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大南北主幹道上，兩旁高大茂盛的白楊樹挺拔肅立，墨綠色濃密的葉子在晚風中嘩啦啦如歌唱響。樹影斑駁下，景楓和思琳並排慢步走著，在那一次次一低頭一擡頭的深情對視中，許多話語早已不必說出口，仿佛這些年的離離合合不曾留下任何裂痕，仿佛歲月的變遷與二人無關，仿佛成長並沒有讓幼時的情感淡化反而愈加濃烈，仿佛他們還是當初的他們。

“你……”兩人異口同聲。

“你先說！”景楓趕緊讓道。

“你這幾年還好嗎？”思琳柔聲問。

“其他都好，就是……”景楓頓了頓，臉上寫著無奈心酸。

“怎麽啦？”思琳緊張追問。

“就是……等某人等得太苦了。”他含情脈脈看著思琳，那暗綠的珠子裏隱著絲絲嗔怪。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以為你忘了我了。”思琳期期艾艾，竟忘了這些年自己等待的苦澀絕不比某人少一分。

“忘，怎麽可能忘。你是我早已暗許終生的夫人！”馬景楓似帶惱氣，又半帶挑逗地回應。

“你……油嘴滑舌！”思琳兩頰飄上兩朵紅雲，景楓壞笑著不予辯駁。

“奇怪，你的信跑哪去了，難道是我們班取件員鄧思思落下了，但不會前後這麽多封都如此巧合弄丟了吧……”思琳百思不得其解。

“鄧思思，學生會那位秘書長，是你們班的取件員？”景楓眼光一閃，仿佛立刻捕捉到什麽蛛絲馬跡似的。

“嗯，她高二高三與我同班，我們班的信件一直都是她去年級辦公室取的。”

“嗯……”景楓點點頭，似有所悟，沒再追問，腦海裏在快速整理著思緒。

鄧思思，那位高中時代有事沒事老跟在他身後的小胖妞，他視而不見，確是知道那少女羞澀的眼睛裏藏著什麽秘密。

後來，鄧思思考取了B市師大，大學後減肥成了大美女，仍然三番四次找各種理由往景楓這跑。最後一次見她是這年盛夏，景楓的生日，她給景楓送來一份禮物。

“生日快樂！喜歡嗎，這是我親手織的圍巾！”在C大荷塘邊上，鄧思思拿著一條藍白相間的大圍巾，期待地看著景楓。

“思思，這禮物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景楓淡淡道。

“為什麽？”鄧思思心裏其實明白，卻仍然忍不住追問。

“十三歲那年生日，我收下了一個女孩一份特別貴重的禮物，自此不會再接受其他女孩的心意。不知道我說明白沒有？”景楓脊梁挺直，眼光清冷地看著遠方。

“馬景楓，我喜歡你！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鄧思思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她忍了許多年了。也許她知道這次不說，以後更沒機會說了。

“我早已心有所屬，我一直在等那個人！”景楓聲音有點沙啞，但依然堅定冰冷。

“原來，三年時光的力量對你竟如此薄弱，一切都沒有改變過，我真傻……”鄧思思眼睛濕潤，失落地收拾好那條圍巾，轉身離去。

“馬景楓，你去找她吧，江思琳不知道你在等她！”鄧思思走到五米外後回頭對他說，轉身快速小跑而去。

景楓那時有些想不明白最後那句話的含義，現在終於懂了。

“思琳，關於那些信，謎底遲早會有人給我們揭開的，你等著！”

看著景楓自信滿滿的雙眼，思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要是在高考填報志願前，你收到我的信，會來B市嗎？”景楓滿眼希冀地看著思琳。

“會，一定會！我都快大三了，正好有機會到F大交流半年，這不還是忍不住爭取過來了？”

“那……這幾年的苦都是甜的了。”景楓聳聳肩，心情無比輕松。

“對不起……”思琳奇怪為什麽自己會向景楓道歉，好像受傷更多的是自己吧，尤其初遇離別後的無影無蹤，高中重逢的冰冷淡漠，這些賬都還沒跟他算呢，雖然某些所見所聞，讓她心中隱隱知道了其中緣由。

但，還是忍不住試探性弱弱問道，“景楓，我……我很好奇那些年，發生了什麽事？你……”

“別後為什麽沒給你回信？高中重遇為什麽如此待你？”景楓坦然地看著思琳，知道她心中所想，這些疑問，他遲早會給她全盤托出，不過不是現在，也許，幾年後就可以。

“我們初見離別後，家裏出了些事情，那時不方便跟你走得太近……如今都過去了，咱先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好嗎？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跟你說。”景楓眉心輕皺，眼裏隱著深到探不到的哀痛，目光深邃地看著道路前方。

思琳腦袋快速掠過別後那段時間某些情景：

鴻雁傳情，有去無返。電話尋音，音訊全無。

初一期中考後的那天，思琳終於按捺不住，她背著家人跟班主任請了一天假，坐上了到縣城的汽車。

按著景楓給她的地址，思琳尋到了一座半新不舊的公寓樓下，建築坐落在中心城區一條繁華的街道旁，看起來大概有8年的樓齡，共有6層，沒有電梯。

景楓家在402，思琳踏著水泥地板的樓梯，戰戰兢兢往上爬。到了三四樓間的平臺，擡眼的瞬間，思琳頓時楞住。

右上方的墻壁，滿目蒼夷，不堪入目，五顏六色的油漆毫無規則地潑灑其上，淩亂的背景上浮著幾個張狂醜陋的黑色大字“欠債還錢”，再往上看，402外層狼狽不堪的鐵門被一個大大的銅鎖從外面反鎖著，蛛絲和灰塵已經覆蓋了好幾層。

景楓……思琳像被一盆冰水從頭上潑了下來，全身瞬間冰涼。她跌跌撞撞跑下那棟可怕的建築，在街道一路狂奔，腦袋一片空白。

“一中！對！是一中！”江思琳看到街道右邊那高大的牌坊上寫著規整的“XX縣第一中學”幾個大字，希望之火再度燃燒。她澀澀地走進那個校門，跟門衛打聽了初二教學樓的去處，便直往那裏飛跑而去。

初二在二樓，只有三個班，都是縣裏挑出來的尖子生，人不多，應該不難找。江思琳安慰自己。

此時正是上午課間休息時間。走道上，幾個女生正在閑聊，思琳紅著臉走過去，“請……請問，你們認識馬景楓嗎？”她話語有點緊張打結。

幾個女生相互對視一番後，從頭到腳打量著思琳，終於，其中一個女生酸酸開口：“馬景楓？初中部誰不認識他，成績可是從來第一，沒有第二。”

“那，請問他在哪個班？”思琳一陣狂喜。

“他初一結束後就轉學了，真可惜！”那女生感嘆道。

“啊……”思琳再一次陷入了谷底。

也許……那段痛苦的往事，景楓不願意再提，那麽她也不想再去觸碰，“好，那我就再不提，反正，都過去了！”思琳咧出大大的笑容。

景楓眼裏的痛淡淡隱去，餘下滿滿的寬慰，“高中三年我那樣對你，大學，你反過來讓我苦等了幾年，我們算是扯平了，過去就讓它過去，以後我們就要開始實施當年計劃了。”景楓認真的臉上隱藏著絲絲壞意。

“什麽計劃？”思琳不解看著他。

“一起創造一個溫暖的家啊。”景楓挑挑眉頭，斜睨了思琳一眼。

“你……懶得理你！”思琳輕身一躍向前小步跑去，夜風吹起她紫色的裙擺和青絲長發，如此美麗動人。

“害羞？誰十二歲那年就說要跟我成家的？”景楓追著跑上來不依不饒。

“討厭……哈哈”思琳跑得更快了，翩翩如蝴蝶飛舞。

“慢點，等我，夜了，我送你坐車去。”他們一前一後，像蝴蝶雙 飛在C大的南北主幹道上，這樣的夜晚，星星如此閃亮，月亮如此安詳。

接下來的暑假，思琳幾乎天天往C大跑。白天，景楓從早到晚做著校園導游，她要麽跟著他一直走一直走，要麽呆在他宿舍看書。

晚上，他們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自習，晚了，景楓再騎自行車送她回到同在海澱區的F大。

剛開始的日子，思琳總會楞楞看著景楓，忽然來一句，“景楓，你確定你喜歡我？”

景楓無奈地揉揉她的頭發，鄭重地回應，“確定，非常確定？”

思琳仍然不敢相信，繼續質疑，“那時候咱們還小，你確定你現在還喜歡著我？”

景楓會重重捏捏她的臉蛋，重重點頭，“確定，確定！一見鐘情，二見深情，三見縱情！馬景楓喜歡江思琳，十三歲那年喜歡，二十一歲這年喜歡，以後會越來越喜歡！”

思琳終於稍微有點信心地笑了，在不斷追尋與失去中成長起來的少女，難免有些不安和患得患失。不過，一次次的肯定，一次次的關懷，思琳慢慢忘記了此類的詢問，漸漸自然淡定地戀愛了。

短暫的暑期過去，忙碌的學業又開始了，交流生的活動比較多，而且雪兒被她拉著一起過來了，難免要抽空陪著她到處亂逛。景楓學業學生工作雙肩挑，繁忙程度較思琳更甚，如此一來，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大大被削，一周能呆在一起半天已屬奢侈。

不過這對他們已經足夠，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國慶節的第三天晚上，景楓約思琳在C大西門吃飯，說有位老同學想跟她聚聚。思琳冥思苦想，不知他神秘兮兮所指何人。

最受C大學生歡迎的西門雞翅飯店裏，思琳剛進去，景楓就向她示意招手。思琳大步過去，近了才發現景楓旁邊坐著一位玉脂凝肌，身材姣好，卻神情略顯尷尬的女子。

思琳在景楓身邊坐下，未等她問及，景楓已主動介紹：“當年學生會的秘書長，鄧思思同學。”

思琳訝異，減肥後的胖妞果然是一白遮三醜，嬌媚動人。思琳朝她大大地笑了個，她也澀澀地回了個笑臉。

邊吃飯，三人邊聊著一中、還有學生會那些往事，漸漸氣氛變得融洽，鄧思思臉上的表情也逐漸自然了許多。

飯畢，景楓輕輕給思思遞了個眼光，她會意地從身後的大手袋裏拿出了個精致的方盒子，小心翼翼地遞給思琳，滿懷歉意道：“思琳，這些信，還給你！”

思琳滿眼疑問，目光在景楓與思思之間輪流轉換著。

景楓示意她先接過去看看。

她乖順地接過盒子，輕輕打開，一疊擺放整齊，尚未開封的信件安靜躺在裏頭。

“這是……”

“景楓當年寫給你的所有信件，對不起，我一時糊塗，截下來了……”鄧思思聲音顫抖，頭低得差點貼到了胸口。

“啊……原來是這樣！”思琳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兩人，景楓確定的眼光讓她相信了這個電視劇般的惡作劇。

“你……為什麽？”思琳傻傻道，剛問出口，卻已恍然大悟。

“對不起……”思思有些聲淚俱下了。

看著眼前痛苦內疚的思思，對於那幾年痛苦的守候，思琳竟一絲嗔怪都有不了，趕緊安慰道：“沒事，沒事，都過去了！謝謝你把信還給了我！”

思思慢慢擡起頭來，眼帶梨花地看著毫無怨憤的兩人，終於破涕為笑。

青蔥歲月，誰沒有過一些不應該做卻還是做了的事情。

那晚，景楓陪思琳一起翻看了那些遲來的信件，字裏行間，柔情似水，思念無盡，有稍帶哀愁的回憶，有傳遞現實美好痛苦的傾訴，有對未來光明燦爛的憧憬，也有輕描淡寫故作輕松沒實質交代的解釋……

這些遲來的話語，讓兩人錯過的三年歲月頓時變得充實明亮起來，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盡。

這個深秋的周六，是思琳21歲生日。景楓說要送思琳一份特別的禮物，一大早就來宿舍把思琳接走，還說了晚上在郊外過夜，讓思琳簡單準備好衣物。

沒良心的江思琳，說好兩人一起到B市交流，結果整天跟男友混在一起，連每年都跟雪兒過生日的習慣都一下子轉風了。雪兒正郁悶計劃著這周末怎麽過，電話響了。

他正準備登機，目的地是B市？雪兒陣陣狂喜然後陣陣心痛。

郊外的夜晚，寂靜而美麗。景楓和思琳雙手枕著後腦勺躺在河邊的草地上，兩雙閃亮的眼睛望著遠處清朗的天空。

他們旁邊燃起了熊熊篝火，不知是夜晚的星光還是近旁的火光，照亮了這兩張俊俏的臉，周圍水霧彌漫，更添幾分朦朧韻味。

景楓看看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側頭看向思琳，出神地凝望片刻，終於開口，“思琳，閉上眼睛，許個願吧，據說在此地此時許願特別靈驗。”

“是嗎？”思琳乖乖閉上眼睛，心裏默默祈禱：希望馬景楓和江思琳永遠相親相愛，不離不棄……

心願剛默念完，眼睛未來得及睜開，思琳只覺唇邊一陣清涼，景楓的氣息就近在跟前。她猛地睜開眼睛，那張臉如此靠近，近得她看不清楚，他的雙眼合著，長長的睫毛撓的思琳有些癢癢，那薄薄的雙唇正貼在思琳上，輕輕摩挲著，然後，他的舌頭溫柔地叩開思琳的牙關，克制又略帶侵略地進入了思琳濕潤的小嘴中，小心地攪拌著那一池春水。

思琳只覺得渾身酥軟，臉燙心跳，她輕輕閉上眼睛，信任而生澀地獻出了自己的初吻。

許久，景楓才不舍地離開思琳的唇，怡然滿足地重新躺下，“思琳，可以睜開眼睛了！”

思琳腦袋仍處在真空狀態，聽景楓聲音，才慢慢睜開雙眼。

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實的：東南方向的蒼穹下，朵朵白色耀眼的光芒如煙花般劃過萬裏無雲的清空，這邊小火焰剛淡淡消逝，那邊星星之火又已燃起，一下子，整個世界變得如此璀璨美好！

“獵戶座流星雨，現在是最佳觀看時機，這裏是最好的觀看位置，喜歡嗎？”景楓看著思琳，幽暗烏黑的眼珠裏充滿喜悅。

“喜歡，景楓，好漂亮啊，謝謝你！”思琳激動得有點想哭。

“生日快樂！”景楓深邃的眼中透著得意和魅惑。

“這是我至今收到最好的生日禮物！”思琳側臉看著景楓，略帶哭腔道。

景楓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來，告訴我，剛才許了什麽願望？”

“我……希望我們永遠相親相愛，不離不棄。”思琳側身環著景楓的長腰，“我現在覺得好幸福，又好害怕，怕這幸福太虛幻太短暫，會忽然離我而去……”

“真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傻瓜……”景楓輕撫她的頭發。

“景楓，我就是這麽不安的人，尤其在感情上。”思琳頓了頓，仿佛記憶中某個痛苦不堪的碎片再次襲擊了她脆弱的心靈，被最親最愛的人拋棄，那種絕望，她再不能承受第二次。“景楓……”思琳擡頭患得患失地看著他：“你能不能答應我，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可以說‘分手’，除非……”

“除非怎樣？”景楓寵溺地看著她。

“除非到了絕對沒有回旋的餘地，非得說再見，那我也就不再強綁著你……”

“竟說傻話。”景楓戳了下思琳的鼻尖。“好，我答應你！不過我想求得一次赦免權，太危險了這是，夢話我可控制不了。”景楓滿臉委屈。

“哈哈，不給，夢裏都不讓你說！”思琳調皮笑著，毫不讓步。

“怎樣，才給？”景楓一幅必須得有的樣子。

“嗯……除非……除非破鏡能重圓。”這個除非等於沒有除非。

“如此看來，分手兩字從此得從馬景楓的字典裏抹去！”景楓淡淡感嘆。

“是……哈哈”江思琳勝利似的點點頭。

景楓從褲袋裏摸索片刻，掏出一個精致的雙面小圓鏡，遞給思琳：“小禮物！”

思琳把玩著鏡子，歡喜道：“真好看！呀，蓋子上還鑲上了我們的大頭照，真有創意！好喜歡，我會隨身帶著。”

“喜歡就好！貴重的東西現在給不了，只能創意了。”景楓看著遠空，低沈道。

“只要是你送的，就是最好的！”思琳小心翼翼地把鏡子掛到自己隨身帶的鑰匙串上，正好可以裝飾梳妝兩用。

天上，流星如絢爛的煙火，點燃了整個天空，兩人繼續默默欣賞眼前的美麗光景，仿佛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存在，忘記了幾個月後又將天各一方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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