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沐心中好笑，他變化這麽快就沒想過反而更容易令人反感嗎？

但張沐依然神色如常，心念剛才朱玲瑜的舉止神態已經讓許多人浮想聯翩，甚至跟蹤朱玲瑜的那幾波人在朱玲瑜離開後，還都專門各留下了一人，連他都暗中開始觀察了。張沐當即坦蕩解釋道：“實不相瞞，公主曾在蘇州游玩過一段時間，那時屬下因為不知公主的身份，反而跟她成了朋友，現在想來，若知道她的身份，屬下是萬萬不敢結識的，實在惶恐。”

賀若斌連道：“不惶恐不惶恐，這是好事，以後咱們兄弟還需互相照應才是，不如晚上一起去喝點小酒找些樂子，兄弟請客。”

顯然這位衛指揮使大人也知道有一位公主當靠山遠遠比有楊宜當靠山要穩固的多。

張沐眉頭一掀，順勢道：“大人的美意屬下心領了，我擔心酒後誤事，萬一耽誤了巡防公務就不好了。”

賀若斌幹咽了兩口吐沫，幹笑道：“怪兄弟了不是？剛才都是兄弟與你開的玩笑，不要當真，以後巡防的事有其他四營人，哪還用的著張老弟，咱們放心吃酒就是。”

這一次連夏敬忠都覺得好笑了。但這正是張沐想要的，駐紮在外的京衛官兵不得擅自離營，而且還得日日操練。可駐紮在皇城內的就不同了，平日裏除了輪到的千戶、百戶等官兵負責巡防，其他人就自由了許多，如果賀若斌不給他空閑的時間可不妙。

只是張沐卻不知道，因為朱玲瑜對她的親近態度，他此刻已經被諸多大人物盯上了。

……

轉眼五天過去，雪剛化幹凈，天氣也還冷得很。

張沐很想知道朱玲瑜的情況，但他初來京城實在沒有多少打探的路子。他沒想到最先找到他的不是井田四助、黃志武等新陰堂的人，也不是在臺州得到他的消息，追隨他一起過來的陳釜、魯義平等曾家軍，甚至不是那位神秘的山春佳音，而是已經一身麻煩的楊宜。

“見過大人。”

雖然已經聽說楊宜因剿倭不力被罷官了，但張沐還是很客氣。

“張老弟，老朽此來是有事相求啊。”楊宜現在也客氣的很。

張沐聞言微微抿著嘴，像楊宜這種沈穩老練的老臣，這樣直接開門見山的時候可不多，想來他是真急了。

張沐不動聲色，道：“大人請說。”

楊宜看了看左右，道：“老朽想求張老弟隨我一起去趙大人府上拜會，還望老弟萬勿推脫。”

張沐道：“哪位趙大人？”

楊宜對著虛空拱手道：“當朝工部尚書，趙文華趙大人。”

張沐聞言苦笑道：“大人您這又是何必呢，聖上親自下旨將您除官，就是有趙大人幫忙，恐怕一時半會您也不好覆官吧？”

楊宜指著自己的頭，急道：“老朽年邁，已不求覆官，現在只想保住這顆腦袋，回鄉終老。”

張沐道：“此話怎講？”

楊宜見四周無人，壓低聲音道：“老朽也不敢相瞞，我得到消息，有幾個言官正打算上折子奏我通倭，如今我失勢，無人肯替我說話，只能去求趙大人了。”

張沐頓時明白了：剿倭不力是小罪，僅僅只被罷官。可如果是通倭，那就不是罷官那麽簡單了，一個搞不好勿說楊宜一人，他全家都要死，楊宜當然心急如焚。他這個剿倭總指揮就是趙文華推薦的，跟倭寇勾結也是趙文華示意的。現在他有性命之憂，自然第一個想到找趙文華救命。

張沐苦笑道：“我一個小小的千戶，大人去拜會趙尚書，又何須帶上我呢？”

楊宜冷眼道：“老弟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張沐道：“如果不是因為屬下千戶的身份，而是因為另一個身份，那屬下看就更沒必要了，畢竟就算是只有你一個人，趙尚書也會權衡利弊，一定傾力相助的。”

楊宜面色極為難看，這種時候也不再避諱了，焦急道：“你不知道，老朽根本不是嚴黨，如果只有我一人過去，等告發我的折子遞上去了，趙文華安排我一個‘畏罪自殺’恐怕要遠比救我一命容易的多，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

張沐驚道：“你不是嚴黨？”

楊宜搖頭道：“根本不是，只是……只是前面有總督張經剿倭大勝卻被他誣陷枉死，後浙江巡撫李天寵剿倭取勝也被他誣陷冤殺，我不得不事事聽命於他。你說現在我已毫無用處，他又怎麽會救我？可若有老弟跟著就不同了，老弟背後的人趙文華既不敢一上來就得罪，又沒有放棄與他繼續合作的念頭，只要你跟我一起，他一定會救我而不是滅我的口。”

張沐眉頭一掀，道：“你怎麽知道他還想繼續跟我們合作？”

楊宜將聲音再度壓低幾分，道：“你們東瀛人最多的一是浙江，二是福建。浙江出事的時候，朝廷的任何動向他都派人密報福建那裏，如果不是有心繼續合作，他何須如此？”

張沐道：“這消息可靠嗎？”

楊宜道：“老弟難道忘了柳生先生與他之間一個是你，一個就是我了，柳生先生那邊的事你都知道，他那邊的事我豈會不知？”

張沐暗嘆，柳生宗男如果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非常高興。他沒想到楊宜已經把話說得那麽直白露骨了。

張沐沈吟少許，依舊為難道：“實在抱歉的很，屬下還是幫不了大人。既然趙尚書有心與我們繼續合作，那我就更不該初來京城便上府威脅他了。”

楊宜冷聲道：“你真不肯幫我？”

張沐搖頭。

楊宜寒聲道：“那老朽也就只好自己上錦衣衛那裏認罪了，我只怕像我這樣的羸弱文官受不了錦衣衛的酷刑，會把所有人一個不剩的都咬出來！”

張沐看著楊宜，但見楊宜果然是一幅要死一起死的架勢，他猶豫了許久，還是苦笑道：“大人這哪裏是來求我的，分明是來威脅我的啊。”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種處於低谷的大官真要急紅眼了，咬起人只怕會更疼。

楊宜則直接起身要給張沐跪下，哀求道：“求老弟救我性命吧！”

張沐連忙攔住楊宜，道：“屬下可不敢受此大禮，我幫你就是了。不過……”

楊宜原本已經松了一口氣，聽到張沐最後兩個字連忙緊張的擡頭。

張沐道：“不過我幫大人，大人總該投桃報李吧？”

楊宜心中暗惱，果然是倭寇的人，這種時候還沒忘記貪婪本性，楊宜可憐道：“我現在已一無所有，還能給你什麽？”

張沐道：“大人官場沈浮幾十載，恐怕朝堂上的事沒有誰比你更清楚，屬下初到京城，也是初入官場，如果能向大人請教一二，你說這是不是很重的禮了？”

楊宜微微一楞，也馬上明白了張沐的意思，說道：“你有什麽想知道的，但問無妨。”

張沐道：“不如我們找個清凈的地方慢慢聊？”

未等楊宜說話，張沐又道：“奏你的折子至少要等到明日早朝才能遞上去，咱們有的是時間，不用急。”

楊宜只得嘆道：“好吧。”

兩人當即尋得一處偏僻小湖，因為雪剛化，天太冷，湖周圍沒有一人，兩人當即便在湖中央的小亭坐下了。

楊宜依然很著急，剛坐下便問道：“老弟想知道什麽快問吧。”

張沐深吸一口氣，縷了一下思緒，道：“屬下進京的時候看到了一位臨善公主，以前怎麽沒聽說過有這樣一位公主？”

楊宜道：“老朽近日已自身難保，哪裏還顧得上打聽他人之事？”

張沐有些失望。但楊宜馬上又道：“不過聽說公主以前是益王的愛女，至於益王是怎麽把這個女兒過繼給聖上的我不清楚，只知道聖上對臨善公主尤其寵愛，江西那邊少雪，更無大雪，公主年少好奇，第一次見大雪漫天之景，便請求出宮游玩，聖上居然真的答應了，這種恩可不是常開的。”

張沐連道：“還有嗎？”

楊宜無奈道：“老弟，你這算朝堂的事兒嗎，宮庭之事我現在是真不知道。”

張沐訕笑，連道：“屬下是好奇了點。那咱們就只聊朝堂，不如大人先跟屬下聊聊當今朝堂上誰最有權勢。”

楊宜忍不住道：“小小千戶口氣不小。”

張沐很直接的道：“我的野心一向很大。”

楊宜也無所謂，長聲道：“當朝文武百官自然以首輔嚴嵩嚴閣老為首，除此之外便是次輔徐階徐閣老，朝中大事多由他二位商議而定。”

張沐皺眉道：“嘶，為何次輔徐大人的名頭好像小許多呢？”

“嗯？”楊宜立刻瞪向張沐。

張沐卻不急不緩的笑道：“既然大人是找屬下救命的，那大人不如說點真東西來。”

楊宜道：“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張沐正容道：“實不相瞞，屬下早看不慣嚴嵩專權了，我既想升官發財，又不想依附嚴黨。”

楊宜道：“你可知道沒有依附嚴閣老的那些人，你們東瀛在朝廷裏就根本沒有朋友了？”

張沐毫不在乎的道：“屬下在臺州時好像便已向大人表露過心意，跟著東瀛人燒殺搶掠哪能比在朝廷裏做大官有前途？”

楊宜道：“可惜無論是東瀛人想拉攏高官，還是你要升官發財，都離不開嚴閣老。”

張沐則道：“大人已經知道了屬下的心意，你但說便是，其他無需替屬下操心。”

“好吧。”楊宜只得點頭，又道：“你若不想依附嚴閣老，便只能找機會取得高拱高大人的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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