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往往比後人看到的更為沈重。

王野算是切身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滋味，當初，弗裏曼推測說火種背後的世界中，很可能存在一個文明的時候，王野就已經隱隱料想到了火種的存在很可能會引起兩個文明的沖突。然而回憶起先前顏珞陳述歷史時的那份慷慨無辜的姿態，令人難免會想著或許一切都只是意外，或者只是誤會。

可惜真相永遠比人們猜測得更為殘酷，沒有意外也不是誤會，晨曦帝國只是殘酷地選擇了一條自私自利的道路，用黑暗森林法則，葬送了兩個文明。

“的確是咎由自取，不過他們也付出了足夠的代價，晨曦帝國已經瓦解，光族也近乎滅絕……”王野感慨道。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陌生的暗族聲音打斷了。

“足夠的代價？你在說笑話嗎新來的同胞？近乎滅絕，終歸是沒有滅絕，而在他們徹底滅絕之前，他們付出的代價就永遠都稱不上足夠！”

這個聲音說完就不再說話，原先的那個聲音則解釋道。

“我族很少主動招惹其他文明，但是一旦被確認為敵人，我們一定會傾盡全力，不死不休。在光族殺害了我們的使者以後，我們便決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將這個惡劣的文明斬草除根，文明之間的戰爭一經開啟就必定以一方的覆滅結尾。為此，我們制定了詳細的戰爭計劃，將每一個被發現的火種錨點都考慮在內，只要同時引爆，理論上可以直接將晨曦帝國化為齏粉，片甲不留。然而實際執行的時候卻遇到了兩個問題。第一，我們浪費了幾年時間，文明被狂暴的暗能量之海侵蝕太多，已經不具備完美執行方案的能力。所以我們放棄了所有六級以下的火種錨點，只針對主要的火種，而這已經足夠讓光族瞬間進入文明衰竭期。他們太過依賴火種，一旦主要文明被摧毀，隨著時間推移只會越來越衰弱。而根據我們對光族的了解，他們有98％的可能性直接就回歸原始社會，而想要再次覆蘇，可能性不到1％，與滅絕已經沒有差別。但是，我們遇到了第二個問題，光族在絕境中爆發了意料之外的潛力，他們發明了將自身升維的技術，並利用這種技術救下了大批的人。其中最強大的個體，甚至依靠這種技術力挽狂瀾，將整個晨曦帝國的首都星球進行升維……只差一點，他就成功了。”

王野聽得心中又是一動。

“是你們阻止了他？”

“是他自己阻止了自己。那個情況下，我族已經無力派出使者直接影響平行宇宙，更何況他是光族最強大的戰士，比起我族中的一流強者也毫不遜色，想要影響到他談何容易。所以我們只是在他進行全面升維的關鍵時刻，通過傳輸信息，將真相告訴了他。”

“真相？”

“那個人從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裏，不，應該說晨曦帝國從始至終都將所有人蒙在鼓裏，除了少數權貴，所有人都不知道火種的能量來自哪裏，造成了多麽慘痛的災難，更不知道晨曦帝國的皇帝曾經卑劣地殺死了我族的使者，拒絕了和平的選項。他們直到最後都以為這一切只是意外。所以，我們就在那個人最需要全神貫註的時候，將事情的真相直接灌輸給了他，之後他心神失守，升維失敗，晨曦帝國毀於一旦。”

暗族人的聲音淡然，沒有半分欣喜和得意。因為這在暗族人看來，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故事發展，暗族的敵人必須要消滅，而晨曦帝國也是罪有應得。

“可惜帝國雖然毀滅，卻依然留下了大批的遺族，他們沈睡萬年，卻保留著關於晨曦文明的一切記憶，同時他們還保留著大批的火種。在審判日到來的時候，所有六星級以上的火種都被摧毀，但還有數以億計的小型火種留了下來，盡管絕大部分隨著帝國覆滅遺落在星海，可遺族們手中依然保留著數以萬計的火種……以及制造新型火種的技術。同時，他們找到了一個宿主，開始借屍還魂。”

王野很想說人類文明還沒有死，算不上屍體……可是想來一個I型文明，在II型文明眼中看來和屍體也差不太多，何況人類最強大的幾個國家都已經被觀察者們滲透得千瘡百孔了，說是屍體也不為過。

“不過，既然我族的戰爭風格向來是斬草除根，為何不趁著光族萬年沈睡的時候，將他們一網打盡呢？”

“因為做不到。在審判日的時候，我們雖然摧毀了光族，但自身也到了崩潰邊緣。99％的族人已經死去，維系文明繁榮的暗網破裂，文明已經正式進入了衰竭期，我們的能量帆千瘡百孔，高度活躍的暗能量之海隨時可能將我們一網打盡，論處境，我們並不比晨曦帝國更好，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戰爭。”頓了頓，那個聲音以堅定的語氣說道，“但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們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將對手真正趕盡殺絕，過去的一萬年，我們積累了比晨曦遺族更多的力量，他們目前還要借屍還魂，但我們卻重新讓文明進入了上升期，只要能夠想辦法越過平行宇宙，我們就有足夠的能力將這些遺族斬盡殺絕……而我們也必須將他們斬盡殺絕，一旦讓他們借屍還魂成功，力量暴漲之下，就算我們依然有優勢，可跨宇宙作戰的勝算就不大了。反過來，他們卻可以不斷利用火種的力量幹擾我們的暗能量之海，在這一點上，始終是擁有火種技術的一方占據優勢，我們不可能被動防守。”

王野點點頭表示理解，但隨即就有了問題。

既然暗族這麽渴望消滅光族，為何這麽多年來，就沒有見到多少實際行動呢？如果他們的力量已經強橫到足以殺死所有觀察者，那麽沒道理自己幾乎從沒聽過暗族的名頭。

腦海中，很快就響起了暗族人的回答，一個令王野為之錯愕的回答。

“如果要對晨曦遺族發起戰爭，不可避免會傷害到人類，這個正處於蓬勃發展期的文明與我們無冤無仇，我們不希望傷害到它們。”

王野感覺自己的心臟都有些不堪承受了。

這是怎樣善良的一個種族啊……哪怕經歷了一場幾近滅絕的大災難，他們依然維持著這種近乎自毀的天真！在一個黑暗森林法則盛行的宇宙裏，他們到底是怎麽發展成為一個甚至淩駕於光族之上的強大文明的！？

“我們一直在尋找分離人類與晨曦遺族的方法，但是我們在平行宇宙的行動會受到太多限制，貿然現身的話也會引起晨曦遺族的警覺，所以事情就這麽拖了下來……”

王野心說人類文明或許就是在這樣的拖延之下才得以保存下來，這兩個II型文明，如果真的早些年大打出手，才剛剛進入星河時代的人類文明面對池魚之殃，怕是毫無抵抗之能。

不過，現在的人類依然算不上強大，和這些歷史動輒百萬年的高級文明相比，人類還稚嫩得可笑。如果暗族改變主意，決定現在對人類下手……人類的形勢依然危險得很。不過依照暗族的性子，他們當初寧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文明步入深淵，都不肯先下手為強摧毀晨曦帝國，那麽或許現在也不會急著對人類下手。

“但是現在，我們已經不必再等下去了。人類已經被全面寄生，完全淪為附庸，這樣的文明，說是晨曦遺族的延伸也不為過。既然如此，他們就是我們的敵人。而我族對敵人，不死不休。”

王野心頭巨震，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有這樣一句話，人類文明的前途幾乎可以預見，無論暗族能否順利消滅光族，被卷入戰場的人類一定是死的最快。暗族將人類視為晨曦遺族的同族，而那些觀察者們，則毋庸置疑會將人類視作炮灰……

但是另一方面，人類文明的興亡與否，和自己又有多少關系呢？

自己從出生，或者說覺醒自由意志的那一刻起，就被培養成了一名野生種，對人類文明的興亡冷眼相看，何況以人類對野生種的打壓來看，就算他們滅絕了也沒什麽所謂啊。

想到這裏，王野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提出一個問題。

“那麽，對於那些所謂野生種，你們又是什麽態度呢？”

“他們？不屬於人類文明，也不屬於晨曦遺族，雖然與兩者關聯甚深，但只要不主動參與進來，我們會將其視為中立一方，尤其現在他們擁有了一個虛數空間作為家園，完全可以和人類、晨曦遺族獨立開來，我們不會主動針對他們發起攻擊。”

“這樣啊……哪怕他們擁有火種也無所謂嗎？”

“他們擁有的微型火種，完全影響不到現在的暗能量之海，何況數量上又不多，反而作為一種新奇的物種，擁有觀察下去的價值。包括你，那位在你身上設計實驗的族人，也是出於這種考慮，才會將你束縛在人類軀殼之後，又移植了火種吧。”

對話正進行到這裏的時候，忽然有人打斷道。

“好了，這種說明對話以後有的是時間，咱們的新同胞要相當長一段時間才可能融入進來，不必急於一時，接下來，先來進行咱們的歡迎宴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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