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沐道：“嚴世蕃從來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如果讓他知道毒害景王的事情敗露，他一定會有所動作，不管他想幹什麽，都是在不打自招。如果說裕王、景王、徐閣老、高閣老等一個個人都要置嚴世蕃於死地，嚴世蕃還有一成活命的可能，那他再敢放肆就連最後一成活命的機會也自絕了。”

劉守友倒吸一口涼氣，拱手拜道：“張兄手段高明，兄弟是自愧不如。你放心，交代的事兄弟一定都照辦。”

“多謝。”張沐也笑了。他知道也許以前劉守友既不是嚴黨，也不是倒嚴派，但現在劉守友已經不得不和嚴嵩父子對立了，所以一些話跟他說開無妨，一些舉手之勞的事交給他辦也無妨。

就在這時一名錦衣衛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來道：“劉大人、張大人，不好了，那個妖醫袁裏參的妻兒都被人給救走了。”

劉守友臉色驚變，連道：“什麽？那還楞著幹什麽，快追啊。”

錦衣衛縮了縮腦袋，道：“已……已經追丟了！”

劉守友氣的直跺腳，罵道：“飯桶，一群飯桶！”

“張兄，這可怎麽辦？”劉守友哀求般地看著張沐。袁裏參可是直接毒害景王的兇手，所有跟他相幹的人都很重要，現在袁裏參的妻兒在他手上丟了，那麽大的案子，那麽重要的人，劉守友肯定難脫幹系。

張沐苦笑道：“人家肯定就此隱姓埋名，銷聲匿跡了，我也沒有辦法，不過好在丟的不是袁裏參，於案情影響不大。劉大人萬不能再讓其他人再逃了。你是奉了聖旨的欽差，所有嫌犯都只能由你押送進京，我和景王府都不能插手，可同樣的，出了事都是你的責任。”

劉守友連忙點頭附和道：“兄弟知道，兄弟知道。”

張沐嘴角則掀起一抹釋然的輕笑。袁裏參的妻兒自然是他派陳釜、魯義平救走的，毒害景王，不管袁裏參是主謀還是幫兇，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死罪都絕對免不了，不止他，他全家也都一定會被連誅。這是張沐答應袁裏參的，他救走袁裏參的妻兒，袁裏參到了京城會主動交代一切，指證幕後之人，此事在一起被抓的路上，袁裏森大概也會跟妻兒訣別的時候說了。

……

劉守友的錦衣衛回京覆命需要一些時間，從京城給壓力到袁州更需要時間。因此德安事一了，張沐並未急著回袁州，而是先回了趟建昌。

“你見到我爹了？”聽到張沐簡單的講述，秦靜眼睛瞪的很大。

張沐苦笑道：“可惜我雖然跟他說過你的事情，但他……他還有更緊急的事情要辦。”

秦靜面露幾分涼意，她知道張沐有意將話說輕了，甚至有可能在騙她，但她什麽都懂，可也許什麽都不懂才最好，也許嫁出去後就不該再想那邊的家。從此以後秦義山莊不再是她的家她的依靠，益王府也不再是，張沐才是，盡管轉了一圈，她已自降身份不知幾何，但也正是因為經歷了種種曲折和後悔，才讓她真正長大，真正明白該托付於誰，雖然嘴上沒有說，但面對張沐的一次又一次善意，她已經暗下決心，從此以後無論做小還是做奴，她都此生不改了。

“張大人，張大人……”

此時朱載琮在門外有些焦急的呼喊著。雖然秦靜曾是他的人，但此時張沐與秦靜在內房交談，他卻是連半步不敢打攪，甚至因為有求於張沐，在張沐離開的這段時間他也是不敢有半分逾禮之處，縱使失去了以後，他才忽然發現秦靜依然有著無限的魅力和勾人心魂般的魅色。

張沐看向秦靜，道：“等我一下。”

秦靜點了點頭。

張沐隨即走出了房門，朝朱載琮拱手道：“世子見諒，是下官怠慢世子了。”

朱載琮則急道：“客套話就別說了，你沒望咱們的約定吧？”

張沐道：“此次下官欠了世子一條命，當還。”

朱載琮顯然急得很，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那就快點幫孤想辦法吧，父王是真的決心禪位了，他把王府的大小事宜都交給老五掌控，老五趁機大肆安插親信，拔出了孤的人。孤卻連見父王一面都難，全被小娘暗中給攔下了，如今孤的形勢是大為不妙啊。”

張沐不由眉頭緊鎖，他雖然答應幫朱載琮，但他卻也不是神仙，說幫就能幫的。如果太著急的話，他又怎麽能一下子想到辦法？畢竟這是人家益王府的事，他一個外人原本就很不好插手。

沈吟少許，張沐道：“世子不妨安排下官面見王爺一面，下官先幫世子試探一下，如何？”

朱載琮連道：“好，好好好。”

……

事實證明張沐要見益王比朱載琮這個世子還容易。張沐終究算是救過益王命的人，而且是一個外臣，無論在那位益王妃眼裏還是別人眼裏，張沐都不是朱載琮的人，更不會參與世子之爭。

益王府後花園，鳥語花香之地，也是清凈優雅之地。益王朱厚焐自被神醫李時珍診治以後，便幾乎全在這裏靜養，王府的事已經不再過問了。

“王爺好雅致。”隨下人引領而來的張沐遠遠的便拱手打著招呼。

“張大人，來。”正在垂釣中的益王招了招手，笑道：“你也來一桿？”

張沐道：“好。”

下人也很有眼力，馬上為張沐也準備了一根魚竿，張沐與益王相鄰垂釣著，這的確是一種修身養性的好興趣。

益王率先開口道：“景王侄體內的毒真的連李神醫都沒辦法了嗎？”

張沐嘆道：“是。”

益王黯然神傷，道：“古往今來，生老病死實乃天地至理，誰也當不了。”

張沐暗中觀察著益王的神色，道：“但王爺的氣色卻好了許多，想必李神醫是藥到病除了。”

益王道：“人之壽命終有盡時，本王之癥更是無藥可醫，只能自養。神醫說本王若再被瑣事操勞，喜怒不定則大限將至。唯有清心寡欲，靜兒修養，方可延年益壽，少受頭裂陣痛之苦，連李神醫都這麽說了，你說本王還能怎麽選？”

張沐道：“王爺位高權重，日理萬機。得幾年清閑逍遙日也是好的。”

益王卻苦澀道：“哪還有幾年吶，神醫雖未明說，但本王聽得出來，本王也時日無多了，只怕未必會比景王侄晚走。”

張沐沈默了，益王蒼老虛弱的身體隨便一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種事連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張沐，”益王忽然喊道。

張沐應道：“下官在。”

益王道：“都說你手段通天，能辦到常人所不能辦之事。德安之事本王也算是見識了，本王已時日無多，眼下只有一個心願不知你能不能幫本王？”

張沐道：“王爺請講。”

益王道：“本王想再見見玲瑜，本王想她了。”

說到動情處，益王竟已聲音在顫。

張沐也看的動容，在蘇州的時候他就從秦懷義和花澤淺舞的談話中知道這位益王其實是一位癡情郎，真正獨寵的只有一位王妃，可惜紅顏薄命，那位王妃難產而死，只留下了他們的孩子，那孩子就是與母親長的幾乎一模一樣的朱玲瑜，一直以來，益王都把將對王妃的愛與思念百倍的傾註在朱玲瑜的身上。如今看來傳言不虛。

只聽益王平覆了下情緒，又道：“你以為這些日子王妃阻止老三來見本王，本王就一點不知情？你以為本王不知道老三和老五背地裏的小伎倆？你今日為何而來，本王同樣知道。”

“原來王爺冷落世子並非因為王妃與五郡王，而是在怪世子讓玲瑜郡主和您分開了。”張沐忽然恍悟了過來。也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位蒼老虛弱的老人，曾經也是叱咤風雲的一代梟雄，這樣的梟雄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看的太簡單，之前似乎連他都把益王看簡單了。這位老益王其實心如明鏡，什麽都知道。

益王低吼道：“沒有《毒經》，沒有死亡武士，便沒有了爭雄的最大資本。本王已經放棄了，他卻那麽輕易就受秦懷義蠱惑，還要冒險，就他那點本事能成大事嗎？他既無自知之明，更無兄妹之情，竟毫不猶豫地就把自己的妹妹往鬥爭漩渦中推，這個畜生……”

益王還未說完，已經開始劇烈地喘息起來。張沐連道：“王爺切勿動怒，那場鬥爭漩渦已經過去了，玲瑜郡主有神靈保佑也總算是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好片刻後益王也總算平覆了過來，擺手道：“本王得知真相後，責難他時，他跟我說了，是你化解的那場暗鬥，想想，你的確頗具手段。”

張沐微微躬身，沒有謙虛也沒有回應。

益王則道：“本王所求之事，你能辦到嗎？”

張沐道：“若直接以益王府的名義去請郡主回家，下官只怕也……”

玲瑜郡主早已變成了臨善公主，成了皇帝的女兒，這個時候在嘉靖帝心裏，最容易引起不適的就是益王府還要與臨善公主敘父女親情。說起來這種事嘉靖帝自己都親身經歷過，沒有人比他更容易被刺激到。

益王道：“本王只要見女兒，你用什麽理由，什麽借口本王無所謂。”

張沐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下官倒是願意試一下。”

益王則道：“老三當了幾十年的世子，大明禮制、祖宗規法，王府上下的人心……無論從哪說將來都只能是他承襲王爵，若隨意變更，牽扯之大本王豈不知？等玲瑜回家了，有她在身邊陪著，本王就禪位安心養病了。”

張沐拱手拜道：“王爺心如明鏡，睿智如慧，下官佩服。”

張沐說的是心裏話，他甚至都沒開口，益王已經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清楚了，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結果，也知道自己該怎麽決策。倒是那個朱載琮沒有繼承自己父親的明銳，到現在都還以為益王不見他是因為益王妃和五郡王的阻攔，卻不知自己從進來到現在，連益王妃的影子都沒見到，而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沒被禪位，皆因老益王對他的怨意。

這份怨也許等朱玲瑜回家了，真能一掃而空。人到臨死之際，想的反而簡單了，只剩感情最深處的那點心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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