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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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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道模糊的聲音將睡得並不深沈的蘇木楠驚醒。

他睜開眼躺在床上傾聽,那聲音時斷時續,像風聲,又像海潮聲,而那兩種響聲剛好都不可能在這個深秋的青桑坡出現。

不對,一定有事發生!

憑著對危機的直覺反應,他匆匆起身穿上衣服,叫醒睡在外屋的仆從。

“爺,什麽事?”仆從翻身而起,穿著衣服跟在他身後。

“不知道,只是聽到有人在吵。”他說。

兩人來到院子裏,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潔的月光將四周的景色照得清晰可見,院子裏沒有人,但隱約傳來的吵雜聲令人不安。

“那邊!”仆從忽然指著東面大聲說:“爺,聲音是從那邊傳來的。”

蘇木楠也聽出來了,兩人立刻往那裏跑去。

跑出院子後,吵雜聲愈加清楚,可以聽出其中夾雜著人聲和馬蹄聲,可是由於距離遠,聽不清楚究竟在吵什麽。

路上不時遇到擡著竹篾編織的蠶簇往相反方向走的人,但每個人都腳步匆忙,他無法攔下任何人詢問。

越往前走,緊繃的氣氛愈加明顯。

忽然,幾個手持武器的人朝著他們的方向跑來,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他喊住他,他是李小牧的師兄李東林。“東林,發生了什麽事?”

“蘇爺,您也來了?”看到他,李東林立刻跑過來,自從他幫忙找郎中救了師傅後,他和師妹就視他為恩人,對他深有好感。

“天星山莊又來搗亂,毀了東面柵欄,還想放馬沖蠶棚,被我們打退了,師傅怕他們使詐,要我帶人巡視各處。”

“那你快去吧!我明天再找你。”看出他很急,蘇木楠不再耽擱他。

李東林點點頭,轉身離去,他也繼續往東面桑林走去。

桑林外一片狼藉,不少人正修覆倒塌的柵欄,看到墨叔和幾個人站在桑樹下,蘇木楠大步走過去問道:“墨叔,損失大嗎?”

墨叔對他的出現頗為詫異,卻沒有多間,只是回答道:“現在還說不清。”

“為何說不清?”他皺眉看了看一片狼借的現場,不解地問。

“因為為時尚早。”

聽到回答他的竟是柳青兒的聲音時,他大吃一驚,仔細一看,才發現她就站在另外兩個人的身邊,只因剛好站在樹影下,因此他一時沒看到。

開口即後悔的柳青兒,被他毫無顧忌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但仍鎮靜地看了眼散落滿地的木樁和附近的桑樹。“現在能看到的損失就是這些,等天亮後才能確定蠶棚和桑葉是否受到蟲災,如果那樣的話,我們的損失將非常巨大。”

她的話令眾人沈默,蘇家雖不涉足蠶桑業,但身為生意人,蘇木楠對蠶桑多少有些了解,不由驚訝地問:“你是說顧行天會讓人把蠅蛆、螞蟻等帶到蠶棚裏?”

柳青兒憂慮地說:“很有可能。”

“他們怎麽能這樣?”蘇木楠難以置信地問。

“他們一直如此!”柳青兒憤然道:“大棚裏現在全是五齡蠶,今夜雖然因阻止及時,他們沒撈到什麽好處,但為了防備他們投放蟲卵,我們還得連夜將大棚裏的蠶蔟移出,徹底清理消毒後才能再用。”

蘇木楠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當初讓顧家做的,竟是如此卑鄙下作的勾當。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五齡蠶是經過蠶卵、幼蟲、變蛹、成蟲四個發育階段後的成熟期,通過四次休眠和蛻皮,成蟲渾身上下通體透亮,不再吃桑葉而開始吐絲做繭。

此刻,蠅蟲是蠶的大忌,一旦蠶繭形成前蠅卵附於蠶上,它們會在蠶結繭化蛹時變成蠅蛆,蠶繭則成了“死繭”,再也無法出絲。

難怪剛才那麽多人要連夜移走蠶蔟,為的是避免蠶繭受汙染。

懷著許久不曾有的愧疚感,他走向桑林邊修覆柵欄的人們,耳邊仍隱約傳來柳青兒與幾位有經驗的總管商議事情的聲音。

她似乎並不恐慌,難道對如此暴行她已習以為常?

他納悶地想,於是詢問正在釘樁的李鏢頭。“這樣的事經常發生嗎?”

“沒錯。”李鏢頭將錘子遞給另一個年輕人,轉向他。“顧行天這幾年從青桑坡撈到不少好處,如今怎肯輕易放手。”

“什麽好處?”他不安地問,拒絕承認自己成了顧行天的幫兇,可是耿直的李鏢頭沒有給他逃避的借口。

“當然是你蘇爺給他的好處,還有搶奪蠶繭轉賣得到的好處啰!”正為天星山莊的侵犯煩惱不已的李鏢頭氣哼哼地說:“若不是東家命令我守住蠶棚,不得離開的話,我定帶大夥兒去天星山莊找那個王八蛋算清這筆帳。”

“不用你出頭,我自會找他去!”蘇木楠陰沈沈地說。

早在去年深秋洗碧籮流產後不久,他就因為罪惡感而親自去過西城,到顧大人府邸要他轉告顧行天,不得再對董府產業動手,而後,他也得到顧行天的保證。

因此,他一直相信天星山莊不再有膽量騷擾青桑坡,可如今的事實告訴他,冼碧籮要求他來此跑一趟時,她沒有說謊,天星山莊確實沒住手。

保證?他冷然一哼,決定務必要查明,究竟是京城顧大人說謊,還是天星山莊的顧行天在騙他。

聽他說要親自去找顧行天,李鏢頭和幾個年輕人都很高興。

李鏢頭欣慰地說:“那就太好啦!有蘇爺出馬,顧行天一定不敢再放肆,今天他們連柳姑娘都敢打,日後說不定還……”

“誰打了柳青兒?”李鏢頭的話被神色兀變的蘇木楠打斷。

“還不就是顧行天的手下!”

他的目光轉向不遠處的柳青兒,後者正腰板挺直地走在墨叔等人身邊。

“她看起來沒什麽不妥。”

“那是因為保鑣動作快,及時用飛鏢擋下,否則柳姑娘的胳膊恐怕早斷了。”

她傷了胳膊?

他往柳青兒走去。

“蘇公子,已經三更了,先回去休息吧!”見他走來,墨叔招呼他。

可他似乎沒聽見,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柳青兒肩上披著的男人的短衫。

他大步走過去,一把拉下那件衣衫,露出她藏在短衫下的雙臂。

柳青兒驚喘地抱著胳膊,但破爛的衣袖並不能將那裸露在外的潔白臂膀遮蔽。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上臂與肩膀處,那裏有一大片明顯的紫痕。

“這是怎麽回事?”他抓起她的手,她立刻發出一聲痛呼。

“蘇公子輕點,柳姑娘今晚受傷了。”墨叔急忙阻止他。

柳青兒則收回自己的手,淡淡地說:“我不過受了點輕傷,可這幾年,死傷在顧行天手裏的何止一二,董府損失的蠶桑又何止這些?”

她成功地挑起了他的罪惡感一一而他驚訝自己還有這種感覺!

蘇木楠的目光快速掃過她赤裸的手臂,那驚人的傷痕令他心裏抽痛,他不懂,恨了她這麽多年,為什麽她身上的傷仍像過去一樣扯痛了他的心?

看著那醜陋的傷,他心虛地說:“我沒想到……唉,該死!我早已經去過城西顧府,告訴過顧大人讓他侄子停止對青桑坡的破壞。”

“可是顧行天並未罷手。”柳青兒的聲音不大,但柔中帶剛,“燒蠶棚、偷蠶種、毀桑林……當年你唆使他們做的一切,一直都在繼續,眼下正是秋蠶吐絲的時節,我們不能再忍受天星山莊的騷擾,只有你親自去找他,才能解決問題。”

蘇木楠因她的責備而感到羞愧,他一改往日的傲慢,認真地說:“我不會推卸責任,他們確實向我保證過……不過,我會去找他!”

說完,他將那件被他奪走的衣衫披回她肩上,然後一言不發地往豐院走去。

“爺,你不想搜取證據了嗎?”他的仆從追上他問。

“不必了。”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柳青兒的傷和倒塌的柵欄,已經給了他最佳的證據。

在他的身後,墨叔欣慰地對柳青兒說:“蘇公子還是敢做敢當的蘇公子,雖然前些年因年少氣盛,做了些過激的事,但他這次肯出面,一定能令天星山莊收斂言行,青桑坡的桑民們總算可以好好睡幾個安穩覺啦!”

聽到墨叔的話,柳青兒心裏再次產生希望。

長久以來,因為北方戰亂波及僮陽,加上天星山莊的搗亂,這裏的桑農日子過得十分艱辛,如今,大家都希望在董府保護不能安心養蠶、平安度日。

不過今夜,青桑坡的人們仍度過了緊張忙祿的一夜。

保鑣們巡視著桑林;蠶農們連夜燒煮石灰水,潑灑在蠶棚和桑林四周並清洗蠶具;柳青兒和墨叔計算著今夜可能造成的損失,謀劃著補救方式。

而作為客人的蘇木楠,則在安靜的房內,計劃著要如何在最短的時間,擺平天星山莊,然後,遠離這個讓他感情頻頻失控的地方,他很高興自己恢覆了清晰的思維和冷靜的頭腦。

方才,柳青兒仍有搞亂他神智的能力,看到她受傷,他的恨意和怒氣便化解於無形,心裏只有對她的歉疚和憐惜,那是他發誓不再付給她的情感,可是它們就是在那裏,他想否認都難。

難道他還沒有從教訓中學乖?難道他真的還對她有情?

他不敢深想,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如今,要對她保持怒氣已經越來越困難,他怎敢再為不該有的感情煩惱?

他應該多想想她害他吃過的苦,那樣才能帶起足夠的怒氣,克制因她的傷而讓他變得柔軟的心,他必須保持對她的憤怒。

而最安全,也最能讓他保持清醒的方法只有一個一一離開她!

但在他離開之前,他要先弄清楚,顧行天如此膽大包天地欺騙他,到底是因為居心不良?還是因為顧大人根本沒把他的話傳達到那土霸王耳中?

如是前者,那他一定讓他知道,欺騙“玉石王”要付出代價;而如果是後者,那個將在回京城後,必會去找那道貌岸然的顧大人討個理由。

無論如何,他一定會阻止天星山莊再侵犯青桑坡,這是他必須償還洗碧籮的“良心債”,而做完這件事後,他希望再也不要跟好管閑事的冼碧籮扯上關系,他實在膩煩了她對他私事的幹預。

如此想著,他的思緒轉到顧行天身上。

多年的冒險生活讓他深知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顧行天如果真的敢欺騙他的話,一定有著與他撕破臉的膽量,因此,進天星山莊前,他會將一切打理好。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他還有如此多的官場關系,此刻不用,更待何時?

計劃擬訂後,他迅速寫了兩份書信,隨即將睡在外屋的仆從喚醒,把兩封密封的信交給他,交待一番後,仆從領命而去,他才悠悠睡去。

秋高氣爽,天氣晴朗。

午後,蘇木楠迎著涼爽的風走在桑林中。

陽光下,這裏恍若世外桃源,那翠綠肥厚的葉子迎風搖曳,一片片,一簇簇,映著陽光,閃著希望,桑林前的河邊,幾個女人在洗 衣,附近桑林中不時跑過玩耍的孩子,從他們烏黑的嘴可以看出他們圓圓的肚子裏,一定裝滿了甜甜、酸酸的桑椹子。

孩子們的笑聲令他不禁望向那密葉間隱約露出的果子,那紅的紫的,令人垂涎欲滴,他很想伸手摘一粒放在口中,可想到孩子們黑黑的嘴,他還是忍住了。

唉,這麽美麗安靜的地方,確實不該有血腥和暴戾。

想起昨夜柳青兒臂膀上的瘀血,他的心情沈重,剛剛享受到的寧靜和快樂悄然而逝。

他站在桑樹下,望著河邊的洗衣女,本能地尋找一個熟悉的身影。

但她不在那裏。

有點失望,但並沒有太大影響。

他繼續往前走,看到在一排木屋前,停放著幾輛馬車,幾個男人正將一個個柳條筐從屋內搬出放上馬車,墨叔站在車前記錄、點數。

他走過去,看到柳條筐上的記號,知道那是董府絲綢坊等待的貨。

趁墨叔空閑時,他問道:“北方戰亂,你們怎能買到這麽多好絲?”

墨叔自豪地說:“多虧了柳姑娘,是她找到那位侯老大才弄到的。”

“侯老大是誰?”他皺眉問,很不喜歡聽到她與其他男人來往。

“是個敢冒險的北朝船老大,行船送貨很有一套,聽說好多人都請不動他,可是他願意幫助柳姑娘。”墨叔興致勃勃地介紹。

可蘇木楠心裏卻在冒火,為避免失態,他轉而問:“要送回京城嗎?”

“對,明天就裝船。”

“她……”他好像喉嚨不舒服似地清清嗓子。“柳青兒會跟商船回去吧?”

“不會。”

“為什麽?她受傷了啊!”他的聲音將他的急切表露無遺。

知道他仍很在意柳青兒,墨叔很開心,笑道:“柳姑娘的個性公子該最清楚,一旦認準了,就一定會堅持。”

他的笑容和他的話似乎都另有深意,蘇木楠望著那雙老而不昏的精明眸子,覺得自己正涉入一個危險的領域,於是再轉個話題。“董浩會來接貨嗎?”

“大少夫人即將臨盆,大少爺走不開。”

蘇木楠本來還想再問點什麽,可看到又有新筐子送來,墨叔重新忙於計數時,他默然離開,繼續往前走。

他搞不懂,柳青兒要的蠶繭已經買了不少,為何她受了傷還要繼續留在這裏不回京呢?

想到昨晚的騷亂和她曾經被搶劫、遭毆打,他既擔心,也感到生氣和納悶,她這樣拋頭露面、吃苦受難,到底是為什麽?

難道真的因為她是董家的義女,董浩的義妹嗎?

思及此,他的心情更糟了,就算是親妹妹也未必會為哥哥付出這麽多,何況只是個“義妹”?除非她與董浩有特殊的感情,否則她值得為他如此舍命奔波嗎?

憑對她的了解,他確信柳青兒絕對有為家人奉獻的精神,當初,她不就是為了挽救她家不值錢的“聲譽”,為了讓她爹娘安心、哥哥消氣而狠心拋棄他,嫁給董浩嗎?因此,他有理由相信,現在她這樣不顧及安危相名聲,為董浩充當收絲護林的管事,絕不僅僅因為是其“義妹”的原因!

這樣的結論實在令人沮喪!

帶著陰郁的心情,他走進昨夜受到影響的大棚。

昨晚被搬走的蠶蔟都被送回來了,那一張張蠶蔟上布滿白白大大的蠶繭,不少人在摘繭子。

當看到柳青兒正背對著他,站在一張蠶蔟前時,他慢慢走近。

她正與身邊的女人討論著絲品,“這個繭子乍看很白,但只要細看你會發現它中間有些發黃,這樣的繭,品質屬次等,不能和頭等繭放在一起。”

那個女人連連點頭,她又走到另一張蠶蔟前,那裏有個女孩在等她,看來也是分繭評級的問題。

他靠在堆放在大棚口的柳條筐邊,看著她不停地走到每張蠶蔟前檢查蠶繭。

她一直沒有擡頭,加上棚子裏人多,因此並沒有發現他,直到她獨自走到最後一排,停在一張無人照看的蠶蔟時,他才走了過去。

正想喊她,可她臉上的神情卡住了他的聲音。

剛才跟蠶農們說話時還顯得堅定而自信的她,此刻竟神情淒慘,雙目悲傷。

他好奇地走近,由她肩後往蠶蔟上看,那裏有只雙翼張開,已經死掉的蠶蛾,在它身邊,是個又大又白的繭,不用說,那是個品質上乘的好繭。

明白她為何傷感時,他的心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你是在憑吊一只破繭而死的雌蛾嗎?”他改不掉譏誚的毛病。

可她似乎對他的言語沒有反應,只是她猛然轉身的動作顯示出,她並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

看他一眼,她的目光再次轉回蠶蔟上,沈靜地回答道:“是的,我在憑吊它,它是這麽勇敢,作繭自縛不惜死,羽化為蛾不吝生,雖有翅膀卻不欲飛翔,雖有生命卻不為自己活,從生到死,都在為別人。”

“那你是否想過它最後的殘忍?破繭而出只為招喚它的伴侶,而那只傻瓜雄蛾愛它一次就喪了命,難怪女人總能駕馭男人,將男人操縱於虛假的柔情之下,玩弄過後即可拋棄,原來這都始於動物的天性。”

他的話再明白不過地暗示著她對待他的方式,她猛地擡起頭,以他少見的堅毅眼神望著他。“那你是否註意到,它只是為了留下它們的後代才多活了幾個時辰,最終,它同樣為那一次愛付出一生。”

他的神情一變,“你的意思是,你也願意像它一樣,為一次愛付出一生?”

“是的,如果我有這樣的機會。”

怒火燒灼著他的雙目,他咬牙切齒地說:“你總算讓我明白,你現在無懼被搶劫、被毆打的危險,硬撐在這裏為董浩效命,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對嗎?”

胸口一室,她感到猶如被逼至死角的一一鹿,既無力反抗,也無路可逃,胸中充滿挫折感。“不可救藥的混球,愛上你,已經讓我付出一生的代價!”

在眼淚流出前,她匆匆跑出了人來人往的大棚。

她呆立在蠶蔟前,看著那只為愛付出生命的蛾,無法將柳青兒痛苦的眼神,還有決然的話語從腦海中清除。

愛上你,已經讓我付出一生的代價!

這話他相信是真的。

由於家世相近,年齡相仿,他與董浩、柴士俊及吳家兄弟自幼就是好朋友,彼此間曾經無話不談,他相信當董浩被迫娶她時,良心必定不安,因此才會冷落她。

可是她卻對董浩不離不棄,甚至在他拋下她跑去閩南,娶回嬌妻時,她都不曾有過離開董府的念頭,甚至還苦苦哀求洗碧籮答應兩女共事一夫。

這些都是洗碧籮在失意時告訴他的,絕對假不了,以此推斷,她對董浩的感情遠甚於對他,只是在董浩愛上冼碧籮後,柳青兒知道自己在董府再出無地位可言,才回頭來找他。

如此一想,他確信自己沒有錯怪柳青兒,她確實是個不貞的女人,不值得他珍惜。

不可救藥的混球?

她那樣罵他,可他還真不能確定那個混球是誰?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絕對不是他!

又一個白晝到來,但迎接蘇木楠的不是昨天那樣的寧靜與安詳,而是墨叔驚惶的面孔。

“蘇公子,快去趟天星山莊吧!”

當打開門聽到墨叔急切的請求時,他爽快地說:“我正打算今天去,等我的仆從一到就動身。”

“不……不能等,請公子即刻動身。”墨叔面色發白,語氣直率。

蘇木楠楞了,從認識這位溫和穩重的墨叔起,他幾時見過他如此失常?

“墨叔,發生了什麽事?”他不再漫不經心,趕緊讓他進屋裏坐下。

墨叔邊落坐邊告訴他。“柳姑娘……他們把她扣在了天星山莊!”

他的腦袋仿佛被人痛擊了一下,懵然問:“柳青兒為什麽在天星山莊?”

“幾天前,柳姑娘從北方客手中買下一車常山絲,那是最好的上等絲,可是從碼頭回來的路上被天星山莊搶走,我們去索要數次都被拒絕,昨晚顧行天派人來,說只要柳姑娘今天親自進莊,他就把那車蠶繭還給她,不料今早柳姑娘才到,他就把她扣住,幸好車夫機靈逃回來報信。”

“老天,柳青兒有沒有大腦?”得知事情原委後,蘇木楠大為惱火,暗咒柳青兒膽大無謀,其他人愚不可及,“明知那是賊窩,你們怎能讓她前去?”

“柳姑娘要去,沒人攔得住。”墨叔又急又愧地說:“幸好有李小牧師兄妹陪著她,他們會武功,多少能頂點用。”

知道罵也沒用,蘇木楠只得安慰他。“你也別急了,我這就去。”

墨叔略感寬慰地說:“幸好有公子在,可是聽說顧行天是個好色之徒,柳姑娘花容月貌,不會有事吧?”

“不會。”他對墨叔保證著,但心裏卻祈禱不要讓她有事,否則他定拆了顧行天身上的每一根老骨頭!

“我現在就走,等我的仆從回來後,讓他直接到天星山莊找我。”他起身做準備,一邊對墨叔交代。

墨叔看到他撩起長衫,露出其下北朝人常穿的褲褶,並熟練地在腰部插了一把短劍,然後拉平長衫,穿上易走路的輕便鞋,最後再束緊頭發,這一連串的動作幹凈俐落,不由感嘆地想,這幾年蘇木楠一定也吃了不少的苦,否則,身為家財萬貫的公子爺,何必穿這北夷奇裝,帶兇器出門?

“公子要留神,顧行天可不是省油的燈。”送他出門前,墨叔再次提醒他。

他咧嘴一笑,對憂心仲仲的墨叔道:“我蘇木楠也不是盞省油的燈。”

墨叔仍不放心。“還是多帶幾個保鑣去吧!”

“不需要,保鑣護桑要緊,我有自己的人。”

他末尾這句話給了墨叔一服定心丸,他知道蘇府的護院個個神勇,如果他指的是他們,那他就可以安心等柳姑娘回來了。

事實證明,蘇公子沒有說謊。

當墨叔陪他走向馬車時,他的隨身仆從回來了,而且還帶來了一隊黑衣護衛。

“蘇爺,我們沒來晚吧?”見他正要出門,仆從立刻趨前詢問。

“不晚,正是時候。”他瞟了眼衛隊,眼瞼低垂。“事情都辦妥了?”

“爺放心,一切都按您的吩咐辦妥了。”

蘇木楠扯了扯嘴角,什麽都沒說登上了馬車。

顧行天自認倒黴吧!他蘇木楠絕不會輕饒他,那土霸王必須為他對柳青兒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沒有人可以傷害了她之後,毫發無傷地逃過他的制裁,天星山莊也不例外,原來他還想給他一個茍延殘喘的機會,但經過今天的綁架,他必須立刻完蛋!

他可以不再愛柳青兒,但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這是他無法對自己解釋的心情,他恨她一一真的恨她,當年他將心完整地獻了給她,可在驟然失去疼愛他的祖父時,她竟背棄他們的誓言,為了她家的名聲,頂替她逃婚的姐姐嫁給董浩。

也許柳青兒沒有想到,她那樣無情地走出他的生命時,帶走的不僅僅是他的純真、夢想和歡樂,同時也帶走了他對人的信任和尊重。

那是一個令人發狂的日子,也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如果不是憑借著覆仇的力量,他不知是否能熬過那段無淚無歡的時光。

既然這樣,當她遭到不幸時,他應該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額手稱慶才是,可他偏偏不是這樣。

在恨她的同時,他依然關心她,無法容忍有人傷害她,他對自己說,那是因為需要她好好活著,只有他才有資格傷害她,其他人連碰她一根指頭的權利都沒有。

當初他結束三年多的冒險生涯回來,就是因為得知董浩另娶嬌妻回京,那時,他一心想到的是董浩喜新厭舊,柳青兒受到了冷落,因此他要回京教訓那無情寡義,不能善待柳青兒的男人。

也因此,他拿董浩新娶的夫人洗碧籮出氣,致使他們夫妻分離,最終還導致他們失去第一個孩子。

他承認自己對柳青兒的情感難以三言兩語說清,也知道自己那種“為了親自向她報覆,才保護她”的解釋根本站不住腳,可是他從來不願分析自己真正的動機,也不想探究對她懷有強烈占有欲到底意味著什麽。

他是一個聰明人,不去分析自己的動機,並不意味著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

三年多來,他知道自己不再是柳青兒的生活重心,可柳青兒卻一直是他生活的重心,他的所思、所為、所感全都與她有關,盡管她可以狠心地拋棄他,可他卻早已將她融進他的生命裏,要想拋棄她,除非先拋棄自己的生命,而他,還沒有準備好結束自己的生命。

“加速,盡快趕到天星山莊!”才一坐下,蘇木楠就高聲命令車夫。

年輕的車夫立刻吆喝一聲,驅趕著馬車往山坡上奔去。

仆從迅即跳上車尾,坐在護架上,對身後的眾人一揮手說:“先走一步,各位慢慢來。”

馬車奔馳,黑衣衛士上馬跟隨,一步不慢地向天星山莊奔去。

天星山莊偏殿,大門深鎖。

殿內,柳青兒正憂慮地在昏暗的房內踱步。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憂慮越來越重,對身邊的李小牧懊悔地說:“我不該莽撞而來,應該想到顧行天不是正派之人,約我前來定有目的,如今連累你和你師兄被扣,與我身陷此處,這如何是好?”

李小牧豪氣地安慰她,“柳姑娘不必多想,我和師兄絕對不會離開你半步,那個老賊除非殺死我們,否則休想動你一根汗毛。”

柳青兒臉色蒼白,這裏雖然門窗緊閉,但仍冷氣森森,從被扣押到現在,顧行天雖沒有對她動粗,但她知道他不可能一直保持著虛假的禮貌,在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時,他一定會露出真面目。

為此她既為自己擔心,更為將李小牧師兄妹倆拖入險境而懊悔不已。

“一有機會,你們先逃走,不要管我。”她吩咐道。

“我和師兄絕不會留下你逃走!”李小牧堅決地說:“車夫已經逃回去了,蘇爺肯定會來救你。”

“他那麽恨我,怎麽可能救我?”想起蘇木楠的絕情,她不抱希望。

可是李小牧不這樣想。“會的,蘇爺一定會救你,他關心你。”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不是,這是真的,他只是讓嫉妒心蒙蔽了雙眼。”

對李小牧天真的看法,柳青兒並不以為然,但她無意解釋,因為只有她知道蘇木楠有多討厭她、輕視她,因此,除了暗自嘆息外,她只能靜待顧行天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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