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沐連忙拱手道：“見過戚將軍。”

戚繼光也不啰嗦，微微舉起手中的武士刀，道：“這刀你是從哪裏得到的？”

張沐道：“那就是我的佩刀，雖然絕大多數時候我會把它藏起來，幾乎不去使用。”

“什麽！？”

張沐此話一出，無論是戚繼光，還是其他人都面色驚變，誰也沒想到張沐會這樣說。

張沐也知道他要告訴戚繼光的事不是小事，如果不把誠意亮足，恐怕很難讓戚繼光毫無保留的相信自己，畢竟他現在是戴罪之身，沒有絕對的把握就擅自動兵，只要有任何閃失，都很可能再被朝廷裏的小人攻擊，後果可大可小。

張沐誠摯道：“在下雖然年輕，卻潛伏在倭寇中多年，日前倭寇首領柳生宗男已經下令手下，將會在朝廷剿倭的大軍到達臺州之前，瘋狂搶掠村鎮，殺戮百姓，他要把浙江沿海一帶鬧的天翻地覆。事情緊急，在下思來想去身在浙江的抗倭名將也就只有將軍你了。”

戚繼光驚道：“他們明明知道朝廷的大軍即將殺到，還敢大肆屠殺村鎮？”

張沐道：“倭寇一向狂妄自大，恐怕是故意向朝廷示威吧。”

張沐沒有明說緣由，更不打算直接說楊宜跟柳生宗男早有勾結的事。官場裏面錯綜覆雜的關系，還有那權力鬥爭，張沐也有耳聞，那是遠比江湖更險惡的地方，楊宜的官職比戚繼光高許多，沒有證據，他說了只會適得其反。

況且他對戚繼光也不了解，像那位胡宗憲胡總督也是抗倭名將，連倭寇大首領汪直都死於他手，可胡宗憲卻是嚴嵩的學生，兩人有著說不清的關系，而嚴嵩正是當年害死他爹和曾家軍的主要黑手。

戚繼光是胡宗憲手下的將領，他雖然在抗倭上無須置疑，但張沐卻不知他到底站在朝廷裏的那一邊。

有些話，張沐不能亂說，有些事，張沐也不能坦白。他來只是想請動戚家軍抗倭，不想輕易暴露自己，多年身處倭寇勢力，早已讓他有著遠過常人都謹慎的性格。事實上，現在的張沐已經稍作易容了，因為這裏是倭寇最聚集的浙江，他也不確定會不會有柳生宗男的眼線看到他來義烏找戚繼光。

這時一旁的第三位將領冷聲道：“我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倭寇故意派來引我們入陷阱的？”

張沐道：“我沒有辦法讓你們相信我，但如果你們肯相信揚州少林寺主持孤舟大師和武當的藍道行道長的話，他們可以為我作保。除此之外倭寇已經開始在沿海一帶不斷制造血案了，你們一查便知。”

戚繼光忽然目光明亮地看著張沐道：“你跟曾家軍有什麽關系？”

“嗯？”張沐也意外了下，這時他發現一旁的戚夫人神色更是有著些許奇異的變化。張沐馬上猜到，孤舟大師、藍道行道長和戚夫人同為天下八大絕頂高手，彼此間的切磋乃至交情肯定不淺，恐怕戚夫人知道孤舟和藍道行本來的身份，這也反過來說明孤舟和藍道行一定相信戚夫人的為人，否則絕不會說。同樣的戚夫人也一定信任孤舟、藍道行，信任曾家軍。

原本張沐只打算借助孤舟大師和藍道行道長的威望，讓戚繼光相信自己，就算戚繼光還不完全信，也一定會派人去沿海調查的，這樣他就不會白來。可沒想到還有這等意外的情況。

張沐當即拱手道：“實不相瞞，在下正是曾家軍的一員。”

戚夫人道：“曾家軍中年齡最小的一個現在至少也有四十了吧？”

張沐道：“但曾家軍的孩子卻可以很年輕，不是嗎？”

戚夫人一下子恍悟了過來。這時戚繼光帶著幾分激動地道：“我平生最欽佩視為榜樣者，便是大將軍曾銑，沒想到今日還能遇到曾家軍，更沒想到曾家軍至今依舊不忘報國除寇，實在令元敬佩服。”

“元敬”正是戚繼光的字，說完，戚繼光已經對張沐拱手而拜。

張沐馬上回禮，他萬萬沒想到戚繼光竟然會說出視曾銑為榜樣的話，這一刻他對戚繼光的好感瞬間倍增，不是因為曾銑是他的父親，而是因為曾銑是嘉靖帝親自下令處死的罪臣，戚繼光戴罪之身竟公然說出把一個罪臣視為榜樣的話，這絕不明智，可是他說出來了。

張沐說自己是曾家軍的一員沒有關系，孤舟和藍道行讓戚夫人知道他們曾是曾銑手下的大將也沒關系，因為曾家軍當年只是被強令解散，他們沒有罪了。可唯獨曾銑不行！

似乎也是意識到有可能禍從口出，戚繼光馬上幹咳一聲，轉口道：“小兄弟可是曾家軍有意派去倭寇哪裏的？”

張沐道：“這事就說來話長了，容在下以後有機會再講，但現在沿海的情況卻是不能再坐視不管了。我們曾家軍已經暗中聯絡各處抗倭義士，孤舟、天員兩位大師也在號召浙江沿海一帶的僧兵，但倭寇來勢洶洶，還請將軍出兵護佑百姓。”

戚繼光道：“既然曾家軍和天下英傑都已備戰，那我自然不能退縮，但容我先通稟義烏知縣趙大河，發兵需有他的支持。”

未等張沐說話，戚繼光解釋道：“這些義烏兵都是我在獲罪之前，上奏朝廷，朝廷準許招募的，否則我既沒有錢，也沒有權利私招兵馬，所以他們都是朝廷的兵，我被革職後，雖然朝廷令我殺倭戴罪立功，可要動兵必須知會地方官員。那位趙知縣頗有血氣，我在義烏募兵、練兵，都多虧了他的協助。”

張沐連道：“官場規矩多，在下明白將軍的意思。”

戚繼光點了點頭，對身邊的那位將領道：“陳大成，你馬上去見趙知縣，把情況向他言明。”

“是。”那名將領一拱手，立刻轉身離開，倒是頗有些雷厲風行的氣概。

張沐看著那位將領離去的背影，忍不住讚道：“將軍手下果然都是精兵強將，這位將軍的功夫底子實在好。”

戚繼光道：“但你絕想不到他之前只是義烏的一名普通礦工。”

“哦？”張沐淩然。

“來，咱們邊走邊聊！”戚繼光示意之下，張沐便和戚繼光、戚夫人一起圍著操練場並肩走著。

“殺！”

“殺！”

“殺！”“殺！”“殺！”……

操練場內四千義烏兵操練的氣勢震耳發聵，戚繼光對這些義烏兵也是讚不絕口：“義烏多礦，很多義烏人以采礦為生，不過這裏的礦藏也引起了外鄉人的垂涎。三年前的六月，我被貶到這裏時，親眼目睹了義烏的礦工、鄉民跟外鄉人為了爭奪采礦權爆發了大規模的械鬥，那場械鬥一直打到十月才結束，這些義烏人不論男女老幼，一同上陣，農民用鋤頭，礦工用鐝頭，婦人拿菜刀，孩童舉石塊，人人大殺四方，父親傷了兒子替，哥哥殘了弟弟上，絕不言敗！我征戰多年，天下強橫之徒大都見過，卻從不畏懼。但如義烏人之彪勇橫霸，善戰無畏，實為我前所未見，讓人聞風喪膽，可怕！可怕！”

張沐道：“所以將軍才上書請求在義烏招募新兵，組建一支善戰之軍？”

戚繼光點頭，又道：“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招募新兵了，之前我招募過數千紹興兵和處州兵，也都盡全力操練。可沒想到舟山一戰，數千精兵對一千倭寇竟然節節敗退，四處潰逃，雖然最後我設計反敗為勝，但卻是以三千傷亡換來敵人幾百人的慘勝，許多倭寇還是逃了出去。吳越之地，十裏不同風，苦心訓練的新兵不堪一擊，又見義烏民風如此剽悍，我這才轉而在義烏重新招募新兵。”

張沐疑惑道：“在下不明白，大明朝帶甲之兵百萬計，為什麽將軍一定要不斷的招募新兵？”

“帶甲百萬……帶甲百萬……”戚繼光仰天不語，許久之後才苦澀一笑，道：“小兄弟不在軍旅中，又怎麽知道衛所官兵的戰鬥力已經喪失到了何種地步，我歷次與倭寇血戰，幾乎全是慘勝，傷亡都在倭寇之上，更難以將其重創，所以才給了言官彈劾我抗倭不利，通倭的理由。倭寇一次次進犯沿海，僅僅把他們打退是不能震懾住他們的，只有對他們造成巨大殺傷，殺的他們不敢再來，倭患才能根除，這就需要一支真正的精銳之兵。就像當年的曾家軍那樣，把號稱天下第一的韃靼鐵騎追殺數千裏，殺的他們跪呼曾爺爺，他們還敢再侵犯大明嗎？”

張沐不由嘆道：“可惜再也沒有曾家軍了。”

戚繼光更嘆道：“何止沒有曾家軍，曾銑將軍被殺之後，天下英傑心寒，也再沒有群雄雲集，共赴國難的壯闊場景了。我最初募兵時信心滿滿，心想這些血氣方剛，勇武無畏的義烏人一定會爭相應募，報國殺敵，可差點一個兵沒招到。因為這些義烏人愛憎分明，就說剛才被我派去找趙縣令的那個陳大成，他在江湖、在義烏都極負威名，他的叔父當年正是無數追隨曾銑將軍的江湖豪傑之一，叔父雖然在與韃靼血戰中戰死，可陳大成以其為榮。可之後朝廷竟因曾將軍希望收覆國土就處死他，卻是徹底寒了陳大成的心，我再來招募時，他不僅不應募，還讓其他人別應募。是我三顧茅廬才說動的他。這些義士嫉惡如仇，他們只是恨朝廷的腐敗，狠魚肉百姓的貪官，可他們還是愛這個國家，無法容忍外族入侵的。倘若當年朝廷不殺曾家軍，沒有寒天下義士之心，今日我理想中的鐵軍倒是會容易組建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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