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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時計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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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稀薄的月光行走於窗欞的縫隙間,裝飾簡單的和室裏也散落了蒼白的光點。緋支著下巴,凝視側身安睡的夜鬥的神情可以稱得上溫情。

隨身量的拔高,夜鬥已然一點點變得難懂起來。不知從何時起,緋需要擡頭才能看清他的面容;而這角度雖能捕捉到對方的每一絲神情,那雙藍色眼眸的波動已漸趨深刻內斂,緋無從揣測他內心的活動。

而只有現在,只有夜鬥睡著的時候,緋好像又找回了她熟知的夜鬥:

夜鬥到肩的頭發披散開來,因為屢次翻身而彎曲纏繞成一縷縷,淩亂裏頭透出些孩子氣。他睡得並不安穩,面容卻平靜,夜色籠罩下五官分明而冷漠,是神明應有的神態。薄被在他衣襟前滑下,露出並不平整的黑色領口和稱得上纖細的脖頸和鎖骨。

緋好像看得入了神,過了許久才伸手將被子掖好。

這樣的夜鬥,是她一個人的。

念及此,緋唇邊的笑容加深,漆黑的雙目熠熠,快樂得天真而純粹。

這笑轉瞬即逝,緋兀地回身,兩指一並、一劃:“一線!”

手指的軌跡落下光芒,紙門另一邊響起含混的怪異叫喊,隱約現出駭人的體態。

“啊嗯,已經時化了麽?”從淺眠中醒來的夜鬥,吐字都有些懶散。他抓抓頭發,吸了口氣,再睜眼時已經恢覆清醒,果斷伸出手:“緋器!”

白鞘刀憑空出現,鋒銳刃口的光芒映出夜鬥微微上翹的唇角,他一把推開房門,傾身躍出,揮動緋器,斬!

刀的鏗然鳴響和怪物的嘶叫並起,蒼白月光映出地上變幻的人影。

不多時,夜歸於平靜。

夜鬥一揮刀,臉上的神色一瞬有些覆雜。

緋知道,比起砍人,夜鬥更喜歡砍殺造成災禍的妖怪,甚至會如今日一樣挑選地點等待時化。可當她恢覆人形看向夜鬥時,卻難以從那張她熟悉的臉上尋找到一絲歡愉。他以手掌遮目,長長吐了口氣,似乎極為疲憊。

“夜鬥?”

“睡吧。”

於是和室的紙門闔上,徒留一地的光影在庭院變幻姿態。

次日。

“夜鬥頭發越來越長了呢。”緋嘴裏咬著發帶,邊梳理夜鬥的頭發邊嘀咕。

“嗯。”

“如果把頭發一直留下去,梳成女孩子的發型也可以呢,一定很可愛。”

“這個……不要。”夜鬥低下頭。

“哈哈,”緋輕笑起來,將發帶系好。她扶著夜鬥的肩膀向前探身,與夜鬥對上眼神,眼角一彎,“開玩笑的喲。”

夜鬥沒說話,沈默的側顏又是一個謎。

緋身形一閃,已然立在庭院裏,她伸出手,微笑,雙眼黑而莫測:“來吧,夜鬥,今天也有新的工作哦。”

這次的委托人有些特別,是位神器,而他的請求,更為奇特。

看著以額點地、請求夜鬥的青年,緋毫不掩飾自己的嘲弄:“夜鬥你聽到了嗎?他要求你去殺死自己的同伴呢!”她冷漠地笑了,“真是個大叛徒呢。”

夜鬥隨意地倚坐在亭中,面容為陰影所籠罩,他沈默片刻,冷淡地吐出四個字:“你有錢嗎?”

潦倒的神器一震,艱澀道:“我……我什麽都沒有……”

緋下半張臉展露在日光下,唇線一揚,話語冰冷而蠱惑:“你,不是還有名字嗎?”

要和我一樣,成為野良嗎?

你有足夠的勇氣,為了主人承擔惡名嗎?

那一刻,緋的臉上流露出了她自己都未曾發現的專註。她看著青年那印刻著“麻”字的手攥緊,好像要把石板拉出痕跡。那時候,更久遠的那時候,她可沒有猶豫或拒絕的餘地。即使再一次選擇,她也不會拒絕,絕不會!

顫抖的手指緊握成拳,名喚兆麻的神器給出了他的回答:

“我的名字,只屬於我的主人……”

緋嗤笑出聲。

“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是我們貶低了主人。麻這個名字大約會成為禁忌,不可能再叫了……”兆麻的語氣低下去,尾音發顫。他隨即搖搖頭,大聲說:“那樣也無所謂!只要能拯救主人,我願意把名字還給主人!”

夜鬥睜大了眼,似是吃驚似是震動。緋拉住他的衣袖,他卻迅速垂眼,一抿唇:“幫我帶路。”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就幫你一次。”

兆麻的主人是毘沙門天,這位最強武神的神器們因為內訌盡數魔化,瘴氣盤縈於半空,化作妖獸的體態,天地失色,魔氣讓空氣都顯得稀薄。

緋覺得可笑,不由笑起來:“啊哈,神器全部變成妖了呢。看來毘沙門是完蛋了。不如讓她先死一次,直接輪替比較好一些哦?”

兆麻倔強地握拳,密仄的汗珠自額際淌下,右眼閃過光亮,他在尋找毘沙門。

緋看了看夜鬥,又將目光投向天空中的魔窟,繼而滿含嘲弄地審視兆麻,一偏頭,唇角揚起。說到底,高天原的神明也不過是操持著名為善心的把戲的伶人罷了,人類本性是這樣骯臟,不加以鉗制,只會讓神明墮落。

“找到了!在嘴巴裏!還沒有完全融合到一處!”兆麻顫抖著鞠躬,“拜托你!救救我的主人!”

夜鬥沈默著凝視魔窟,一手搭在腰帶之上,任由緋倚著他的左臂發出低低的笑聲。

那麽,夜鬥你是怎麽想的呢?

答案比意象中要來得快:“緋器。”

--斬!

魔窟自上開出一道缺口,哀鳴刺耳,長發淩亂的女武神以狼狽的姿態現身。

--劈!

簇擁在毘沙門身周的神器們尖叫,一只只眼珠徒勞地轉動,最終歸於黑暗。毘沙門像是忘了反應,瞪大了雙目全身僵硬。

--削!

刀尖擦著毘沙門面頰而去,將一只布滿安無的手掌切斷。

何等盛大而狂亂的騷亂啊。緋在夜鬥的腦海中微笑,柔聲說:“你放心吧,夜鬥。我會砍得很徹底的。”

“好痛!”

“痛……救救我!”

神器們發出變調的呼喊,卻很快被一聲又一聲決絕且幹脆的揮刀聲打斷。

“快、快住手!不要殺害他們!”毘沙門全身已然布滿紫色的安無,她掙紮著伸出無力的手,“我的神器,都是好孩子啊!拜托!請你放過他們!”

緋安靜而肆意地笑了:該說這位神明天真還是愚蠢呢?縱容欲念成魔的,除了她還能是誰?值得人歌頌的善心對於即將落入地域的靈魂們,不過是一劑致幻的□□。有人請求我們拯救你,可拒絕救贖的沈淪者,只會怨恨伸出援手的夜鬥。

“夜鬥,別人只會記得你斬殺神器,不會知道你拯救了毘沙門的喲。”

“……我知道。”夜鬥足下一點,狠狠將向毘沙門伸出手的神器斬殺。那只絕望的、紫色的手,被自指節斬斷,血沫噴湧。

毘沙門哀嚎起來,嘶啞的聲音絕望而怨毒,她卻只能看著自己的神器被面無表情的黑衣禍津神斬殺、斬殺、斬殺,每一刀,都將恨意深刻入骨。

如此也好,夜鬥被怨恨,他除了父親大人和自己,再沒有人可以依靠。緋這麽想著,心懷愉悅地向最後一個神器落下淩厲一擊。

這場清理,又或者說屠殺,結束後,面對跪地長謝的兆麻,夜鬥神色冷淡,自他身邊徑自離去,沒有回頭。

緋面帶微笑,朝兆麻鞠了個躬,小碎步跟上夜鬥:“夜鬥臉弄臟了呢。”

夜鬥的目光定了定,半晌才漫不經心地答應一聲,反手抹去臉頰上的血汙。

“還有。”緋拉住夜鬥,踮起腳,仔細將夜鬥鬢邊、額角的猩紅色擦拭幹凈,唇角自然含笑,寧定而甜美。

夜鬥垂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夜鬥?”

“緋,”夜鬥向逆光的方向別過頭,“我……想自己工作一段時間。”

“可以喲,就算不是父親大人的任務我也會好好完成的。”

夜鬥用力抿抿唇,艱澀道:“我的意思是,我獨自工作。”

緋的笑容就那樣凝固在了嘴角,她眨眨眼:“夜鬥不要我了?”

“不,”夜鬥的臉色隨著夕照雲層的移動而變幻,反而使他原本的神情失去了色彩,“我只是想知道,除了砍人,我是否有能力用其他方式……被人記住、給人帶來幸福。”

用我,就不行了嗎?緋平靜地想。

血好臟,討厭。妖怪好臟,討厭。自己,討厭。

可她最喜歡夜鬥了,最喜歡夜鬥給她的名字“緋”了,所以,為了夜鬥去砍殺妖怪也好,砍人也罷,都不討厭。

寂寞,難過,憤怒,嫉妒,這些情感會刺傷夜鬥,所以即使失去這些也沒什麽大不了,只要微笑就好。於是緋一直在笑,無時不刻地笑著,直到她已經不習慣做出其他的表情。

緋不喜歡將別人稱為主人,但野良是最強的神器,所以她任由一位又一位的神明將她命名,只要夜鬥能變得更強就好。

只有和夜鬥在一起的笑才是真的,只有“緋”這個名字才是她存在的意義,只有夜鬥才是她的主人。

他們本當一起實現父親大人的願望。

可夜鬥,卻開始厭惡她、厭惡禍津神的身份,逃避他應承擔的責任。

她略低頭,又眨眨眼,沈默。

緋一直在笑,所以她再擡首時又是笑靨如昔:“我會一直註視著夜鬥的,只要夜鬥需要,我可以斬去前方任何的阻礙,隨時隨地。”

她緩緩向後退了兩步,和此前無數次一樣微笑著伸出手。

水波泛起漣漪,緋的身影憑空消失。

夜鬥右手虛握幾下,最終成拳,他擡頭看向天空,下一刻,他禦風滑行在江戶的上空,夕色流轉於檐角廊頂,是淡淡的緋。

夜鬥只要有她就好,只要有父親大人就好。

--這是緋所相信的世界。可從這一天起,這番模樣的世界就已悄然拉起分崩離析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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