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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江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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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完畢,又安置好部隊以後,趙官家參加了揚州士民為他準備的宴席,並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樣換成了一件大紅袍,還戴了個襆頭,只是為了用餐方便沒加硬翅而已。

換言之,這位官家在玩完上馬威後沒有繼續作什麽幺蛾子,而是立即搞起了君民一家親。

不過,趙官家固然是不搞幺蛾子了,卻架不住揚州本地人搞幺蛾子——宴席的酒菜幾乎全都被承包了出去,幾乎每一盞酒、每一道菜都有人主動出來說明。

當然了,這也怪不得孫魏二人,因為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他趙玖。

大約一年多前,他趙官家在東京搞的類似事端,乃是將什麽官務用度、皇室名稱一股腦的全都包了出去……所謂非但白嫖,而且還要收費……當然,好處是立竿見影的,最起碼趙玖去年中秋大祭就沒穿太上道君皇帝的舊衣服,朝臣們也有了自己的祭服,甚至就連去年年底給秘閣大臣們的賜宴果品都豐盛了不少。

那麽人家孫經略為了省錢,響應號召,又能怎麽說呢?再說了,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也算是君主熟悉地方風俗,屬於大家喜聞樂見的環節。

事實上,一開始的時候,這些介紹還算是很體面的……譬如說上一盞酒,奉上酒的人大約說下自家已經享正店之名多少多少年了,誰誰誰還為這酒寫過什麽詩;送上隨酒的瓜果時蔬,也大約要講一講產地,說一說相關的典故……而且每一次,都會有在場的官吏、士人、僧道追溯一下相關的文化淵源。

另一邊,趙官家也不是傻的,多少要微微抿上一口、稱讚幾句,倒也顯得和諧而自然。

但忽然間,隨著一道趙官家看起來就很熟悉的菜上來以後,畫風卻是陡然一變。

“好教官家知道,這道建炎禦鴨與他處素來不同,首先便是用的正宗淮上野鴨,秋日鴨肥,正是獵鴨的好時節……

“其次,便是腌制時有兩個秘訣,一則用鹽須事先炒制,這樣才能入味,入味才能收皮;另一個便是鴨肚內要塞滿桂花,這樣才能讓鴨肉香醇……

“最後,還要以慢火細煮,只有如此,才能讓鴨皮白嫩,鴨肉豐潤……”

“足下且住。”

趙玖終於忍不住打斷了此人言語。“金陵桂花鹹水鴨天下聞名,早在南北朝時便有文字流傳,揚州金陵一江之隔,有鹹水鴨子也屬尋常,可為何要稱之……稱之為建炎禦鴨?有什麽典故嗎?是太後賜名?”

“好讓官家知道。”

這個據說是淮左著名絲綢大商,加入了趙官家皇家海貿公司的人物,聞言當即肅然,卻是直接在案前撲倒在地,認真以對。“此鴨非尋常桂花鹹水鴨,以官家年號為名也非是太後賞識,乃是說建炎初年,官家引王師阻金賊四大王完顏兀術於淮上時,淮左士民曾以此物奉貢於官家,故此聞名……”

趙玖怔了一下,當即改顏笑對:“不錯,朕想起來了,是有這回事,那是如今戶部林尚書當日帶著鴨子去的八公山,工部胡尚書啃的最快,而朕雖然也喜歡吃,卻吃了其中半只,乃是想起淮北下蔡守軍無此美食……於是,當夜專門渡淮,去下蔡將那剩下半只給張伯英送了過去……事情已經過去七年了,卻不想這鴨子居然是你家的?”

官家說起當日事典,在座臣屬官吏、士人僧俗,哪個不是有文化的?當即便想了無數典故、雅調、詩詞,準備接上來。

然而,有人比他們快的多!

“官家有此言,白身感激涕零。”滿座目瞪口呆之中,那奉上鴨子的本地絲綢大商直接叩拜於地,涕淚橫加。“當日白身聞得自家鴨坊之物得以進奉禦前,便喜不自勝,後來聞得官家在淮上辛苦,又常常為國憂嘆……故此,等到淮上之困解開,便出資購入當日所有進奉淮上的鴨坊,專做建炎禦鴨,誰成想今日又能將此物奉與天家?白身……白身此生足矣。”

眾人目瞪口呆,卻又只能小心去瞥趙官家。

孰料,趙官家見到此人這般誇張表演,卻絲毫不怒,反而在眾人小心目視之下一時喟然,然後撫案以對:

“難得足下有此心!只是可惜,淮上之困雖解,大河之困卻未紓,今日朕當此鴨,卻依然如當日八公山上一般,感念淮左士民忠心之餘,又惦念禦營將士不能享用……可惜!可惜!”

“官家!”那人聞言匆匆擡頭,卻又改顏以對。“此鴨腌制之後,若能陰幹,又連冬日,足可儲藏數月,白身雖只白身,卻素來有報國之志,家中也有餘財,多者不能勞,年節前,能發建炎禦鴨……能發禦鴨三千只至禦營軍中,以犒禦營將士!”

趙玖終於拍案:“卿有這般志氣,如何還能是白身?當賜爵位,並賞卿子嗣出身才對……今日宴罷,卿便報上兩個子侄名字來,若習文可尋孫經略舉薦入太學,若善武可尋劉統制入禦前班直!”

言至此處,這官家稍作沈吟,便即刻搶先再言:“而若卿家明年此時還能送上三千禦鴨,朕何妨再擡舉你一個公閣位座?!”

這兼了禦營坊生意的淮左絲綢大豪,聞言自然大喜過望,卻是當場叩首謝恩不停。

而這行宮堂前,秋風颯颯之下,諸多淮左名流,卻都愈發瞠目結舌起來……他們萬萬沒想到,好生生一場中秋皇家禦宴,正該趙官家賞識風俗之所,居然平白混進來這麽一個無恥之徒?

然而,更讓他們難以接受的是,這個無恥之徒這麽可笑和直白的舉止,居然得到了官家的認可……真就給了恩蔭、出身?

不用講傳統封建道德的嗎?

若是這般直接,他們在這裏拿喬作勢算個什麽啊?

不過,也有人把覆雜的目光對準了面無表情的孫近孫憲臺……孫憲臺可是堂堂經略使,屬於頂尖大員,當日也是從禦前發出來的近臣,而且還是當朝首相心腹,別人不知道官家作風,他能不知道?

可既然知道,為啥不能提前點撥一句呢?

把這個首秀……頭湯的機會給自己,自己肯定比這個賣鴨子的做的更雅致也更穩當啊?

當然了,後悔是後悔,但是八輩子難得的機會,接下來,也沒人再顧忌什麽雅致不雅致了:

這個說,當年淮上抗金的時候他們家就想支援了,但官家勝的太快,沒來得及,然後一直後悔,都後悔七年了,希望官家給次機會,他家能出三千套軍衣,做好的軍衣,不是布;

那個說,每一期邸報出來,我們寺裏都要組織學習的,早就領會官家的指導方針了,但因為寺裏窮,也隔得遠,素來報效無門……沒別的,今年剛剛秋收,恰好有五百石新米入庫,不如直接發給官庫,明年還有五百石……除此之外,甚至還能聯絡其他寺觀,給官家此行的隨行士卒準備在揚州屯駐的軍糧;

還有人說,他家裏既沒糧食也沒衣服,只是在運河跟長江上走船,正好看到官府的官船殘破,願意捐三艘烏漆大肚船出來給官府,好方便南方往北面運送官糧……

對這些知道感恩的揚州士民代表,趙玖當然是感慨不停,出衣服的,比出鴨子的待遇還高一點;出糧食的大寧寺高僧,直接禦賜了法號,還讓大寧寺得了揚州城內青苗貸的獨家網點;送三艘大肚子船的,因為本身是揚州本地的才子,更是直接被點了同進士出身,收在禦前做了個秘書郎……就是不知道是真的千金買馬骨還是回到東京就送到軍中。

但不管如何了,隨著這建炎禦鴨的上場,那層窗戶紙被點開,宴席瞬間活躍了不止一個檔次,端端是與民同樂。

而接下來幾日,這位官家如法炮制,只是每日接見兩淮士民子弟,今日吃個進貢的肉松(肉松就是這年頭被發明出來的),明日吃個進貢的海貨,後日去大寧寺敲個鐘題個字……當然了,肯定要順便做些類似於禦鴨那種買賣……反正是停在揚州不動了。

只能說,好在揚州是如今天下數得著的大城,而太後在揚州又居住了六七年,行宮什麽的都還在,軍隊也有地方安置,再加上趙官家做派擺在那裏,便是肉松吃一次也就不再理會,無論怎麽著都跟奢靡扯不上關系……可即便如此,漸漸的,還是有些不好的風聲傳來,都說這位官家辛苦久了,難得來到這等風華之地,一時有些此間樂不思蜀的意味。

於是乎,到了八月下旬,隨著杭州坐鎮的使相呂頤浩再度遣使請官家南渡,而官家依然沒有動身渡江之意,這下子,到底是讓不少人覺得焦躁起來。

八月廿五,有江陰文士李韜、蘇白二人渡江來到一水之隔的揚州,伏闕進言……內容駁雜細致,既有勸官家親賢臣、遠小人之說,又有建言合東南大舟北向直取幽燕之論,還有勸官家更改官制的……對此,趙官家接受了他們的文書,卻沒有接見這些人,而是讓押班邵成章明白以告,待他渡江之後,自會合東南使相呂相公,召開針對東南的政治座談會,屆時東南士民皆可當面言事,但他既在揚州,便只談風月、吃美食,不論政事。

兩名文士無奈,只能重新折返回一江之隔的江陰。

然而,話雖如此,一直到九月初,卻還是不見趙官家南渡區區一江之隔的東南,而東南官民也都愈發躁動起來。

話說,這一日乃是九月初九重陽佳節,各處達官顯貴、士人百姓皆出城登高。

而杭州城西北五十裏餘杭縣境內有一山,喚做徑山,山上有一寺,喚做徑山寺,此寺乃是東南禪宗五院之一,雖說此時遠不及揚州大寧寺那般顯赫,但也是三百多年的古剎,千餘僧眾、數百僧房的大院,更兼此山處在東南繁華之所,所以自然是餘杭百姓登高之首選。

不過,都來登高,待遇卻是截然不同的。

附近退休的大員上來了,那一定是主持親迎,獨門小院清掃幹凈;捐過大筆香油錢的富戶到了,也一定有知客僧小心接待,讓來人如沐春風;至於尋常善男善女來了,若不捐些錢財絹帛,卻是不好進去喝杯茶水的……須知道,這徑山寺的茶葉本就是是東南名茶,一塊茶餅拿出去要等重黃金才可以換的。

當然了,也有一些例外之人……比如說一些在東南頗有說法的著士才子,學生名儒,雖然一點香油錢都不給,可若是不給人家備好茶,掃好房,說不得出去就要編排你徑山寺狗眼看人低,到時候傳揚出去,莫說退休的大員不來了,怕是連帶著連茶葉都不好賣的。

不過,這其中,若是無垢先生張九成來了,卻是意外的不需要知客僧小心伺候的,因為此人但凡上來,都是要尋中原來的大慧和尚的。

今日也不例外。

“才方八月中秋,又是九月初九。唯有這個不遷,一眾耳聞目睹。”眼見著年近四旬的張九成負手蹙眉入院而來,坐在院中樹下的大慧和尚脫口而言,卻又顯得莫名其妙……沒辦法,他是中國禪宗史上話頭禪的先行者,就靠這張亂七八糟的嘴了。

“什麽不遷?”張九成聞言一邊坐下,一邊仰頭若有所思。“日頭不遷?以官家喻日,倒也妥帖。”

“不光是官家,隔了二十餘日,你這眉頭也不遷。”大慧和尚當即嗤之以鼻。

“沒辦法啊!”張九成喟然以對。“官家如日居天,偏偏又不按時序行動,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當然心憂不變……”

大慧和尚捏著念珠冷笑以對:“放屁!”

張九成怔了怔,也隨之而笑:“確實放屁,其實官家此舉其實並不出人意料,這些年他本就是這般不依時序章法做事……只是往年離得遠,如今難得挨得近了,所以才會心亂如麻。”

“投子下繩床,今朝為舉揚。驢前馬後漢,切忌亂承當。”大慧和尚再度胡亂扯淡。

“我不是亂承當,而是終究心不甘。”張九成正色以對。“官家明明是個中興的樣子,卻始終不願受道學……”

“官家也不願受剃度,我卻如何沒有心不甘?”大慧和尚愈再度冷笑。

“你家佛學,素來沒有成過正果的。”張九成無語至極。

“你家道學,便曾成過正經顯學?”大慧和尚愈發冷笑。“未曾得,何曾失?未曾失,何來不甘?”

張九成一時沈默。

且說,張九成今年約莫四旬,正是一個士人從政的黃金年齡,但他卻從未出仕。

之前當然是因為個人學術追求,外加對蔡京那些人的鄙夷,之後卻是因為朝廷改立原學,摒棄道學的緣故。沒錯,這位東南本地出身的無垢先生,正是道學宗師楊時的弟子,也是道學南下的重要接應人物,算是道學中正統洛學的嫡傳。

不過有一說一,張九成其實不算是純正的道學子弟,他本身也受佛學影響極大,而且對數學非常有研究。

但不管如何了,這位無垢先生當著自己至交大慧和尚的面,卻是不至於隱藏心思的。他們倆打這些機鋒,換成人話簡單至極……無外乎是張無垢聞得官家來東南,知道機會難得,想以東南名士的身份,再度出面勸諫官家接受道學。

然而,即便是張九成自己都明白,那位官家十之八九是不會接受的。

唯獨他老師楊時已經被公開拒絕過一次,幾個同門子弟也都被公開拒絕,如果不趁著趙官家來與東南和解的機會利用自己東南本地名士的身份再試一次,怕是以後道學的機會更加渺茫。

所以,不得不去。

但是,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攢出來的勇氣,卻因為趙官家忽然止步,弄得他心亂如麻,氣勢也漸漸衰弱了下來。

轉回眼前,大慧和尚見到自己好友悶聲不吭,卻是收起冷笑,拍著膝蓋哼唱以對:“新歲擊新鼓,曾施新法雨。萬物盡從新,一一就規矩。普賢大士欣歡,乘時打開門戶。放出白象王,遍地無尋處。唯有這個,不屬故新。等閑開口,吞卻法身。千年桃核裏,原是舊時仁。”

大慧和尚的話頭禪沒那麽精妙,基本上還是廢話裏帶著一點比喻的意思,張九成瞬間便醒悟對方的意思,卻又重重搖頭:“我這是為道,不是為名利,更不是為黨爭!”

大慧和尚徹底搖頭:“你自清白,你同門難道個個清白?你同門清白,你也不清白!”

“我如何不清白?”張九成終於被老友激怒了。

“你說來說去,難道不還是在不滿南方鄉土賦稅之重?”大慧和尚正色以對。

“這難道是私心?”張九成聽得氣急。“南方百姓賦稅不重?”

“北方人皆死了,卻是不用賦稅的。”大慧和尚雙手合十。“你未曾見過北方兵禍,我卻是個靖康中從北方逃過來的……”

張九成一時失語。

而大慧和尚這一次卻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而是繼續追擊:“你該慮的,其實是南方百姓的賦稅有沒有被私人截用?你雖沒去過汴梁,卻該信得過你那些同門和其他那些官吏,官家清苦,五年桑樹,難道人人都在為官家遮掩嗎?”

“我信得過天子,卻信不過那些兵將。”張九成也毫不猶豫。“千年桃核裏,原是舊時仁……貪瀆如張俊,天下聞名!粗魯如韓世忠……西軍當年平方臘,在東南為禍勝過方臘,韓世忠不在其中嗎?!如何轉身便成了名臣大將了?江南民脂民膏,真要是君父用了,也勝過全都給那些西軍將佐!”

“若是如此,更該從速。”大慧和尚勉力而對。

“從速便是從險,若是敗了如何?”張九成絲毫不懼。“你真要與我爭下去嗎?”

大慧和尚閉口不語。

張九成見狀,也覺得無趣,卻是就此停了早就不知道爆發了多少次的爭端,拂袖而走。

而老友既走,大慧和尚也是無奈,便起身相送,二人直到寺前路口方才分開,而大慧和尚眼見著老友沈悶而走,卻是又忍不住張口念了個偈子。

正所謂:

“何似一,莫妄想。

直饒透出古今,也是猢猻伎倆。”

轉過身來,剛回到院中,卻又有遇到本寺主持來見,原來主持看大慧和尚是個東京來的,估計在官家面前更會念經,所以思來想去,便想讓大慧和尚學著大寧寺那般高僧做法,等官家到了東南,過去提徑山寺尋個皇家善緣。

大慧和尚在人家徑山寺掛單了六七年,吃人嘴短,如何能拒?便一口應下。

不過,等到主持歡歡喜喜的走了,他又忍不住念起了順口溜。

正所謂:

“拆去東籬,補起西壁。

徑山門下,人無準的。

有準的,誰委悉?

僧堂覷破香積廚,鴟吻咬殺佛殿脊。”

而等到晚間,這大和尚回憶起自家今日經歷,又將這些順口溜寫進集子,準備圓寂前出版出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然了,且不提好好一個和尚整日不念經,只拿順口溜參禪,又過了幾日,另一邊,趙官家在揚州拖了許多天,拖到大寧寺都開始懷疑官家是想讓他們寺廟負責養活這三千多軍士的時候,卻是終於動了。

沒錯,正所謂無邊落木蕭蕭下,京口瓜洲一水間,滾滾長江東逝水,秋風又過江南岸……趙官家終於在東南士民近乎沸騰的狀態下,於九月十五這天,在萬眾矚目之下渡過了長江,抵達了他忠誠的兩浙路。

但是,讓東南士民隨風淩亂的是,待過了江,這位素來不喜歡循規蹈矩的官家依然沒有去杭州見呂頤浩呂相公,而是將軍隊大部屯駐於金陵城外,然後只率領數百騎輕身過江寧府向西,去了太平州(今當塗蕪湖一帶)。

有些意料之外的意思,但卻在情理之中。

畢竟,眼下知太平州的不是別人,乃是昔日建炎初年的公相,李綱李伯紀。

非只如此,儀仗抵達太平州時,前來迎接的卻不只是李綱一人,居然還有本應隨駕的禦前班直統制楊沂中,翰林學士範宗尹、呂本中,閣門祗候仁保忠,起居舍人虞允文,中書舍人梅櫟,秘書郎宗潁。

眾人全都便裝持金牌而來,然後直接參拜,同時各自奉上了一本厚厚的冊子。

“官家是在疑老臣嗎?”

李綱見到這些陡然出現的自己治下的禦前近臣,一時驚怒交加。“所以讓人暗查?”

“朕若是疑李公,何須讓人來查?”相隔數年,面對氣勢不減的李綱,趙玖卻沒了當日的木偶形狀,乃是將手中那本名為《水陽鎮秋稅調查》、滿是表格的文書直接合上,從容相對。

李綱一時怔住,旋即默然,繼而黯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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