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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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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董蘇不成市,缺了柴吳難過江。”

京城四大家族名聲顯赫無庸置疑,可是對許多人來說,蘇氏繼承人“玉石王”蘇木楠,絕對是個令人畏懼的男人。

那樣說並非因為他長相兇狠醜陋,恰恰相反,他修長如竹,俊美如松,長得一表人才,而且從不輕易動怒,更少對人吆喝,可是他那似寒冰淩厲的眼神、頑石般堅硬的心、如狂人肆無忌憚的言行,無不令人退避三舍。

人人都說,他的個性就像蘇家的財富一樣深不可測,尤其自幾年前,蘇老太爺去世後,這位年輕的“玉石王”繼承人變得更加難以接近。

短短三、四年間,憑借著不怕死的冒險精神和對玉石的了解,頗具經商頭腦的他,令蘇家的生意疾速擴張,並與地方官府和朝廷建立了密切的關系。

身為商人,他因經常出入皇宮晉見皇上,或參加宮廷盛宴而引人註目,而他桀驁不馴,對溜須拍馬者從不假以辭色,因此對他又恨又怕,又嫉又羨的人更多了。

然而事情總有例外,像此刻,秦淮河畔朱欄綺疏、竹簾紗幔的“望春樓”內,這位生意場上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蘇爺就因一個女人而失去了鎮靜。

“你在這裏幹什麽?”當他在迎接他的眾多歌女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時,震撼像閃電撕裂雲層般,毫無預警地穿透了他,他的雙眼因此變得更加黝黑。

“彈琴唱曲兒。”面前的女子輕攏琵琶,娥首低垂,厚重的胭脂白粉幾乎掩蓋了她本來的容貌,但他卻能輕易認出她。

“你會唱什麽曲子?”他克制住震驚,故作冷漠地問,暗自希望堵在喉嚨口的硬塊,不至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怪異。

“公子喜歡聽什麽樣的歌兒,奴家就會彈唱什麽樣的曲兒。”她平靜地回答,眼睛仍藏在垂下的一綹頭發後。

“真溫順。”他冷然譏諷道:“可惜我不想聽你彈琴唱歌,你走吧!”

知道他認出了自己,女子突然昂起頭朝他投去揶揄的一瞥,起身道:“好吧!也許隔壁的公子會想聽。”

隔壁的公子?!女子自信而輕快的語氣讓他臉色一沈,他猛地站起身,不顧其它女人驚駭的目光,一把抓住正欲離去的女子,厲聲說:“你們統統出去。”

這個粗魯的命令自然是針對其它女人的。

“蘇爺……”其中一個經常侍候他的紅牌歌女撅嘴抗議,但隨即因他冷峻的眼神而中止。

“出去!”他冷漠地重覆,閃爍著幽幽寒光的黑眸,仍牢牢地盯在面前這張濃妝艷抹的臉上。據說這雙眼能看穿所有的背叛和算計,可現在,他卻無法看清這個小女人的真正用心。

歌女們不敢多言,匆匆離開了房間。

“你真霸道,這裏可不是你‘玉石王’大堂。”被他抓住的女人嘟囔道。

他一把奪走她懷裏的琵琶,扔在身後的椅子上,惡狠狠地說:“柳青兒,你該死地打扮成這副鬼樣子,到底在這裏做什麽?”

“我告訴過你,我要彈琴唱歌。”他的怒氣十分驚人,但她努力漠視他帶給她的恐慌,輕描淡寫地說著,想退離他身邊。

但他一把抓回她,怒斥道:“少跟我瞎扯!我知道你是在追逐我。說吧!這次你想從我這裏證明什麽?你的風流浪蕩,還是你有能力把男人迷得團團轉?”

他的指控讓她忘記了恐懼和憂慮,用力抽回胳膊冷言相譏道:“該停止瞎扯的人是你。秦淮風月甲天下,當你迷戀於這些顧盼生情的美人時,我為何不能來體會一下被人吹捧讚美的滋味?再說,我已經煩透了你情緒化的指控!”

“是我情緒化嗎?”他的雙眼危險地瞇起。

“當然是。”她大膽的回擊道:“就算我在追逐你,那也是因為自從你回到京城後,一直拒絕見我,而我只想解釋過去發生的事情,消除你的誤會,讓你早日結束那些無聊又傷害無辜的覆仇把戲。”

“你想解釋什麽?”他的眉頭警覺地隆起,厭惡地說:“如果是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就不必說了,我現在生活得很快樂,不想再聽以前的破事。”

他的冷酷讓她再難保持風度,憤然警告道:“那就停止你對董家的報覆!”

聽到她如此維護董府,根深蒂固的妒意控制了他的血液。眉峰一斂,冷嘲道:“你難道不覺得從那當中,我可以獲得很大的滿足感嗎?”

她猛地抽了口氣,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曾經被她認為是善良、富有同情心的男人。“你真的能從那些偷竊和破壞中獲取滿足?”

“說話小心點,否則我習慣報覆的手,說不定會為此扼斷你美麗的脖子。”他眼睛瞇起,透過半閉的眼睛瞪著她。“盡管水性楊花的你不值得我抗爭,但我仍會為維護自己的榮譽而戰。”

他的話像把燒紅的烙鐵印在她心上,她面失血色,卻不想就此罷手,她必須珍惜機會把該說的話說完。

可是,門外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和鴇姊兒的聲音,讓她失去了機會,想必是從被趕走的歌女口中得知“玉石王”發怒,那位望春樓的鴇兒就趕來安撫這位權勢通天的恩客了。

“蘇木楠,如果你要如此固執,那盡管把你無聊的鄙視,和愚蠢至極的恨意帶進棺材裏去吧!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追逐你!”她抓住最後的時間對他說。

“聽你這樣說,我很安心。”同樣聽見了門外的聲音,他轉身往外走去,並故作輕松地說:“現在,我得去找幾個姑娘好好樂一樂。”

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在門外與鴇姊兒放肆的調笑聲,柳青兒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故意挑逗關在籠裏的猛獸,最後被咬得皮開肉綻的孩子。

她頹然坐倒在椅子上,雙手捂著滾燙的臉,暗自吞咽著苦澀的淚,又一次自取其辱,她懷疑自己還剩下多少自尊?

為了得到他的寬恕,在得知他回到京城後,她不顧一切地去找他。可是見面後他卻罵她是“不知羞恥的女人”,甚至當著下人的面侮辱她,對她動手動腳,令她在羞憤和絕望中差點兒投河自盡……

可是她仍然愛他,總覺得當年是自己傷他在先,今天自當受罰,因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棄尊嚴去找他,可每次不是吃閉門羹,就是被他冷言冷語地嘲弄挖苦一番,最近幹脆避而不見……

想著這些令人難堪的遭遇,淚水模糊了她的眼,弄糊了她的臉,也讓她感到十分羞恥,驚悟到不能再像這樣追逐著他,否則不僅侵蝕了她的自信和傲氣,也讓他得以繼續傷害她,最終將她變成一個喪失尊嚴、低賤無用的女人!

取出手帕擦拭著臉上的淚和胭脂花粉,她心亂如麻,情緒低落。舍他難,追他更難,兩難之間,她只能擇其輕——放他去。

質地精良的蘇府馬車駛過僮陽城狹窄的街道,進入一片起伏的坡地,蘇木楠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從窗口眺望遠處的山丘,那裏是他此行的目的地——青桑坡。

西沈的秋陽照在他臉上,他想起促使他再次來到這裏的原因——冼碧籮!

她是個難纏的女人,而他確實欠她很多。因此,三天前,身懷六甲的冼碧籮親自登門求他跑一趟僮陽,並以腹中胎兒要挾他必須答應時,盡管他無法原諒她的夫君董浩與他有“奪妻之仇”,仍答應了她的請求。

此刻,看著越來越近的桑林,他思緒萬千。

那只有幾十戶桑農,卻是擁有僮陽最佳桑林的村莊。

自半年前,董浩將整座桑林買下後,那裏便成了董府的產業,桑農和桑林都受到了董府的保護,撇開個人情仇不說,以一個精明生意人的眼光看,他不得不暗讚董浩的魄力,那家夥不僅有超凡的武功,還富有經商的眼光。

這一年來他在京城附近的宜城、吳興等地購置桑林、設置貨棧,又買下僮陽城這片位於南北交界的好桑林,如此,便保障了董氏絲源的南北互補。

目光落在綠蔭後的天星山莊,他神情略微一黯,一種愧悔的情緒籠上心頭。

當年祖父驟然去世,柳青兒隨即棄他而嫁董浩,懷著傷痛與覆仇之心,他離開京城,一心只想摧毀董家、打擊柳青兒,讓他們為傷害了他付出代價。

那是一段瘋狂而晦暗的日子,他生活的目標就是報覆,為了報覆,他做過許多不智的事,其中之一就是惹上天星山莊。

董府主要產業是絲綢和染織,每年對絲的需求量很大,僮陽青桑坡一直是董家的蠶絲提供地和南北貨運中轉站。

為了搞垮董府,他不顧一切地買通商行搶奪董府生意,斷其貨源,並與當時一心想侵吞京城董府生意的董氏長房勾結。

最為惡毒的是找上與青桑坡毗鄰的天星山莊,罔顧莊主顧行天是當地惡霸、民怨極大的事實,唆使並縱容他們騷擾和侵犯青桑坡那時他的心裏充滿覆仇欲望,而利用兇殘暴躁、有勇無謀的顧行天攻擊董府,是件輕而易舉之事,而顧行天那漂亮風騷的寡婦女兒顧芫香,則在他最孤獨痛苦的時候,給予他情感上的慰藉。

想起瘋狂的往事,他有慚愧和不安,但更多的仍是憤怒。

失去柳青兒,使他再也不相信、也不需要所謂有情有義的女人,這幾年他自我放縱,與女人保持著見面親熱,分開不想的單純肉體關系,並因此獲得風流浪子的名聲。對此,他毫不在乎。

對他來說,孤獨寂寞時,找個溫柔順眼的女人陪伴是件快樂的事,但付出感情卻是絕對不值得的。

望著遠處的屋宇,他仿佛看到一個媚眼含情,胭唇帶笑的女子,冰冷的心悠悠一熱。是的,只有傻瓜才會相信女人,也只有傻瓜才會遠離女人!

就在他踏上青桑坡的土地時,柳青兒正走出蠶棚,她穿過間種在桑林中的谷物及其它植物,登上視野寬闊、環境幽靜的山坡。

已是深秋,空氣中帶著絲絲寒意,可她並不感到冷,看著片片桑葉在陽光下迎著秋風翩翩起舞,清澈的沭水河閃動著粼粼波光往南而去,她的心情開朗而愉快。

這片桑林距離僮陽城不遠,地勢低窪,空氣濕潤,土質堅而松,十分有利於桑蠶生長,多年來,這裏一直是董氏蠶絲供應地之一,可自從天星山莊蓄意搗亂後,這裏遭到很大的破壞。

官府因懼於顧氏在京城的權勢而裝聾作啞,直到半年前董浩買下這片桑林,並招募護園勇丁後,這裏的情勢才開始改觀。

但已經嘗到甜頭的顧行天不肯罷手,仗著蘇木楠的支持,和其伯父是當朝權臣朱異“恩師”的關系,一再侵犯青桑坡。

一個月前董浩欲派人前來護園收絲,當時正為情所困、亟欲離開京城的柳青兒立刻請求前來,理由是她不僅熟悉蠶桑,更了解董府作坊的需求,而且她擅長記帳,懂得運用人際關系,負責收絲最合適不過。

一開始董浩不同意她來,但禁不起夫人冼碧籮的游說,董浩才勉強答應了她的請求。然而,離開京城傷心地,置身於美麗的桑林中,她的心並未獲得安寧。

她從不知道祈求一個人的寬恕會如此艱難,而要忘掉一段感情會如此痛苦。

冼碧籮告訴她要勇敢地追尋愛,可是,回想這段時間一再遭到蘇木楠羞辱的經歷,她開始懷疑這樣做是否有用。

他變了,變得憤世嫉俗,玩世不恭,可她仍然愛他。哪怕蘇木楠堅信是她欺騙了他的感情,並因為恨而無情地對待她,柳青兒仍然不可救藥地愛著他。

在她心中,蘇木楠一直是她當初愛上的那個好男人,他之所以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她知道自己得負很大的責任,因此她能忍受他對她所做的一切。可是,他不該將怒氣轉嫁到董府,讓董府蒙受不該有的損失。

望著西沈的落日,她深深嘆了口氣。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該多好,那她一定不會違背自己的心願,答應爹娘的請求代姊出嫁,不會以為他會帶著理解和寬容的心等她,更不會……

“柳姑娘!”

身後傳來的呼喊阻斷了她悲傷的思緒,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轉過身來,見到董家護衛李小牧正站在坡腳喊她。

“小牧,有事嗎?”

“蘇爺來了。”李小牧向她跑來。

“蘇……蘇木楠嗎?”疑惑閃過,柳青兒感覺自己的心跳仿佛忽然停止了。

“正是他。”視蘇木楠為救父恩人的李小牧連連點頭。

蘇木楠來啦!柳青兒的心歡跳,就在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他時,他來啦!

他是為她而來嗎?難道不再有她的“糾纏”後,他終於想起了她?

喜悅之感猶如飛瀑般毫無阻隔的沖刷過她的全身,她枯萎的心充滿生機。“他在哪裏?豐院嗎?”

“是的……”李小牧的話才開頭,她已經風一般地往山坡下跑去。

“喔!她真的很喜歡蘇爺,呵!”看著一向穩重端莊的柳青兒如旋風般奔過身邊,李小牧不由訝異地自言自語,並緊隨在她身後跑下了山坡。

急匆匆跑到院外的柳青兒放緩了腳步,調整著急促的呼吸,並理了理頭發和衣服,她不能讓蘇木楠看到她氣喘籲籲、狼狽不堪的模樣。

可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跳,當她走進那幢新蓋好的樓房時,已經趕上她的李小牧輕聲告訴她:“他們在東廂房。”

柳青兒對她報以感激的微笑,卻不敢開口說話,害怕自己激動的心會從嘴裏跳出來。

深吸了口氣後,柳青兒快步走進用來會客的東廂房。

她的腳步聲驚動了屋內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門口的她,而她的眼中只有他——英俊、挺拔、傲慢、冷漠的蘇木楠。

她想呼喊他,可一與他的目光相接,她的聲音全卡在了喉嚨口。

“蘇公子,她來啦!”董府總管墨叔的聲音響起,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沈默,柳青兒暗自高興,不料蘇木楠的反應卻給了她當頭一棒。

看到柳青兒的剎那間,蘇木楠震驚得幾乎忘了自己要做的事,但隨即而來的強烈憤怒令他失去了冷靜。

“不!冼碧籮要我來見的人不是她,是桑園管事。”

見他發怒,墨叔急忙解釋。“董大當家已經吩咐過,只要柳姑娘在,這裏的事兒就由她主理。”

蘇木楠怒了。顯然,這才是好管閑事的冼碧籮“請”他來此的主要原因,這是個專門為他設置的陷阱!

看到蘇木楠黑似幽潭的雙眸,和一副氣得要與人廝殺的怒容,大家都沒敢再開口。

“讓她離開,我不想見到她!”他突然爆出一聲怒喝,轉身背對柳青兒。

看著他絕情的背影,柳青兒仿佛被一桶冰水迎頭潑下,她幾乎想拔腿而逃,可強烈的自尊阻止了她,她不帶感情地說:“如果你想見管事的,就必須見我。”

他猛然轉過身來,眼中令人畏懼的寒芒掃過她因憤怒而紅潤的臉龐,充滿惡意地說:“‘董少夫人’說錯了,我可以見我想見的任何人,但其中絕對沒有你!”

“你認錯人了,這裏沒有‘董少夫人’。”

柳青兒的聲調擡高了幾分,因為蘇木楠的傲慢和無禮刺傷了她,她不準備任由他當眾侮辱她,於是迅速展開還擊。“如果蘇爺耳目失聰的話,容我提醒你,董府半年前舉行過儀式,收我做董老夫人的義女,如今我的職責是管理青桑坡,收絲買繭,因此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是這裏管事的人,有事你得跟我談。”

蘇木楠故作驚訝地單手撫額。“喔,瞧我這記性,差點兒忘記董浩早把你給休了,算那小子聰明……不過,不忠不貞的女人毒如蛇蠍,只怕單純的碧籮夫人早晚會被毒蛇所噬。”

他的反擊又快又狠。柳青兒身形微微一晃,嫣紅的雙頰驟然變得毫無血色,但她仍穩穩地站在原地捍衛自己的尊嚴。“我的忠貞天地可鑒,用不著向你表白,至於單純的碧籮夫人,自有浩哥哥照顧,更輪不到你蘇大公子操心!”

蘇木楠狠狠瞪著她,就在柳青兒武裝好自己準備承受他更冷酷的言詞攻擊時,他竟鼻子一哼,腳跟一轉,帶著輕蔑的笑容往外走去。

“你難道想做不守信用的人嗎?”

柳青兒見他真要走,不由急了,她相信,冼碧籮讓蘇木楠來此地,除了意在撮合他們外,更主要的是為了讓他收拾天星山莊的殘局,他怎能什麽都不做就走呢?

他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冰冷的笑容恍然鬼魅。“你以為我會在乎嗎?”

柳青兒見他如此頑固,料難留住他,情急之中不由孤註一擲,祭出了手中“王牌”。因為她非常了解蘇木楠,知道他是個有恩必報,有債必還的男人,而他對導致冼碧籮去年痛失胎兒的事一直心懷愧疚,必定會想盡早“償還”。

於是她平靜地說:“蘇公子一向如飛鳥行空,無拘無束,確實不在乎名聲,可是蘇公子真想毀言,讓碧籮夫人失望嗎?”

而她這冒險一擲正中靶心,蘇木楠臉上的笑容凍住,嘴裏吐出一串讓人不敢恭維的粗話。

柳青兒不容他改變主意,當即大聲吩咐:“小牧,帶蘇公子上房歇息,其它事情稍後再議。”

“蘇爺,請跟我來。”早在去年尋父時就已認識蘇木楠的李小牧立刻跑向他。

直到蘇木楠的背影消失,其它人離開後,柳青兒才將心裏的震驚與不滿表現出來。“墨叔,原來你布置上房不是為了浩哥哥,而是為了他?你早就知道他今天會來,卻不告訴我,為什麽?”

見她生氣,墨叔卻不急,微笑著解釋道:“這幾天你不是忙嗎?何況少夫人也不能確定蘇公子是否如期而至,所以讓屬下先不要告訴你。”

從蘇木楠宣稱是冼碧籮要他來見總管時,柳青兒自然明了其中緣由,此刻更加沒了脾氣,嘆氣道:“只怕這次碧籮妹妹還是要白忙一場。”

“姑娘千萬別洩氣,緣分之事誰又說得清?”了解她的墨叔寬慰道。

“我與他的緣分恐怕是盡了。”

“那倒未必。”閱歷豐富的墨叔相信會叫的狗不咬人。

可惜已經心灰意冷的柳青兒不再抱幻想。“算了,你們都不要再費勁撮合了,這次只要他把天星山莊的事處理好,減少青桑坡的麻煩,我就對他千恩萬謝了,誰還敢指望什麽?”

對她幽怨的語氣,墨叔聰明地不加響應,只是叮囑道:“這幾年蘇公子改變很多,與他交談會很不容易。”

“沒關系,我能應付。”她自信地說。

“多事的女人,閑事管到我頭上來了!”

晚飯後,受到良好照顧和尊敬的蘇木楠並未改變陰悒的心情。

他做夢也想不到,董浩竟讓柳青兒到這個充滿危機的地方來收蠶絲,更沒想到冼碧籮敢將他當做無知少年般騙到這裏來。

他忿忿不平地捏壓著手指,指關節發出駭人的“啪啪”聲。

“過分!實在太過分!”如果冼碧籮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話,他將不在乎她腹中是否有胎兒,也不會理會那樣做是否會讓他陷入更沈重的罪惡感中,他會毫不手軟的掐住她細小的脖子,警告她離他遠點,不許再介入他的私生活!

看到他兇狠的表情,自小照顧他的貼身仆從小心翼翼地安撫道:“蘇爺,董少夫人是關心你……”

一聲厲喝打斷了他。“那個女人渾身上下沒一根關心的骨頭!”

面對著主人冷峻的目光,仆從不再言語,走去整理行李,又被他喚住。“不要動那些東西,我不會在此地久留!”

看到仆從迷惑的眼神,他也不解釋,命令道:“去找那個真正的管事或其它桑農聊聊,盡快查明這該死的桑園與顧家到底還有什麽糾葛,明天我們就去顧家。”

“爺是想先掌握證據,再去天星山莊嗎?”知他甚深的仆從問。

“沒錯,顧行天是個沒有操行的流氓,少了證據,誰也制不住他。”

“就是說嘛!爺當初真不該惹上他。”

他的目光一暗,冷然盯著多嘴的仆從。“怎麽?連你也想教訓我?”

仆從立刻抱拳哈腰,笑嘻嘻地說:“不敢不敢。”

“那還不快滾?”他作勢驅趕。

“是是,小的這就去。”

看著仆從從門縫裏逃出,他一掌將門關上,口中仍忿忿不平地罵著。“女人!惹麻煩的女人!不安分的女人!你們統統該死!”

他在房間裏踱步、咒罵,直到胸腹間的怒氣略微平順後,才開始認真思索起自己的下一步。

柳青兒在這裏,這讓他決定了必須速戰速決。他會為冼碧籮辦好這件事,因為她說的沒錯,這是他當初造下的因,得由他來收拾殘局,可是他絕不會在這裏久留,哪怕是去住天星山莊,也比在這裏與水性楊花的女人同享一片屋頂好!

眼前出現柳青兒端莊美麗的臉,她的每一絲表情都曾經那麽熟悉、那麽強烈地吸引著他,可現在,光是想起,他的心就宛如被切成碎片再浸泡在鹽水中。

不,不能想她,永遠不值得再為那樣的女人痛苦!

他用力閉閉眼,將她惱人的影像逐出腦海,然後從行囊內取出賬冊,思緒很快轉到了他自己的生意上。

這次他的目的地對外說是武州,但其實是要去東魏洛陽取一尊價值連城的白玉石雕佛像。

如今的北方,東、西魏分治,與南梁形成三角對峙關系,邊界戰事不斷。為避戰禍,大部份商人早已遠離那一帶,他卻逆流而行,不僅在那些地方設置貨棧,還親自深入北方尋寶石。

梁朝皇帝崇佛,對佛像、尤其是玉佛有著狂熱的興趣,最近中書舍人朱異多次向他求購玉佛,說要送給皇帝,他也承諾幫忙,這件洛陽珍品定會令那位皇帝寵臣喜出望外,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得盡快處理好這裏的事情,然後趕去洛陽。

對他來說,再貴重美麗的珍寶也只是一件物品,而他追求的是征服——征服頑固的賣主,征服貪婪的買主,征服危機四伏的邊境。

連他自己都記不起,究竟有多少次他險遭刀鋒箭矢奪命,有多少次在軍霸流民的搶劫中逃生。

然而,即便危險如此,他仍熱衷冒險,因為他確信,無論情勢怎樣,人們對玉石翡翠、古玩珍寶的渴望從來不變,絕處逢生的刺激感遠遠超過賺取大把黃金白銀的成就感。

況且,歷險讓他忘記了痛苦,忘記了柳青兒的背叛。於是,他頻頻穿越兩軍對峙的危險地帶,屢屢涉足其它人不敢光臨的禁區。

忽然,門上傳來“剝剝”敲門聲,將他興奮的情緒壓住。

如此斯文的敲門聲顯示來者絕對不是他的仆從,可是,這時候誰會來?他納悶地走過去,不耐地拉開房門,頓時僵住。

“你來這裏做什麽?”

他擋在門口,看著門外亭亭玉立的柳青兒,以冷漠掩飾內心的震驚。他還以為傍晚的那場短兵相接,已經讓她了解到自己拒絕與她見面,更不準備跟她交談的態度,她已知難而退了。

“既然你不願意見我,那我就來見你好了。”當迎上他尖銳冷酷的目光時,柳青兒心裏有點畏縮,但想起自己的責任,她挺直腰板,以幽雅的步履邁過門坎。

“你不能進來!”站在門口的他厲聲阻止,但因不想與她的身體有任何接觸,不得不在她欺身進入時退後一步,她則利用這個機會,側身擠進了房門。

“你難道真的無恥到如此地步了嗎?哪有良家女子深夜獨闖男人臥房的?”他又驚又怒地在她身後喊。

雙頰發燙,但柳青兒不會被他幾句虛張聲勢的威脅嚇得落荒而逃。她深呼吸,在心裏告訴自己毋須慌張,他才是那個該感到羞愧的人。調整好心緒,她慢慢地轉過身來看著他。

與她目光相對,蘇木楠心頭一窒。她的雙眼清澈而明亮,顯得真誠而率真,一如當年選擇背叛他時一樣坦蕩,好像她並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從來沒有辜負過他似的,而她的聲音傳遞著同樣的信息。

“如果不想讓人以為我們在吵架而跑來看熱鬧的話,請放低音量。”

放低音量?她居然敢嫌他聲音大?“你說什麽瘋話?我不想見你,更不想跟你說話,你走吧!”

“說完該說的話,我自會走。”他的氣勢洶洶似乎並未影響到她,她依然傲然屹立在他的面前,而他卻發現自己正壓低嗓門。

這,真是見鬼了!意識到自己正處於劣勢,讓他的心情變得很壞。“你要是不離開,我會親自動手把你丟出去!”

他雙臂交抱於胸前,斜靠在門上睥睨著她,仿佛她是一個令人討厭的醜八怪。

他的目光好冷、好兇。哪怕心正因恐懼和傷心而抽搐、破碎,柳青兒的臉色依然平靜。“你丟吧!不把正事說完,我不會離開。”

他面部肌肉猛縮,從牙縫裏擠出惡毒的咒罵。“不要臉的女人!”

無情的男人!她悒郁的黑眸垂下,緊咬著顫抖的唇,叛逆地提醒他。“碧籮夫人請你來此,絕不是為了侮辱我。”

這一擊讓他更怒火中燒,盡管明白令他陷入進退兩難窘境的始作俑者並非她,而是好管閑事的冼碧籮,但此刻,他只想給眼前這個讓他吃盡苦頭,卻不知愧疚悔恨為何物的女人一點教訓,讓她知道,他蘇木楠永不受制於人,更不容人玩弄!

他側轉身,腳尖一擡,“砰”地將門踢上了。

關門聲令柳青兒猛地擡起頭,不安地問:“為何關門?”

這是今天與她見面後,蘇木楠第一次看到她失去了鎮定,他不由享受到一絲報覆的快感。“為了同樣的理由——避免他人看熱鬧。”他冷冷地說。

她不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在搖曳的燈光下忽明忽暗的面龐。

他也不開口,關上門後,突然變小的空間和驟然變暗的光線讓他記起,這是自她背叛他、拋棄他後,他們第一次在夜裏獨處。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眼睛格外明亮,雖然不再有十七歲時的夢幻與快樂,但仍是每夜侵入他夢境的那雙動人眼眸。

她的面容沒有多大改變,心形臉蛋精致完美,光滑的皮膚沒有瑕疵,盡管被華麗的衣服包裹,但仍能看出那嫵媚動人的曲線。

無數美妙的記憶碎片漸漸在眼前拼湊起來——

孩童時圍著他奔跑的她,少女時羞澀地偷看他的她、相愛時依偎在他懷裏渴望親吻的她,她那悅耳的笑聲、歡快的跑跳、熾情的擁抱,還有將他拋棄時的冷酷背影……

所有關於她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浮現在腦海中。他驚訝如此多他曾刻意遺忘的記憶,竟在這瞬間被喚起。

多年來被強行剔除的感情仿佛死灰覆燃般,在冰涼的心底覆蘇,並慢慢變暖,他的呼吸開始不太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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