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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水戰(上)(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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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內心深處講,阿裏其實一直對金兀術的猖狂之態不屑一顧,因為這個從一介阿裏喜做到萬夫長的女真大將,是個金軍中難得的慎重之人……在他看來,戰場起伏、小勝小敗其實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勝了就繼續打,徹底抓住勝勢;敗了重新來,奪回勝勢;一驚一乍,為了一封回書便抽自己參軍鞭子,為了這種等級的戰事起伏便恣意到這種份上,氣度還不如對岸山巒上龍纛下的趙宋新官家呢!

如此姿態,也配和逝去的二太子斡離不相提並論?

當然了,這就是典型的圍墻效應與距離太遠實在是看不清的好處了……身為戰場初哥,緊張到開了群嘲、壞了自己小半年時間才營造出來形象的趙官家也萬萬沒想到,坐的高坐的遠居然還有這個好處?!

“七哥,金人竟是要奪船!”

“俺看到了!”

處在河中央位置的準備將張永珍便是之前撞斷浮橋的那艘大船上的指揮官,然而其人在船上望著淮河北側那亂糟糟的情形,卻陷入到了一時猶豫之中。

且說,河中浮橋偏北處,早已經箭矢如雨,金軍不顧射程,不惜軍械與人命,喚來部隊中的漢軍驅趕入冰冷淺水,強令後者在淺水區張弓開弩,與那些做援護的小船對射,以掩護猛安蒲盧渾率女真精銳上橋肉搏奪船。弓箭還好,弩矢一發便要回岸上重裝,著實崩潰,但此時也無人敢向金兀術要什麽辛苦錢了。

而當蒲盧渾帶領的這支軍隊甩出早有預備的勾索後,所有的宋軍舟師便都恍然大悟。

但是醒悟歸醒悟,幾乎所有人也都一時無措……面對女真人的欺身肉搏,所有船只第一反應便是速速脫戰,然而大船小船密集一時,身前又被一條看似無力,實際上卻扭曲柔韌的浮橋帶所糾纏,哪裏能一時回轉的開?

而且所有宋軍越是著急,便越是難以動彈。

相對而言,蒲盧渾帶領的女真兵也不是真的那麽冒險,他們根本不需要沿著晃晃蕩蕩的浮橋作戰。實際上,在他們奪取了數艘大小船只後,很快便放棄了浮橋路線,而改成用勾索連接船只,以密集的船只本身為進攻路線……同時這些船只被金軍奪取過後,又會被後續金軍中的漢軍占據,成為弓弩手的駐紮點!

整個過程中,宋軍的舟師宛如撞上了一面漁網的魚蝦,而金軍雖在水上,侵略之速卻猶如野火……趙玖居高臨下,看不清具體細節,卻看得到那些宋軍紛紛跳水棄船逃生,而原本四面亂竄嘗試逃生的舟船卻紛紛如被拍死了的螞蚱一般,又在金軍手中穩定下來。

僅僅是兩刻鐘後,被糾纏住的三艘大船便盡數被俘,少數外圍小船得以脫離,其餘小船則繼續如無頭蒼蠅一般在三艘大船之間、浮橋以西的那個包圍圈一般的位置亂竄亂撞,似乎也難逃厄運。

與此同時,足足還有三分之二力量的宋軍水師,包括就在淮河南半側的那四艘大船、多艘小船,還有在上游候命的預備部隊,此時卻沒有任何上前營救的意思,反而隨著岸上、船上旗幟搖晃不停,選擇了主動掉頭後撤,看樣子是要重新在上游布陣,以作後續應對。

見此情形,金軍鼓聲大作,金兀術也愈發得意大笑,而淮河南岸山巒上卻又亂做一團……不知道多少文臣在那裏圍著楊沂中、王淵追問不及,問他們為什麽水上作戰竟然也不如金軍?不是說金人是遼東韃子,不擅水戰嗎?

甚至還有人一定要二人給個確切答覆,說這浮橋被毀,是不是金軍今日便不好渡河了?

便是趙玖也是瞬間在太師椅上黯然下來。

當然了,這位無論如何見識總是過人的趙官家絕對不至於像身側這些文臣那般無知……實際上,他心裏非常清楚是怎麽回事。

一句話,金軍連戰連勝十幾年,士氣裝備軍威都在巔峰,所以敢戰敢拼敢死;而宋軍連敗連潰數年,士氣已經低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即便是淮南大營裏唯一一支成建制的西軍老卒,在跟著劉光世跑了大半個中國以後,也只敢以舟船對浮橋,面對著可能性的肉搏,也都不敢戰了!

面對著金軍冒險來攻,明明有著絕對反擊之力的他們第一反應不是組織迎戰,而是想著逃跑,而且是無組織無建制的各自逃跑……相當於潰逃,這才使得舟船失控,相互阻礙,反而都沒逃出來。

這算什麽?

這就是字面意義上的聞風而逃!不戰而潰!

這就是之前韓世忠、張俊為難的地方,這就是劉光世不停逃跑的理由,這就是趙玖占據的這個身體原主人一心一意想去東南的緣故,也是所有人勸趙玖不要在此浪費時間的根本原因所在——靖康之後,宋軍軍事上真的是徹底垮掉了,金軍又真的是在巔峰之時。

但是,一個矛盾在於,想要扭轉這種局面,總得有人站出來第一個反擊吧?而趙玖在淮河準備了這麽久,雖然有波折,但大體上還算是盡力而為的,那麽如果眼下淮河沒有,長江就有了嗎?長江沒有,江西、浙江就有了嗎?

這也是趙玖沈默的另一個原因,他之前對楊沂中說的話,真的不是在刻意表演,而是帶著許多真情實意的。

同樣的道理,之前除夕夜渡淮前對張浚、渡淮後對張俊,在斤溝鎮對韓世忠,在稅子步鎮對李綱……有時候趙玖自己都說不清楚,他那些仿古的聖君姿態,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或者說幾分真幾分假?

淮瀆水中幹戈未停,八公山上風聲鶴唳,正如初當大帥的菜鳥,金國四太子得勢便猖狂一般,扮演了小半年的趙宋官家的趙玖也被一場明顯至極的失利,弄得心神不寧,哪怕他其實大局未失,且握有額外底牌。

“那地方,把船靠過去!”

就在淮河中敗局已定的時候,河中一艘所謂宋軍大船之上,立在船頭上的準備將張永珍忽然指著北面斷開的浮橋斷口處開了口。

“張七哥!”

船上第二大的軍官,喚做侯丹的一名隊將趕緊上前肅容來勸。“俺知道你有本事,官家也在上面看著,但此時不是逞能的時候!你一個隴西好漢,如何要在水上逞能?”

“若是能岸上逞能,俺如何不願岸上逞能?”張永珍回過頭來,勃然大怒。“還不是女真人岸上更強?!水上已經是俺們與他們最值得一搏之處了!”

“不是這個意思!”侯丹無奈至極。“金人水上也厲害,而且那邊敗局已定,一船軍士帶劃船的漢子,足足七八十人呢!沒由來為此送了性命!”

“又不須你們送命!”張永珍聞言反而滿面猙獰。“將船在北面打個彎,把俺送過去,你們自走便是!”

“那也不值得!”聞得此言,幹脆有隴右出身的親近軍士上前抱住了張永珍的腰來。“七哥,俺知道你那日服帖了官家,可便是如此,又何必為那官家給的幾串子錢、幾匹布送了這麽好的一條性命?!你若沒了,俺們這群隴右的劣貨在軍中豈不是要受人欺負?”

“不錯。”侯丹也趕緊再勸。“今日浮橋畢竟斷了,便是失了許多船,金人拿來用,那也是明後日的事情了,所謂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今日俺們的作為其實已經成了,回到水寨裏,那趙官家也無話可說,反而要賞賜咱們!”

“你們懂個屁!”

張永珍既然在西軍中混到準備將一職,當日又是鬧事的頭子,一身勇力和威望總還是有的,所以只是用力一推,便將抱著自己的人推出去,然後覆又一腳踹翻。

而不等其他人再言,這張永珍居然直接拔出腰中刀來,然後只一只手便捏住身側剛剛進言的隊將侯丹,然後就在船頭上仗著出眾的個人武勇和力氣將對方死死按住,並強行割下了一只耳朵來……

耳朵割下,此人方才松開手來,卻是一手捏耳一手擎刀,就在滿船西軍士卒的愕然中揚聲開口,其人面貌之猙獰,猶如惡鬼:

“俺今日早就想明白了!你們今日也只管送俺過去,俺死了你們自去快活,可若不送,現在在這船上俺和你們就不好說話了!”

“送他去!”侯丹狼狽爬起,捂著滿是血水的半張臉,同樣面目猙獰到看不清形狀,卻是咬住牙關奮力言道。“他自瘋了要送死,還不認得好歹,不送他去留著禍害咱們嗎?”

說著,這侯丹也從腰中單手拔出刀來,但只是與張永珍對峙片刻,便憤然轉身,提白刃呵斥劃船之人。

眾人無奈,只能由著船只在河心轉了一圈,擺在浮橋斷口處。而那張永珍也不答話,早早去了沈重鐵甲,換上了一副皮甲,卻又留下了鐵盔在頭上,然後擎著刀一躍而下,就順著搖晃的浮橋直直往北面戰團中心而去了,也不知是要幹什麽?

不過,即便如此,也有七八個隴右出身的軍漢有一學一,同樣裝扮跳下船去,隨著張永珍一直向北,反向突擊。

而這些人下去後,這艘船不再猶豫,而是即刻劃動起來,直接掉過了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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