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下午六點多, 在賭場裏轉了好幾圈的吳憂覺得肚子開始咕咕叫。他現在這個年紀十分不經餓，中午吃的飯早就已經在和牌場上的侯進等人鬥智鬥勇的時候消耗光了, 所以, 他決定離開賭場去吃晚飯然後回家。雖然這個地下賭場還有夜場, 完全可以在裏面待上一天，但是這裏面的氣氛以及空氣都讓吳憂不喜歡。在這裏呆上幾個小時，就會渾身沾染上煙酒混雜的讓人不舒服的味道。

吳憂拉了一下劉隆龍, 在後者回頭的時候道：“我餓了, 我們出去吃晚飯吧？我今天贏錢了請你吃, 你別推辭, 也是謝謝你帶我轉了這幾圈。”

劉隆龍身體比吳憂高壯，消耗自然更大一些。他雖然總看吳憂不太順眼，不過有人請他吃飯, 不吃白不吃不是？

劉隆龍也不吭聲, 就領著吳憂往出口走。

而吳憂跟著他貼著墻邊往出口走，邊走邊問他：“你想吃什麽？今天初三了, 外面的店應該開了一些吧？我想吃火鍋，不過不知道還有哪個火鍋店開著門。不過其實我們村吳喜叔家的鹵肉面和鹵肉飯也挺好吃的。要是找不到火鍋店的話，就去吃鹵肉面吧。”

吳憂正說著, 劉隆龍突然拉著他停下了腳步，吳憂不解地看過去，劉隆龍就皺著眉道：“我記得你家和張家關系不大好吧？那個人好像是張有才，他是張有金的弟弟。你避著一點吧。”

吳憂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張有才是誰，但是他聽到“張有金”這三個字的時候, 臉色刷的就變了。他迅速把自己藏在了劉隆龍的身後，露出了半個腦袋在煙霧繚繞之中看著入口進來的三個人，而後他的心都開始涼了。

那三個人他實在實在熟悉不過了。在他覺得最艱難的日子裏，就是這三個人領著其他十來個人頻繁地上他家打砸搶、並且辱罵他爸爸以及奶奶的。

那個張有才仗著自己是張有金的弟弟，叫囂的最狠罵的也最厲害。他還看到這個男人抱走了他家的電視機、每次來都要罵罵咧咧地拿點什麽才行。他甚至還翻過他奶奶和媽媽的衣服兜，要看看有沒有錢。

這樣的畫面很長時間裏都是屬於吳憂的噩夢之一。他驚醒過後，總是覺得憤怒卻又悲傷。他非常痛恨張有才，但有時候他會想，張有才或許也是憤怒的，因為他失去了他的親人。

但是，現在，看著張有才這熟門熟路的出現在地下賭場的樣子。吳憂總覺得他好像發現了事情的另一個真相。

劉隆龍感受到吳憂抓著自己後背衣服的手的用力，他抿了抿唇，在張有才那三個人找了張桌子坐好之後，迅速拉著吳憂上樓，並且一路上都用自己的身形擋住吳憂的身形，直到兩個人從出口出去。

吳憂的臉色很不好看，走在去火鍋店的路上，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張有才經常來這裏嗎？那……他的哥哥張有金呢？”

劉隆龍找小弟打聽過吳憂家裏的詳細情況，自然是知道他們家和張家的恩怨的。當時他還覺得他和吳憂有那麽點同命相連難兄難弟的感覺，現在，他明白吳憂問話的意思，都忍不住替吳憂的那個爹糟心了。

“他們兩兄弟都是這裏的常客。”劉隆龍踩著雪開口。“賭的時間比我爸短一點兒，我爸是從我上初中開始的。他們倆兄弟是前年春節開始賭的。大約有兩年的時間了吧。”

吳憂深吸口氣，“那他們兩個在賭場贏錢嗎？”

劉隆龍好像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十賭九輸，你難道沒聽過？而且，這裏本身就是個地下不正規的賭場，如果讓來這裏玩的人贏了錢，那趙老虎他們還賺什麽？趙老虎至少養了幾十個人，包括牌拖、打手還有警局的內奸，他要是每年不掙個上百萬的，他拿什麽養這些人？”

“反正我這兩年見到的來這裏賭博的村裏人，幾乎全都欠趙老虎錢。”

“還有，我剛剛想起來一件事。就是大約在三四個月前吧，可能就是你爸出事的那段時間裏，張有金張有才兩兄弟還欠了賭場十來萬呢。趙老虎跟他們說要是再還不了錢就把他們的手給剁下來，那兩個兄弟那時候似乎都快急死了。”

“然後就出了張有金被你爸給不小心弄死的事情，大概是張有金死了差不多大半個月的時候，張有才突然拿了八萬塊錢和土地證，把他們欠的錢給還上了。不過他也有好幾個月沒來。今天這是出了事之後，張有才第一次來。”

吳憂在聽到八萬塊錢和土地證的時候，猛地停下了腳步。他急促地呼吸著，直接在腦海裏問金山。

【金大哥！那八萬塊錢和土地證，是不是、是不是？】

他的話沒說完，不過金山卻知道他的意思。他伸手揉了一下吳憂的頭，【是又怎麽樣呢？那已經不是你們家的了。】

吳憂卻一下子雙眼通紅。

他們家傾家蕩產賠償的八萬塊錢，還有他家的六畝土地，原本以為是賠償給張家人的錢。結果，卻全都進了這個地下的賭場。

吳憂不知道該憤怒委屈還是諷刺冷笑。

劉隆龍也註意到了吳憂的狀態，“你怎麽了？”

吳憂握緊了拳頭：“我就是想知道參與賭博的人會不會被關進牢房？”

劉隆龍揚起眉毛：“肯定會啊。不過時間不會很長就是了。最多幾個月一年就會出來了吧。”

吳憂點了點頭：“沒關系，只要能進去就行。我一定要端掉這個賭場，然後……”送那個張有才去牢裏和我爸作伴。

劉隆龍看著身邊的少年一瞬間狠決的表情，突然就福靈心至懂了。

劉隆龍嘖嘖兩聲。這吳瘦子果然不是什麽善茬。

之後劉隆龍和吳憂找到了一家火鍋店去吃了火鍋，劉隆龍和吳憂兩個人就幹掉了四盤牛肉、四盤羊肉、兩盤蝦、還有一堆肉菜、丸子。直接把服務員給驚得不行，兩人出來的時候都挺著肚子一步一挪。

初四初五兩天張有才都在地下賭場裏揮霍，劉隆龍提前給吳憂報信，讓他這兩天別來。

初六鎮上很多商店開業，吳憂揣著五千塊錢，興奮地在金贏兩位大佬的陪同下去買了一款花花牌手機，用了兩千塊錢。

雖然金大佬對這個手機各種看不上，但吳憂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手機還是非常激動的。他專門找了龐百福，把張老師的電話號碼要到存了下來。並且打電話給張老師拜年，告訴她自己買了手機了。又從張麗君老師那裏得到了校長伯伯的電話，吳憂又給校長伯伯打電話，也告訴了他這個消息。並且表示自己現在已經能夠掙錢了，從下個學期開始他就有錢自己買飯吃，不用白吃食堂了。

不過，老校長周厚德卻並沒有同意吳憂的話。

“憂憂啊，你自己掙醬菜賣錢的事兒我和你張老師都知道了。我們也知道你能夠自己顧得住自己了。不過現在你家裏還是就你一個人吧？就算你大伯和姑姑還在，可你還是算是自己一個人生活。孩子，你很不容易很堅強了。但是你一個人生活想要好好的兼顧學習和吃飯還是會有些麻煩的吧？點外賣費錢又沒營養，你還在長個子呢，怎麽能總吃外賣？”

“學校裏的夥食雖然不是頓頓大魚大肉，但是滿足你一天的營養需要還是夠的。你之後還是在學校吃吧，不是作為特困生，是作為特長生。呵呵，我聽說這次的全縣統考你考的很不錯，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在學校食堂吃白食，那就好好學習考年級第一啊。初三的時候在中招考試裏考個第一，那你就是我們縣一中也是我的驕傲啦。”

吳憂聽著老校長溫和又帶著點笑意的聲音，眼睛微微發酸，他吸一下鼻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嗯，您放心吧。下一次我一定考第一。”不就是英語嗎？！我就不信我把詞典背下來，我還考不好！

給老校長打完電話，吳憂覺得心裏有點暖。他看著手機通訊錄裏周校長、張老師、龐百福三個人的電話號碼，笑了起來。然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寫著號碼的紙條，把號碼錄入，最後打上“校霸劉”三個字。

他笑了起來。然後背上背包，往監獄而去。

再次見到吳國梁，吳憂發現他爸爸的精神狀態好了很多，這一次見到的爸爸更有精神，眼裏也有希望的光。

“憂憂！你這麽早就來看我了？路上雪厚不厚？你穿的有點少了吧？怎麽不穿厚點呢？”

吳憂微微揚起嘴角。“我每天都鍛煉身體，不會冷的。”就算是冬天又怎麽樣，每次被嬴先生盯著鍛煉過之後，他都大汗淋漓的。

“哦哦，鍛煉身體好啊！這樣不容易生病也不會被欺負……”

吳國梁說到最後，神情有那麽一點低落。不過他很快就打起精神，從口袋裏掏出了二百塊錢。“憂憂你看！這是爸爸用工分換到的錢！給你當零花錢用啊！我聽張子說你那個腌菜賣的不錯對不對？真不愧是我兒子！真棒！不過你也別太累著你自己，這點錢不多，你拿去買好吃的就行。”

吳憂看著那兩百塊錢，最終把錢接了過來。雖然他現在每天都能掙到兩百塊錢，但是這兩百塊錢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吳憂接了錢，吳國梁就咧了咧嘴。

然後吳憂就突然問吳國梁：“爸，我問你個事兒。你們當初是怎麽和張家的人起沖突的？你不是會隨意和別人動手的人吧？”

吳國梁顯然沒想到兒子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他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畢竟那事情對他來說是他再也不想回想起來的災難的源頭，不過既然兒子問了，他當然不能給兒子留下他是喜歡和別人動手的人的印象。他抹了把臉搖頭：

“我當然不是那種人。誰能想到會發生那種事情呢？是你墩子叔，就是總是來咱們家給你帶吃的那個胖叔叔，他之前被張有金和張有才借了四萬多塊錢，他家老人病了急用錢呢，但張有金和張有才借了錢卻一直找借口不還，這錢都拖了半年了。你墩子叔等不及了，就叫著我們這些人去找他要錢唄。結果走在路上剛好看到他們兩兄弟和一群人在一起，看樣子是剛喝完酒吃過飯的。”

“你墩子叔氣的不行，這兩人有錢吃飯沒錢還錢？他們就是想拖著不還錢唄。所以吵著吵著我們就打起來了。然後，我就跟張有金打到一起去了。張有金竟然隨身帶著一把水果刀，我當驚得很，握住他的手奪刀，結果就紮住他了……”

然後，張有金倒地不起，噩夢就開始了。

吳憂聽完了這些，最後抿著唇。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讓他爸不要多管閑事？可想想，龐百福出事了他都會幫忙出頭，他爸爸和那個墩子叔，可能也是這樣吧。誰也沒想到張有金會隨身帶刀，而且，最後反而那刀子弄死了他自己。

不過，吳憂還是擡頭：“以後你可要註意，不要沖動了。”

吳國梁使勁點頭。天知道這進來的這些時間裏，他每日每夜都在後悔自己的行為。

“不過，我知道為什麽張有金和張有才不還錢。我聽我有個同學說，他們兩個好像欠了賭場錢。所以，他們才會不還錢的。”

吳國梁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聽完之後，他神色覆雜。他捂著自己的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之後吳憂把自己帶給吳國梁的腌蘿蔔條和超爽辣椒醬給了吳國梁，讓吳國梁的心情好了很多。他還把自己買了新手機的事情說了，吳國梁特別認真仔細的背下了自己兒子的手機號碼。

等吳憂站起來告別的時候，吳國梁看著似乎又長高了的自己的兒子，心情高興而又酸澀。他對著下來的獄警道：“周哥，你看看我兒子，那是我兒子。他是不是特別棒？”

周獄警拍了拍吳國梁的肩膀。

“他棒你也不能落後了，你也努力吧，這半個月你表現的不錯，之後有一個減刑的機會，你可以爭取看看。”

吳國梁深吸口氣，認真地點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