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來？

為了我？

我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話一說完那一瞬間我便清醒了過來,看著面前沒有流露任何情緒的五條悟，我下意識推開了他，我的腦子現在一片混亂，但我應該不至於會說出這種渾話來。

他一直沒有說話,反倒是我被自己的這種陰暗心思嚇出了一身冷汗,我握緊了拳頭,始終低著頭不敢看他,我心虛也害怕看到他對此有任何的回應。

“回，回去吧。”

話一出口，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在顫抖。

直到回了病房，五條悟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但一路上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沒有一刻移開過,像是要把我穿透一般。

當晚,我便叫來了護士小姐來房內陪我，這樣也是為了讓他不好在我的房裏待著,我需要時間思考，我不明白，為何在那個時候我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這幾日五條悟行蹤都很固定，基本大部分時間都在我房中度過，不過一旦出了這個門,他會去哪裏，他從未提及,我也從未問過。

現在想來,自從回到了這邊的世界,我仿佛只活在了自己的世界裏,別人如何,我已經很少去在意了，甚至是五條悟……我也只想他能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

可以說五條悟的到來就像是一劑救命藥，我已經習慣了醒來時他在我身邊的日子，如今房間裏沒有他的存在，我的心猶如缺了一塊，怎麽也填不上了。

但我知道，現在的我沒法面對他。

所謂的“留下來”並不是一句情到濃時的甜言蜜語。從他來到我身邊那時起，那便是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觸碰的話題，竟然就這麽被我脫口而出，被小心擱置的問題如今又暴露在了我們之間，讓人不得不面對。

我們誰也不知道是基於何種緣由回到了這邊的世界，但五條悟畢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也沒有權利去要求他為了我留下來——我知道這會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我一直在逃避著，卻不想一句話把所有的偽裝都撕開了。

話已出口，我又該怎麽面對他？

“結城小姐，您有些發燒了，下午散心的時候吹了風吧。”護士小姐看著體溫計上的數字，有些擔憂，“我去取些藥來，今晚您好好休息。”

我想攔住她，可那護士卻一溜煙走了，像是著急去見什麽人似的。

沒一會，護士又再度出現，將藥物和水端了上來，看著我服下後瞇眼笑了笑：“今晚就好好睡一覺吧。”

確實有些不對勁，沒等我開口，那護士又著急地離開了。

不過在她出門以前，我還是看到了塞在她口袋裏露出來的一小截玩偶掛件。

我當然認得那是誰的，畢竟是今天下午的時候我在一旁看五條悟用游戲幣兌換來的。

難怪那家夥能輕易出入我的病房，敢情值班室裏的護士們都被他給收買了，不知為何，心裏很不舒服，想到他那副輕浮的樣子，我關了主燈，留了一站床頭燈後便蓋好被子閉了眼。

白天發生的點滴又再度浮現在我眼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以及他優質頑劣的笑容……如果沒有那句話，今天會是我這麽久以來唯一一次發自內心感到開心的一天，但是，現在困擾我的是不知名的惆悵。

其實仔細想想，留在這邊也並沒有什麽不好的，至少不需要面對那邊一堆的爛攤子。

沒有詛咒，也沒有討厭的家夥，就這樣自由自在地生活有什麽不好的？

可是即便這樣我也還是為那句話感到懊惱。

我怎麽能對他說那種話呢？

為了我留下來，真的有點厚臉皮了。

這裏畢竟不是他熟悉生長的地方，要他拋棄一整個世界為了我待在這邊什麽的，他心裏什麽想法我都不清楚，就這樣還要求別人為了我委屈自己，真的是太太太不要臉了。

我長長嘆了口氣，這段時間我到底還是陷進去了。

這時候，感覺到外頭有開門聲，我連忙定下心裝睡。

能聽到極輕的腳步聲正在向我靠近，我控制著呼吸，輕輕呼吸，能聽見腳步聲停在了我床邊，再就是一只偏涼的手探向了我的額頭。

是聽說了我發燒了的事情而來的吧。

然後是幾乎不可聞的一聲輕嘆，床邊的那把為了他而添的那把椅子被輕輕拉開，再就是坐上去的聲音。

房間裏很安靜，加上我閉著眼，有任何動靜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我的心頭跳著，有些期待也有些緊張他這時來我房要做什麽。

再就是那聲嘆息，他平常極少這樣，總是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突然這樣讓我不禁有些好奇起來。

他也在因為下午的事情感到困擾嗎？

在我專註聆聽的時候，卻不知早就識破我裝睡的五條悟在一旁微笑著，哪還有半點的哀愁憂慮？

只聽見他又一聲嘆息，卻是更加苦惱傷神了。

這一聲聲的嘆息，令我的心都揪了起來，能讓他愁到這份上了我真是罪孽深重。

難道是因為我那句無心的話勾起了他原本的愁緒嗎？平日裏看他沒心沒肺的，壓根就想不到他或許其實一直都牽掛著那邊的事情，就我還沈溺於他對我的溫柔裏。

那邊的情況我也不是不知道，五條悟一被封印，那些壞蛋們都跑出來作妖了，他的學生，甚至是學弟朋友遇害了，他怎麽能不惆悵呢？

或許，這段時間他其實一直在強顏歡笑？

想到這，我心頭緊了一下，感覺到臉上一陣涼意，我睜開了雙眼，眼睛也跟著紅了，鼻子傳來酸楚，突然好想哭：“對不起。”

他瞇眼笑了笑：“道什麽歉，你背著我做什麽壞事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的笑容，總覺得他好可憐，畢竟什麽也沒能做就被封印了，然後還被困在了這邊，身不由己總是最折磨人。

“要是，要是有個機會讓你回去的話，你會回去嗎？”我吸了吸鼻子，忍著落淚的沖動，“你不用在意我的想法，按你的心意來回答就好了。”

五條悟眼裏閃過一絲了然，當即明白我突然變的反常的緣由，眼珠子一轉，突然賣起了關子：“是呢，我應該好好想想，要是回答得不好了，你怕是要哭瞎了眼睛吧。”

我連忙擦擦眼睛，深吸一口氣：“沒有，沒有，我會尊重你的選擇的。”

“那還真是貼心呢。”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笑道，“那麽美美你是怎樣的想法？”

我楞了下，只聽得他又說：“是要跟我去那邊的世界，還是繼續留在這邊呢？”

說完，他看看周圍，眼睛笑得彎彎的：“我倒是有點舍不得這裏，每天什麽也不想的日子還蠻舒服的。”

關於他說的那個問題，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可我還是回答不上來。

這邊的世界雖說已經沒有太多的牽掛的了，但是這邊至少安全，能夠心無旁騖地走在大街上，不必擔憂那些嚇人的咒靈怪物，也不用面對殺人如麻的反派，也不必擔心哪天腦袋就不在脖子上了，但是……

我悄悄地擡起了眼，小心思被他捉了個正著。

我舍不得他，我不想和他分開。

“看來美美心裏也有答案了。”五條悟又拿著那本沒看完的最新一期漫畫看了起來，“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麽，我和你一樣，都尊重你的選擇。”

從他嘴裏說出這話著實讓我有些意外，再看他，暖橘色的床頭燈下的他瞧著也柔和了不少，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的樣子好像又變回去了一些，那雙眸子也變成了紫色，一點蒼藍色也見不到。

與此同時，我明白他的答案，我並不滿意，但是又好過沒有。

至少和他之間不需要那樣藏著掖著了。

漸漸地，似乎是藥效起作用了，我感到些許倦意，側過頭去，卻見他斯文地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書，和過去無異，視野漸漸模糊，他的人影搖晃著，但我不想就這麽閉上眼去，總覺得睜開眼以後他就要化作泡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無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他，卻抓了個空，感到失落之時，手卻被一雙偏涼的大手握住了，雖然並不溫暖，卻讓我感到安心。

“對不起……”

我呢喃著，嘴裏不走心。

“我不該說那句話……”

是啊，他也是個獨立的人，我怎麽能這麽自私地要他留下來呢，明明那邊的世界，有比我更需要他的人。

……

五條悟輕輕撥開底下淩亂的長發，將那只伸出來的手放入被中，再輕手替她掖好了被子，坐回了位置上，正要看書，目光卻又落在了床上，那顫抖的羽睫宣告著主人進入了夢中，只是那個夢或許又不太安寧。

他伸手撫平了那微微皺起的秀眉，想了想，還是起身，走到床邊，撥開她的劉海，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似是不滿足，一路向下，在鼻尖吻了一下，深深地望著她，最終攫住她的唇，用力並未控制，底下的人兒眉頭微蹙，無意識地嚶嚀了一聲，像只小貓一般。

五條悟笑出聲來，最後又輕輕吻了吻她的唇角，才坐了回去。

這事可能沒有她想得那麽簡單，不是選擇的問題，是能不能的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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