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俊浩這次來香港是找宋雅幫忙的。

“你就直接了當地告訴我，到底為什麽來找我吧。”咖啡館裏，見奉俊浩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宋雅實在受不了，翻了個白眼兒嫌棄地說。“反正您不是來找我拍電影的，對吧？”

見宋雅如此聰慧，奉俊浩反而不好意思了。雖已貴為韓國年輕一代導演中最負盛名的一位，但1969年出生的奉俊浩有時靦腆的還是像一名高中生。他指指面前價格不菲的提拉米蘇，對宋雅說：“先把這蛋糕吃了，然後我再告訴你。”

“別介，無功不受祿，您還是先告訴我，到底為何來香港吧。”據宋雅所知，奉俊浩應該正在籌拍一部新電影。名字、劇情、外界一概不知，只知道男主角目前定下了剛剛服完兵役的元斌。

與大多數韓國導演不同，奉俊浩電影的落腳點通常不在愛情。處女作長篇《綁架門口狗》的主角是一只狗，第二部長篇《殺人記憶》則改編自真實的連環殺人案，這部電影令他獲獎無數從而奠定其韓國最受矚目新生代導演的地位，緊接著就是06年的科幻巨著《漢江怪物》，不僅破了韓國觀影人數記錄，還令他摘得大鐘獎的最佳導演。

之前，接受媒體采訪時也有記者問及奉俊浩為何不拍點愛情片，結果，奉導傻乎乎地笑笑，思索了半天甭出一句：“雖然我年紀不小了，但是真的搞不懂愛情啊！”

“您之前沒談過？”其實記者更想知道奉導到底是不是處男。

“談過是談過，可我搞不懂女人在想什麽，我覺得只有搞懂了女人才能搞懂愛情。不過，對比女人，我還是覺得跟男人在一起更輕松愜意。”

所以，奉俊浩喜歡男人！

這是06年大鐘獎采訪結束後，媒體得出的統一結論。宋雅當時也看報道了，想媒體真能瞎掰啊，藝人不說實話吧，他們覺得藝人沒誠意，可剛說了點實話，就被他們爆成體無完膚。嘖嘖嘖，宋雅真是心疼奉導。

不過，在那次曲解程度頗高的采訪後，奉導變得小心謹慎多了，再面對同樣的問題時，他只說電影應該是多元化的，作為導演，他只想表達自己認為重要的情感和事件。畢竟世界上除了愛情，還應該有別的事情值得我們去關註。

噢，媒體們明白了，奉俊浩原來是一個性冷淡。

宋雅把提拉米蘇吃到一半時，奉俊浩才終於娓娓來意：“雅美，我正在籌拍一部電影，想請你幫忙，去請一位演員。”

“我？”宋雅吃驚，想以奉俊浩如今在電影界的地位請誰拍電影都是頗為簡單的事，難道，還有人看不上他？

“是的，你，或者說，是你的媽媽，宋順恩女士。”奉俊浩點開主題。

天！宋雅趕緊把叉子放下，“奉導，你不會想找我媽媽拍電影吧。”

“我之前是那麽想過。”奉導點頭承認，“但是，認真思索一番後，我覺得還有一個人比你媽媽更適合。”

“噢？是誰？”

“你媽媽的好友，金慧子女士。”

在聽完奉俊浩大致講解了一遍電影的劇情後，宋雅當機立斷表示一定幫他請到金慧子女士作女主角。

“咱們什麽時候走，明天？”宋雅已經迫不及待要為奉導牽線搭橋。這是一部好電影！雖然還沒看到完整劇本，但從奉俊浩的敘述中，宋雅相信自己的判斷。目前，一切準備就緒，就差最重要的女主角了。

“當然越快越好。”見宋雅答應的頗為痛快，奉導慶幸沒有找錯人。從兜裏掏出兩張機票，奉導一副預言家的樣子對宋雅說：“我就知道你會同意，看，機票我都定好了，明天早上七點，咱們機場見！”

啥！早上七點？！宋雅暈，一大早就吃飛機餐的感覺可不好。

****************

第二天坐在飛機上宋雅才有幸將《母親》的劇本看完。如同之前的預料，這確實是一部震撼人心的好劇本——

一位平凡的母親為幫助患有智障的兒子洗脫殺人罪名從而孤軍奮戰的故事。壓抑的氣氛，出乎意料的結局，還真是奉俊浩電影的一貫作風。

“當年大學時看完《晚秋》後，我就想，如果以後拍電影，一定要找金慧子前輩做女主角。我喜歡她的眼睛，讓我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正如媒體形容的那樣，她深邃的眼睛如同黑色的山葡萄，美極了。”飛機上，奉俊浩回憶著往事，隨著飛機在雲層裏穿梭，他的人生仿佛也回到了那段青蔥歲月，金慧子，1941年出生，70年代開始出演韓劇至今，多次獲獎，最近一次扮演角色是06年mbc推出的電視劇《宮》，扮演雍容華貴但又有些孩子氣的皇太後。雖然出道多年，但金慧子主演的電影卻只有兩部，除了剛才奉俊浩提到了《晚秋》，還有一部就是1999年的《蛋黃醬》。

雖然金慧子是母親的朋友，但宋雅與她並不熟悉，只在去年母親過生日時，見過一面，但那天由於還要坐飛機趕回美國，宋雅與金慧子的交流只有寥寥數語，但是，金慧子和藹可親的笑容還是給宋雅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記得臨出門前，金慧子還對宋雅說：“雅美，我很喜歡看你的戲，有時間我們合作一次吧。”

2007年，金慧子66歲，對於女演員來說，在這個年齡段還能碰到適合自己的角色真是少之又少。似乎除了扮演母親就只能是奶奶或者姥姥。然而出彩的可能性更低，畢竟這是年輕人主導消費的世界，大家更願意看到帥哥美女在熒屏上談情說愛。

所以，宋雅就通過“難得”這一點作為突破口，試著說服金慧子。

當然，面對老戲骨，你不能用“角色”去壓她，不能給她一種“這麽千載難逢的機會落在你頭上真是你幸運”的感覺，金慧子很敏感，這是宋雅的老媽宋順恩親口說的。作為好友，宋順恩給宋雅出的主意是：只談角色的可貴，直到感動她。

老將出馬果然一個頂倆。宋雅只去了金慧子家一次，金慧子似乎就有被說動的跡象。而之前奉俊浩跑了四五趟也沒得到什麽實質性的進展，反而把老人家煩的夠嗆。雖然第一天結束拜訪時，金慧子還是沒有點頭同意出演影片，但從猶豫的目光中，奉俊浩看到了希望。

“雅美，謝謝你。”從金慧子家一走出來，奉俊浩就難掩激動。

“您先別謝我，一切還沒塵埃落定呢，聽我媽說，金慧子女士很善變，今天看起來有戲，說不定晚上就變成沒戲了。”

然而宋雅並沒想到自己的話居然在第二天變成了現實。奉俊浩哭喪著一張臉跑到酒店來告訴她金慧子還是拒絕出演。瞅著奉俊浩挺大的人了難過得卻像一個小孩子，宋雅暗罵自己烏鴉嘴的同時，暗暗下決心一定要說服金慧子出演。

其實宋雅大概猜想到了金慧子辭演的原因——不自信。

是啊，雖然貴為多項獎項的獲獎者，但極少出演電影的金慧子其實面對大熒幕是不自信的。何況還是出演女主角。

宋雅琢磨了一天，想著還是母親提供的那條建議最可行，就是打動金慧子。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和奉俊浩一起去，而是帶著男主角元斌登門拜訪了金慧子。

接到宋雅打來的求助電話時，元斌在一家智障兒童關愛院裏做義工。

“雅美？”

“是啊，歐巴！”

元斌是06年退伍的，如同所有剛服完兵役的演員，元斌一度處在失業邊緣，韓娛更新換代的速度太快了，即使公司為元斌降了身價，主動上門聯系工作的劇組依然寥寥無幾，且都不是男主角。元斌確實心灰意冷的一段時間，生性本就敏感自卑的他，更是萌生退意，直到奉俊浩找到他。

其實，元斌試鏡的過程也是一波三折。兩年不演戲，元斌已經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鏡頭，第一輪試鏡如同木偶，把奉俊浩都看傻了。若不是另外一位編劇樸恩喬極力簡直，奉俊浩絕不會給元斌第二次機會。

然而，後期的試鏡同樣不順利，但最終打動奉俊浩的是元斌憂郁無辜的眼神。

“這就是我要找的道俊。”第五輪試鏡結束，奉俊浩終於下定決心將男主角交給元斌。但是，他同時提醒道：“元斌啊，別怪我說話難聽，現在只是試鏡通過，如果拍攝中你的表現還是不能令我完全滿意，我可是隨時要更換演員的。”

所以，宋雅覺得元斌和金惠子很像，都是長久遠離大熒幕後，內心產生了一種極度不自信的情緒。但是作為演員，他們又渴望突破，碰到這麽具有挑戰性的角色，一方面很想演，可另一方面又怕演不好。宋雅分析，內心情感如此接近的兩個人一定會在交談中產生某種共鳴和心心相惜。何況，元斌在戲中又是扮演“兒子”。作為準“母親”的扮演者金惠子當看到“兒子”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會不會意外又感動？

不過第二天宋雅和元斌前往金惠子家的途中遇到了一點小意外。

他們被狗仔盯上了。

“跟我傳緋聞你不介意吧？”元斌半開玩笑地問。

“不介意啊。”宋雅側頭從後視鏡觀察身後狗仔隊的汽車。“哥，加速一點。”

“加速也沒用。”元斌皺眉道，“這條路是限速的，如果再快一邁，我就要被請去喝茶了。”

宋雅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元斌還是05年青龍電影節的頒獎禮。那時，他憑與申河均主演的電影《我的哥哥》成功入圍最佳男主角，只是可惜最後以一票之差敗給了《你是我的命運》男主角黃正民。

將近三年不見，元斌似乎變了很多，但又似乎什麽都沒變。皮膚沒有因為當兵時的風吹日曬而變黑，但身材確實已不像從前那般單薄了。

“哥哥對今後的事業有什麽規劃嗎？”宋雅好奇地問。

元斌搖搖頭，頗為無奈地說：“你覺得我還有規劃的必要嗎？能有戲拍就不錯了。”

其實，越是在當兵前發展好的男明星，反而在退伍後事業容易出現停滯。畢竟地位一旦上去，在接受從底層重新開始的命運就會變得很難。以前是做男主角的，不過短短兩年，居然又變成男配，骨子裏帶著些清高的人恐怕都接受不了。

“對不起。”宋雅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問題很冒昧。

“得啦！”見宋雅一副愧疚的樣子，元斌擡手胡亂了她的頭發，笑道：“聊天而已，我可沒那麽小氣。”

然而，就在他的手還沒來得及離開宋雅頭發的一刻，從他們的汽車旁突然竄出兩個騎著摩托車的人，對著他們汽車的擋風玻璃就是一通亂拍。

強烈的閃光燈晃了元斌的眼。

“媽的！”極少罵人的他一邊踩剎車一邊破口大罵。

其實宋雅也挺氣憤的，剛才的一幕讓她想起了命喪巴黎的戴安娜。幸好元斌開車速度不快，不然後果不堪設想。但是，看到一向斯文儒雅的元斌忽然變得如街頭小痞子般飆臟話，宋雅又忍不住想笑。

難道我心裏有問題？竟覺得這樣的他很可愛。

元斌可一點都笑不出來。“別笑啦，大小姐，我們差點就出車禍了！”

“不是沒出嗎？”宋雅天真地眨眨眼。

元斌崩潰地閉了下眼睛，一邊重新啟動汽車，一邊嘀咕：“估計緋聞明天就得上報紙，我可怎麽跟寅成解釋啊。”

“什麽？”宋雅把耳朵伸過去“歐巴剛才說什麽？跟誰解釋？女朋友嗎？”

“得了，你都聽到了。”元斌嫌棄地看了宋雅一眼。

“我沒聽到！”宋雅高聲強調。

真的嗎？元斌看著宋雅，起初他以為這丫頭就是在裝傻，直到他發現宋雅似乎是真的沒聽見。哎，幾年不見，他是變老了，而宋雅的聽力似乎是在退步。“沒聽見就沒聽見吧。”元斌撇撇嘴，心裏則在埋怨趙寅城。

三年過去，我都當兵回來了，你小子居然還沒表白？

元斌覺得自己有你要跟趙寅城好好聊聊。你到底喜不喜歡雅美？如果不喜歡，我就要開搶了！

****************

事實正如宋雅所期盼的那樣，元斌的出現徹底改變了金惠子之前抗拒拍攝的態度。那天，在金家充滿陽光的小客廳裏，第一次見面的元斌和金惠子就敞開心扉暢談了許久，從剛入這個圈子的艱辛一直聊到人生裏各種的意外與無奈。

因為元斌本來就長了一副“可憐兮兮讓人心疼”的俊模樣，又加上退伍後事業陷入停滯，讓三十本來而立的年紀，變成人生大危機那雙本就陰郁的眉目如今看起來更像梨花帶雨，比女人還柔還美。金惠子看著他，滿眼都是心疼。吃飯時，當真如母親般又是夾菜又是盛飯，最後還親自下廚專門為元斌做了一碗海帶湯。宋雅嫉妒啊，撅起小嘴忍不住抱怨：“阿姨，好歹也考慮考慮我的感受吧，您給元斌哥做湯，那我呢？只配喝水嗎？”

元斌看了宋雅一眼，然後把喝到一半的海帶湯舉到她面前，笑著說：“如果不嫌棄歐巴的口水，現在就喝下吧。”

宋雅哪裏敢喝？偷偷瞅一眼金惠子，意有所指地說：“別介，如果我喝了，阿姨該不高興了。”

金惠子笑而不語，一邊低頭喝茶一邊聽著元斌與宋雅耍貧嘴。然後當天晚上宋雅就接到老媽宋順恩打來的“問候”電話：“說，你到底什麽時候跟元斌xi好上的？”

“元……元斌？”宋雅覺得老媽這腦洞開的真大。

“別結巴，別裝傻，金惠子阿姨都告訴我了，說你們倆在她家客廳公開打情罵俏。”宋順恩面帶微笑地訓斥女兒。

“媽！你誤會了，我跟元斌歐巴真沒事！”

“哎呀，行啦，不要過多解釋，其實媽媽都懂。說真的，雅美，眼光不錯噢，看《藍色生死戀》的時候媽媽就覺得元斌xi很好，長得帥，演技又棒，當初還想拖人做媒介紹你們認識，這回好了，你們倆自己就跑到一起去了，媽媽真的很開心。不過，就是元斌xi家裏窮了點兒，不過媽媽不在乎，只要你喜歡就好，婚禮可以我們家出錢籌備……”

哎……宋雅覺得自己老媽這腦洞開的真大。

宋雅離開韓國的那天，金惠子正式與《母親》劇組簽了合同。拿著新鮮出爐的合同，奉俊浩在電話裏抑制不住的興奮：“雅美，謝謝你，什麽回韓國我請你吃大餐。”

“您別謝我，這裏面功勞最大的人是元斌歐巴。”

“怎麽？你們真的在談戀愛？”這幾日元斌在汽車裏撫摸宋雅頭發的照片跟雪花似的飄在首爾上空，饒是奉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都看的真真切切。何況，他與大多數看客想法一致，認為元斌跟宋雅還是挺般配的。“噢，我明白了，感謝他就是感謝你對不對？哇，你們倆什麽時候訂婚？”

宋雅暈，想奉俊浩不愧是大導演和編劇，這駕馭故事的能力跟自個老媽不相上下。“奉導，我再說一次啊，我和元斌歐巴真的沒有在談戀愛。兩家經紀公司不都發表聲明了嗎？一切都是誤會。”

“ok，誤會，誤會。”奉導嘻嘻哈哈的，聽口氣反正還是不信。宋雅也不打算跟他多解釋，見快要登機了，就要掛斷電話，直到這時，奉俊浩的口吻才又重新透出一絲穩重：“雅美，問你一件事，你的導演課程學的怎麽樣了？”

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宋雅還是認真地說：“學業還剩兩年，一年是專業課，一年是實習期。”

“想不想提前進入實習階段？”

“當然！”宋雅毫不猶豫地說。“但是，我有一點經驗都沒有誰會找我啊。”

“我找你！哦不，是邀請！”奉俊浩認真地說，“美國那邊不是正在鬧罷工嗎，我的電影會在4月開拍，如果你那時有時間，就來《母親》劇組實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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