擡手把窗戶打開,此時剛下過一場雨,潮濕的風混著泥土味一點點鉆進鼻腔,他想起老林臨走前,在這個屋子裏和他的最後一番談話,他說讓陳錯離開這裏,出去看看,陳錯問他有沒有後悔,他說遺憾是有的,但他並不後悔。

那時,陳錯正在離開還是永遠留在這裏的選擇中糾結掙紮,他私心想離開,想去楊麟的世界裏看一看,卻又根本舍不下程家姐弟。老林的死讓他心中的天平更加往離開的選項傾斜。他難過、痛苦、自責,但更多的是害怕,雖然他早就明白,自己會像老林一樣,做一輩子鄉村老師,直到死去。但當他真的看到老林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並以那樣一種悲涼的方式結束時,他無法抑制地感覺到了害怕,無數次的想象也敵不過親眼所見,在冰冷的停屍間,他恍惚中仿佛看到那狹窄停屍床上躺的是他自己。那一刻,恐懼甚至超越了其他情緒,他甚至想不顧一切地帶著程家姐弟逃走,去哪裏都好,只要能離開這裏,逃離註定有著淒冷結局的命運。

而現在,一通電話將另一條路徹底堵死,也絕了那些艱難的抉擇掙紮,就像當年那紙冰冷而殘酷的審判決議,將他今後幾十年的命運徹底蓋棺定論。此刻,他頭一次感受到了命運對他的殘酷和不公,也感受到了那種註定悲哀的、逃無可逃的絕望。

此時,楊麟也在接一通電話,是經紀公司趙經理打來的,前幾天楊麟托他查的事已經有了眉目。

“果然是方虎那孫子搞的鬼!”楊麟靠在床頭,捏著手機咬牙切齒。

“是。”趙經理說:“除了這個,我還順便查了查這個方虎的賬務,查到了些不尋常的情況。”

“什麽不尋常?”

“這個方虎,往前十年的銀行流水一片空白,直到今年才有了轉賬記錄。”

楊麟點點頭,“方虎蹲了十年牢,今年年初才放出來。”

“怪不得。”趙經理說:“他的賬務聯系人不多,有四個人和他往來比較頻繁,而且每次轉賬都不是小數目,後來我查到那四個都是J市人,是同一家汽配公司的員工。

楊麟坐起身來,“汽配公司?”

“是。”趙經理問:“這個方虎是做汽車行業的?”

方虎出獄後在做什麽,楊麟沒打聽過,並不清楚,所以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但直覺告訴他這事沒那麽簡單,他又托趙經理繼續調查那家汽配公司的情況,便掛了電話。

日子就這樣平靜如水地過著,自升任校長後,陳錯對學校的事更盡心了,也更沈默了,每天循環往覆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無悲無喜,機械而麻木。

楊麟看得出他並不開心,以為他還陷在老林去世的哀傷裏走不出來,每天變著花樣逗他開心,陳錯總是硬扯著嘴角笑一笑,像是不忍見他白費心思,但眼底卻是一片冷寂。

漸漸地,楊麟發現,陳錯總是早出晚歸,最開始他以為是學校的事務太多,以致於陳錯每天有忙不完的事,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看書,看到一半睡著了,被尿憋醒時還不到十點,他起床上廁所,在衛生間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吞吐煙霧的聲音從後窗傳進來,他幾乎立刻猜到了那聲音的來源。

山風清冷,夜色寂靜,宿舍與院墻的狹窄過道裏橘紅色的火星明明滅滅,陳錯把最後一顆煙按在墻上掐滅,擡腳往出走,走到拐角處被一道身影攔住。

明明巷道漆黑,那人眸中卻有點點星芒閃動,幾乎和身後的星空融為一體,無比明亮卻又是他觸摸不到的遙遠。

“說說吧,最近怎麽了?”楊麟側身靠在墻上,眼睛盯著對面的籃球架,腳跟無意識地磕著後墻。

陳錯深吸了一口氣,沈默良久,最終還是從他身前繞了過去。

“當校長不好嗎?”楊麟站直身體,沖他的背影低聲說,“這是你一直夢想的,對吧?”

陳錯僵了一瞬,半天才轉過身來,默然地盯著他,黑沈沈的眼眸仿佛盛著熾火。

不,現在不是了,你才是我的夢想。

楊麟那眼神燙了一下,在那一瞬,他似乎明白了什麽,眸光倏然被點亮,三步並兩步拉起陳錯往前跑。

陳錯不明所以,被他一路拽進了宿舍。

楊麟把扣在床上的書拿起來合上,舉到陳錯眼前。

封面上一排明晃晃的黑體大字——國家司法考試輔導用書。

“你……”陳錯看著他的一系列舉動,有些茫然。

“我打算參加今年的司法考試,剛報完名。”楊麟摸了摸鼻子,難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大學學得法律專業,不過那時候貪玩,屁都沒學到,網上說我論文抄襲是真的,現在想想,真是混。”

他見陳錯眼中仍帶著茫然,又從桌子上拿起另外一本S省公務員考試真題輔導,“我想通過司法考試後,報考咱們縣的司法系統,不過我基礎不好,今年先去考個試試,感受一下差距,好在還有一年支教、三年研究生,時間差不多夠了,到時候咱們一個當校長,一個當法官,看誰還敢不要命地招惹咱們。”說完呵呵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忽然感覺陳錯仍靜靜地看著他,楊麟略帶尷尬地斂起笑容,也覺得自己認真的樣子實在傻缺,一點也不符合一貫玩世不恭的人設,正要插科打諢挽救一下形象,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攬進了懷裏。

肩膀慢慢變得溫熱濕濡,透過薄薄的布料浸入肌膚,在得知自己在陳錯心裏的地位超過了玉河小學甚至程家姐弟後,楊麟的心就被蜜糖填得滿滿的,輕輕搖晃一下就有糖漿一點點溢出來,遮住了五感,只有滿滿的甜味。

“不過,我也不是沒有底線地對你好。”楊麟擡頭看著他,“你要一直抓著我的手,抓牢了,不管遇到什麽都不能放開,聽到沒有?”

陳錯雙唇輕點著楊麟的耳尖,雙臂收緊似乎要把他嵌進靈魂,嗓音悶悶的,帶著從未有過的無賴:“不放,打死也不放!”

6月24日,一年一度的全國中考拉開序幕。

一大早,楊麟看著陳錯進進出出,心神不安一直看時間的樣子,有點想笑,走過去摟住他的腰,“真不去看看?”

“看什麽,一會兒還要監考。”

楊麟知道他口是心非是真,但抽不開身也是真,無奈嘆了口氣去教室了。

和中考同時進行的還有玉河小學的期末考試。那兩名參加一中擇校的學生以第一、第二名的好成績順利通過了加試,前兩名被一所山村小學包攬,這是一中招生史乃至玉陽縣教育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奇景,陳錯在玉陽縣教育圈名聲大噪,一個月前的那件事再也沒人提起,仿佛從未發生過。

楊麟抱著卷子往教室走,愉悅地哼起歌來,路過操場時看見程吉思正拍著籃球往回走,呵斥道:“馬上開考了你能不能稍微端正一下態度,考完再玩。”

程吉思瞥了眼楊麟手中的試卷,勾了下嘴角,“有什麽可端正的,就你這題,我閉著眼都能考滿分。”

“嘿,年輕人不要太狂我告訴你,錯一個標點符號,看我怎麽收拾你。”楊麟威脅完看了他一眼,哼笑:“哎,今天你姐中考,你就一點也不擔心?”

“有什麽可擔心的,她那成績穩定的很,只要考試沒睡著,就不會出什麽差錯。”楊麟實力嘲諷了一通自己親姐,瞥了楊麟一眼,“放心,陳錯已經給她把過關了,考個400多分上個護校沒問題。”

“護校?”楊麟詫異挑眉。

程吉思:“我姐以後想去縣醫院當護士,她看著不像好學生,其實成績沒那麽差的。”

楊麟點了點頭,放他進教室,突然感覺事情遠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不由地笑了笑,擡腳進了教室。

期末考試剛結束,學校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確切地說是一位“老朋友”。

早上,楊麟從鎮上的市集轉了一圈,回來時發現校門口停著一輛奧迪轎跑,楊麟驚詫地瞄了兩眼,走到宿舍門前時隱約聽到屋裏有交談聲。他推門進屋,那人轉頭瞧過來,正是王俊寧的哥哥——王胖子。

胖子站起來,熱絡地跟楊麟打了個招呼,楊麟訕笑著答了一聲,看向陳錯。

“他來給俊寧辦轉學的。”陳錯說。

“轉學?”楊麟驚訝挑眉,“轉去哪?”

“是這樣,我在縣裏買了套房子,給俊寧聯系好了附近的學校,我以前總不在家,俊寧多虧你們照顧了,現在有了條件,我也不好在麻煩你們。”

楊麟瞇著眼看了他一會兒,問了句:“外面那輛車是你的?”

“是是。”胖子點頭應著,表情頗有些得意,“今年的新款,我猶豫了好久才咬牙買的。”

“你哪來的錢?”陳錯盯著他問。

胖子不敢直視陳錯,眼神有些閃躲,“那個,就是,虎哥在縣城開了家夜總會,我跟著幹,賺了些錢。”

楊麟沒忍住哼笑出聲,胖子聽了又是一抖,“你們一個貧困縣,隨隨便便開家夜總會,不到半年就能買房買豪車,蒙誰呢?”

胖子被懟得滿臉通紅,索性不再辯解,“你們愛信不信,我今天來是給我弟弟辦轉學手續的,這個你們沒權利拒絕吧!”

陳錯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起身拉開抽屜,拿出學校公章,在轉學證明上蓋了一下,遞給他。

胖子伸手去接,紙的另一邊卻被陳錯牢牢捏住,耳邊響起他冷冷的聲音,“我不管你在做什麽,別害了俊寧。”

聽著門外呼嘯的引擎聲漸漸遠去,楊麟和陳錯面面相覷,卻各懷心思。

楊麟猶豫著要不要把方虎賬務上的蹊蹺告訴陳錯,又一想這事還沒個定論,還是等查出點眉目在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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