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義平道：“我會把這一切都轉告戚將軍。俞龍戚虎，可惜俞大猷將軍被朝廷貶到了大同，戚將軍善陸戰，他最善水戰，有他在救人或許會更有希望。”

“盡人事，聽天命吧。”張沐心中也沒底，又道：“見到了楊宜那種官，我才明白大明朝真正的威脅不是北方草原的韃靼人，也不是南方沿海的倭寇，威脅恰恰就在那朝堂之上，在那嘉靖皇帝眼皮子底下一個個天天喊著忠君愛國的臣子身上。這次的倭患不管結果如果，我大概都要去京城了，到時真不知又是什麽場景。”

魯義平道：“我們誓死追隨公子。”

……

回到軍營後，張沐也是不得不去見楊宜，將柳生宗男的計劃全盤告訴了他。

楊宜很高興，當場便許諾會令張沐擔任先鋒將。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畢竟無論是誰做先鋒，誰奪頭功，這場大捷的第一大功臣永遠都是主帥的，柳生宗男送給楊宜這麽大一份厚禮，楊宜投桃報李自然會配合柳生宗男的一切計劃。更何況由張沐擔任先鋒將，對柳生宗男，對楊宜都是最為有利的。

三日轉眼便過，魯義平期間來過了一次，告訴張沐有一個在臺州當地極有影響的抗倭門派，幫主董劍來正是當年加入曾家軍的江湖豪傑之一，借助那位幫主的力量，他們找到了購買箭毒木的杜銃手下蘇橋，還巧妙的將他引入青樓，安排了一位素有俠名的女妓將他灌醉，讓他說出了只言片語，又讓他第二日帶著箭毒木順利回去覆命。這樣柳生宗男和杜銃都毫不知情，一切行動都不會受到影響。等到日後柳生宗男追究起來，他們只要再將消息散播出去，就能把罪都推到杜銃頭上了。

可張沐沒有一點信心，魯義平心裏同樣不踏實，一個青樓女妓能有多少俠名？她又不是花澤淺舞那樣專門訓練的人，況且就算什麽都說得過去，她知道了戚繼光又是怎麽知道的？這一切簡直就像是被設計好的一樣，柳生宗男是什麽人，怎麽可能那麽好騙？

只是眼下似乎這已經是他們能做的極限了，仗還是要打，路依然要走。

……

軍鼓陣陣，旌旗飄揚。

臺州方向，戚繼光的大軍已經趕到，並制定了具體的計劃。這裏楊宜也召集了大軍，此刻所有千戶以上的武官已全部奉命來到了點將臺下。

點將臺上，楊宜一身戎裝，昂首挺胸的做著戰前動員，搬弄文字本就是他那樣的文官最擅長的，到了最後連張沐都錯以為他是熱血澎湃的戰將一般。

“大軍進入浙江已有半月，我知道很多兄弟都憋著一股勁，誓要殺盡倭寇，保家衛國。你們急本督也著急，今日本督終於得到可靠情報，倭寇可能會進攻臺州，現在我們立刻開赴臺州前線！”楊宜大聲說完，稍作停頓，便喝道：“武驤左衛五位千戶何在？”

張沐等五名千戶聞言，立刻齊齊上前，拱手道：“末將在。”

楊宜看著五人，最後目光停留在張沐身上，沈聲道：“本督命你們為先鋒，輕裝簡行，找到倭寇的具體行蹤後立刻伺機進攻，同時速速派人來報。你們的指揮使賀大人近日身體不適，無法領軍，本督任命千戶張沐作先鋒將，其餘四人盡聽張千戶號令。”

“是！”張沐等五人同時應命。

張沐上前接過令牌，其他四人卻偷偷彼此互看了幾眼，神色都有些怪異。他們的指揮使前兩日還好好的呢，這病的倒是巧，再說，就算指揮使病了，還有兩位指揮同知大人呢，怎麽也輪不到他張沐啊。

大明的衛所官兵多是世襲的，在不少人看來，張沐這個突然出現的千戶一定是靠著“既跑又送，提拔重用”的路子上來的，根本就沒有一點本事，如果真是要去殺倭寇，選這樣的先鋒將絕不明智，搞不好還會害死他們。可是軍令已下，誰也不敢抗命。

“大人！”就在這時，一道粗魯震耳的聲音陡然響起。

眾人聞聲看去，但見是一名滿臉絡腮胡的將領，這將領身上的鎧甲規格赫然顯示著他的身份——衛所指揮同知！

楊宜看著後者，頓時臉色有些不好看了：這是一個很不懂事的莽漢，他很不喜歡這種人，如果後者能稍微懂事一點，以他的資歷和戰功恐怕早就是衛指揮使甚至更高了。

楊宜冷漠道：“哦，原來是龐將軍，你有什麽事？”

絡腮胡將領大聲道：“既然賀指揮使不能領軍，末將請戰，願做先鋒殺倭寇一個片甲不留。”

楊宜冷聲道：“本督軍令已下，你莫非沒有聽到？”

絡腮胡將領卻不退縮，大聲道：“末將以為既然是首戰，就該打出我軍的氣勢來，末將不才，自以為要比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更能殺敵。”

說完，他已經毫不避諱的瞪向了張沐，若是膽小的人被這一雙兇煞的眼睛瞪著，恐怕也會嚇一跳，可惜張沐雖然看上去極為年輕，只有二十出頭，卻出人意料的淡定，完全不被絡腮胡將領嚇人的氣勢影響。這倒是令絡腮胡將領頗為意外。

楊宜陡然怒喝：“龐世績，你可知軍令如山？”

絡腮胡將領道：“是。”

楊宜怒道：“你可知本督軍令已下？”

絡腮胡將領面色漲紅，卻是不說話了。

“還不快退下？退下！”絡腮胡將領身後另一名將領已經急的滿頭大汗，不斷低聲催促者，他正是絡腮胡將領所在衛所的指揮使，絡腮胡將領原本是他手下最能打的一個大將，可這位指揮使寧願沒有這樣的手下。

能打仗又怎麽樣？凈給他闖禍。

就在這時絡腮胡將領陡然又瞪向張沐，吼道：“小子，你若拿不出真本事來，莫說老子不服，全軍將士都不會服！”

他倒也不傻，不去斥責楊宜任人唯親，而是直接懟上了張沐，還以全軍將士相脅。

“哎呦，祖宗哦！”此話一出，旁邊的那位衛指揮使已面露幾分絕望之色。

楊宜更是怒極，他絕沒有想到這個莽漢居然會蠢到敢當眾質疑他的命令，這還是第一次真正的實戰命令啊，他主帥威信何在？

張沐已經能察覺出楊宜面容上的猙獰之色，也從絡腮胡將領身上看到了幾分難得的勇氣與戰意。

“那家夥叫龐世績，可是個了不得的猛人，曾經一把斬馬刀連殺十六名韃靼騎兵，不過也是個蠢貨，一點眼力勁都沒有，時常惹上面的人不高興，立了戰功官不升還降了一級的，除了他也是沒第二人了。”一名千戶在張沐耳邊低聲說著，顯然他很有眼力勁，能看出總督楊宜對張沐的格外賞識，也知道張沐新來，很多事都不知道，正是套近乎的時候。

“龐世績？”張沐默念了一遍。

那千戶道：“對，就是那蠢貨，咱們別理他，讓總督大人收拾就行了。”

然而他的話才剛說完，張沐忽然朝絡腮胡將領拱手道：“龐將軍，總督大人賞罰調度自有大人的道理，豈是你能看透的？”

“哼！”絡腮胡將領不服氣的冷哼一聲。

張沐毫不生氣，轉而朝楊宜拜道：“大人，龐同知以下犯上，不知所畏，本該軍法處置，但末將擔心若直接治他的罪，反而會給人留下口舌，懷疑大人的英明決斷。所以末將請求跟龐同知比一場，我要讓他輸的心服口服，也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大人選將自有您的道理。”

楊宜暗驚，連道：“張千戶，你……”

未等他說完，絡腮胡將領已經大聲喝道：“好，這可是你說的，你若能贏老子，莫說先鋒將讓你，老子給你跪下磕三個響頭！”

張沐道：“我說的是比武功，若是比兵法、戰陣或者別的東西，一時半會可不好比較。”

絡腮胡將領喝道：“老子根本不識字，不懂兵法！”

張沐一楞，沒想到這莽漢竟如此坦白，當即朝楊宜拱手道：“末將請總督大人應允。”

絡腮胡將領也道：“請大人應允。”

張沐居然主動求戰，楊宜反而不好阻止了，他驚訝的看著張沐，不相信柳生宗男精挑細選的人會是一個不知進退的笨蛋，但他更不相信張沐能贏絡腮胡將領，因為絡腮胡將領的武力絕對算是這數萬大軍裏數一數二的，而張沐又太年輕了……

想到這裏，楊宜冷視著絡腮胡將領，又看向他的頂頭上司，道：“龐世績，如果你贏了，本督便讓你們登州衛擔任先鋒，不過別怪本督沒提醒你，這次倭寇進犯臺州的消息絕對可靠，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你們若擔任先鋒就得給我簽下軍令狀，不拿兩千倭寇人頭回來軍法處置！”

此話一出，到處都是倒吸涼氣的聲音：兩千倭寇腦袋！？即便是聲名在外的戚繼光，在舟山與倭寇慘烈大戰也只殺了七百多名倭寇，自己還付出了傷亡數千的代價。先鋒軍只是一個衛所的兵力，名義上有五千多人，實際連兩千都不到，這點人就想取下兩千倭寇的腦袋，這不是做夢嗎？

先鋒將誰都想當，哪怕真撞上了大批倭寇，逃就是了，只要聯系到後面的大軍再追殺過去，不管輸贏，離升遷都不會遠。更何況大多數時候所謂的情報都是假的，連個倭寇的影子都碰不到，那就更白撿一次升官的機會了。可現在楊宜威脅一出，誰再敢爭這個肥差可就等於是找死啊。

那位衛指揮使已經連忙喊道：“總督大人不要誤會，我們登州衛絕無爭奪先鋒將的意思，更不敢質疑大人的號令，誤會了、誤會了啊。”

絡腮胡將領卻跟著喝道：“指揮使大人如果不敢，屬下自己領兵便是，我願簽軍令狀！”

“你！你你你……”那位登州衛指揮使已經氣的直打哆嗦了，他身後的五名登州衛千戶也臉色煞白：這世上還真有一心找死的蠢貨，而且還非要拉上他們！

楊宜也已無話可說，最後狠聲道：“好，好的很！”

張沐將楊宜的神色收入眼中，陡然大喝道：“總督大人，末將這就讓他知道，他質疑您的決斷是何等愚蠢。”

見張沐自信的模樣，楊宜總算稍稍心安了些，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任由張沐與絡腮胡將領當眾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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