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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命運交響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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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深深心跳驟停。

她想起了那天在公寓時寧東旭說的奇奇怪怪的話, 想起了在家門口時寧東旭那異常憔悴的模樣。

她早該有察覺的, 連寧語寧都察覺了異常。

可她卻視而不見,甚至,無動於衷。

“寧總會準時去心理醫生那報告,也會按時吃藥。一直以來, 他都控制的很好。只是,一旦遇到宋小姐你的事,他會控制不住喜怒無常。除此之外他看起來就是正常人。”柴飛嘆了口氣, “這幾年, 從九月開始,他的情緒就開始低落。漸漸的,越來越嚴重,嚴重到根本無法正常工作生活,甚至連門都不想出了。”

宋深深握緊了拳頭, 是因為他父母在九月末過世的嗎?

“可是, 以前他最多失蹤兩個禮拜,現在已經一個月了。宋小姐,我真怕他想不開。”柴飛擔心極了,“如果現在還有人能找到他,那只有你了。”

宋深深看了下外面暗沈沈的暮色, 當機立斷,“現在就出發去港城。明天是他父母的忌日,他一定會去掃墓。”

兩人在港城隨便找了個賓館。

宋深深一夜未眠,滿腦子想的都是寧東旭說的那句話。

“以前, 我很喜歡站在這裏的陽臺,看久了就想跳下去。”

宋深深怕極了。她怕寧東旭真的想不開就跳了下去,怕寧東旭會像小時候那樣輕易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洗手臺的鏡子映照出宋深深那張煞白的臉。她不停地往臉上潑著冷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淩晨三點鐘,他們往城郊的墓地出發。

山間籠罩著薄薄的晨霧,四周寂靜得仿佛世間再沒有聲音。

墓地周圍種滿了松樹,參天的樹幹散開帶著晨露的針葉,在黯淡的天光下愈顯陰冷蕭索。

宋深深和柴飛藏身在離寧氏夫婦墓碑不遠處的地方,安靜地等待著。

直至太陽升起。

直至正午的陽光照在兩人的身上。

直至夕陽落下。

來祭拜的人一波一波地來了,又一波一波地離開了。

可寧東旭始終沒有出現過。

“宋小姐,寧總是不是不會來了?”柴飛啃著面包,焦急地問。

宋深深沈思了片刻,“柴助理,你繼續在這裏等著。我出去一趟。”

柴飛以為她要不管不顧了,連忙拉住她的胳膊,急道:“宋小姐,你別走啊。我知道寧總是做了一些對不起你的事情,可他真的非常在乎你。寧總他不讓我說,其實你讀大學的機會是他給你爭取來的。”

什麽?

宋深深楞了下,不是秦歌幫的忙嗎?

柴飛問:“你知道音樂學院要建新校區嗎?”

宋深深點了點頭。她有聽唐之遙提過。

柴飛又問:“那你知道新校區選在紅巖坡嗎?”

紅巖坡?宋深深覺得似乎曾經在哪裏聽說過。她搖了搖頭。

“那塊地是寧總低價轉讓給深音的,條件就是讓你上學。”柴飛告知她真相。

宋深深吃驚極了,飛快地敲打著手機,“那他為什麽沒有跟我說?”

“他怕你知道,就拒絕上大學。宋小姐,只要是他能做的事情,即便是傾家蕩產,他都會為你做的。”柴飛急切又道,“宋小姐,你不能拋下寧總不管!”

是因為愧疚,所以想彌補嗎?

宋深深沒空再想這件事,“柴助理,我到另一個地方找他。等下寧總要是出現了,你就算是綁也要把他綁回去。”

宋深深叫了輛出租車,到達蘭桂高架橋時,她讓司機慢慢開,眼睛緊盯著左右兩邊道路。

直至,一團模糊的身影躍入了她的視野。

光線昏暗,她看不清,但是,宋深深就是知道,那是寧東旭。

她讓司機停車,輕輕地往那團身影走了過去。

寧東旭坐在草坪上,低著頭,有人走過來,他也沒反應。

直至,手指傳來溫暖的觸感,那人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寫字。

——跟我回去吧。

寧東旭全身一顫,然而,他還是低著頭,盯著某個黑暗處。

宋深深坐到他身邊。她不會說話,這裏視線太暗,打手語他也看不見,她只能在他手心一筆一畫地寫著。

——不是你的錯。

——叔叔阿姨在天有靈,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不要再懲罰自己了。

宋深深不知道他懂不懂自己在寫什麽,也許是在做無用功,可除此之外,她別無他法。

——想開點。

——別再鉆牛角尖。

——大家都很關心你。

宋深深再接再厲。

——寧總,我把藥帶來了。你不是想彌補我嗎?只有活著才能贖罪。

一直默然不語的寧東旭終於開口了:“深深,我口有點渴,你去幫我買瓶水。你放心,我沒事。”

宋深深提在嗓子眼的那塊大石頭終於可以安全落地,此刻別說是水了,讓她傾家蕩產她都願意。

她跑到附近的小賣鋪買了一瓶凱泉水,並向柴飛報了個平安。

回來時,寧東旭已經不見了。

柴飛火速趕到時,沒看到他的老板。只有宋深深一人,蹲在草坪上,雙手抱著小腿,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地面。

如果不是知道抑郁癥不是傳染病,柴飛簡直懷疑宋深深被老板感染上了同樣的精神疾病。

“宋小姐,寧總呢?”

宋深深木訥地搖了搖頭。她怎麽就給忘了,寧東旭的“沒事”就是“有事”。

“那我們還能找到他嗎?”柴飛急的都快哭了,“寧總他真的是個好人。他資助了好多貧困大學生,他每年都給希望小學捐款,他還用你的名義建了一個熊貓血基金會。宋小姐,你不能放棄他。宋小姐!”

宋深深狠狠地揉了揉臉,站了起來。“柴助理,你有寧北辰的聯系方式嗎?我們需要尋求他的幫助。”

宋深深記得,寧家西南北中,寧東旭和這個四弟的感情最為要好。

蘭桂高架橋附近的明珠大飯店門口。

一個俊秀的青年男子匆匆趕至。

“深深?”寧北辰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真的是你!謝天謝地,你終於回來了!你知不知道,大哥找你找的都快崩潰了?”

宋深深怔住了,她完全不知道這些年寧東旭找過她,她原以為他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柴飛連忙打斷他,急道:“寧先生,寧總失蹤了。港城這裏你比較熟,你快幫忙找下。”

寧北辰嘆了口氣:“大哥每年到這個時候,都不想見人。深深,以前有你陪著他。這些年,他只剩下一個人,痛苦著,自責著,又走進了死胡同。”

寧北辰去警察局調監控,看看能不能找到寧東旭的行蹤。他讓柴飛繼續守在陵墓處,然後看著宋深深,“深深,你回你們家找他。”

宋深深全身僵硬,那個家……

那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次回去的地方。

寧北辰看出她的遲疑,用哀求的語氣說:“深深,算四哥求你了,去找找他吧。找到的話,就陪陪他。這些年,他所承受的痛苦一點都不比你少。”

宋深深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十分鐘後,出租車停在了南淮路口。

昏黃的路燈下,一排齊齊整整的苦楝樹站立在小路兩邊。

若是在春末夏初,樹上會結成簇成簇的苦楝花,花兒碎小,毫不起眼。不僅散發出微微的苦澀味,連結的果也是苦的。

此時,苦楝樹的葉落光了,但黃得泛白的苦楝子卻固執地守在枝頭。那麽苦的果子,連鳥兒都不願意啄食,青春期時的宋深深卻時不時爬到樹上采摘。

摘了也不吃,就放在書桌上,撐著下巴看著苦果,多愁善感。“苦楝樹在古人的眼中是不吉利的植物。如果一對戀人從樹下走過,那他們的戀情就不會長久。所以,苦楝的花語就是壓抑。”

東哥也陪她扯出一副哀怨的表情:“我們每天都從樹下走過,那還有機會相戀嗎?”

宋深深的神情越發壓抑了。

東哥見不得她不開心:“我讓工人把苦楝樹都砍了。”

宋深深連忙制止,“它們已經夠命苦了,你連它們生存的權利都剝奪,它們會傷心的。”

東哥被逗笑了:“樹也有心?”

“就你沒心。”宋深深埋怨似的瞪了他一眼。

“我怎麽沒心?你過來摸一下我有沒有心。”東哥作勢要解開襯衫。

宋深深笑嘻嘻地跳開了。東哥去抓她,兩人繞著房子玩著追逐戰。

宋深深突然有種錯覺,過往的八年其實只是一場夢,她還是港城寧家的那個宋深深,放學後騎著自行車回家。

東哥等在家門口,接過她的書包,“深深,我快餓死了。我買了大閘蟹、鮑魚、蝦、海鰻魚,今晚煮海鮮火鍋。菜我都洗好了,就等著你了。”

東哥朝氣蓬勃的臉上寫滿了“求表揚”三個字。

宋深深緩緩地走到了小路盡頭,站在了一棟磚紅色的洋房前。

她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這個給了她此生最大快樂、也是最大傷痛的地方。

這裏,是她和東哥曾經的家。

洋房內一片漆黑,絲毫沒有有人在內的跡象。

宋深深借著路燈,發現曾經的門鎖已經換成了密碼鎖。

還是六位。

寧東旭曾經說過,他的存折、信用卡、手機密碼、門房密碼全是一個人的生日,他這輩子最愛的那個人。

不是寧媽媽,不是沈夢。

宋深深在腦海裏搜索著所有與寧東旭有過接觸的女性。

不可能是秦音,也不可能是寧語寧,那還有誰?

一個驚人的想法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難道是她的生日?

宋深深狠狠地搖頭,否認了這個猜想。

怎麽可能?

絕對不可能!

她顫抖著手,輸入了她自己的生日。

滴、滴、滴、滴、滴、滴——

大門應聲開了。

宋深深目瞪口呆。

她這輩子從未如此震驚過。

她知道寧東旭對自己有極大的占有欲,卻從未想過,他也許……

愛著她!

可如果寧東旭真的愛她,又怎麽會舍得把她趕出家門?

宋深深想不明白。

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走了進去。憑著記憶,她摸到玄關後的按鈕。

大廳的燈光亮了起來。

宋深深突然鼻酸喉堵,眼淚熱辣辣地湧出。

她摸了摸米色的羊皮沙發,那是她和東哥一起在家居市場挑選的。

東哥看中的是一張黑色的沙發,可宋深深覺得米色比較溫馨,有家的感覺。

東哥聽她的。

窗簾是帶著暗花紋的墨綠色天鵝絨布。東哥原本中意的是深灰色,可宋深深覺得墨綠色窗簾和米色沙發比較搭,很有家的感覺。

東哥聽她的。

餐桌上擺著一個白色浮雕陶瓷花瓶。東哥先前選中的是一個頗具後現代藝術感的鋁合金花瓶。宋深深詞窮,說她看中的比較有家的感覺。

東哥還是聽她的。

宋深深環視著大廳,這裏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全是她一件一件精挑細選的。

這裏是她的家,她和她最親最愛的東哥生活了七年的家。

時間似乎從她離開的那天起凝固住了。

所有的東西都安安靜靜地呆在原地,仿佛,就等著她回來。

宋深深從一樓走到三樓,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全找遍了,寧東旭不在這裏。

正要離開,宋深深聽到了一聲金屬物落地的聲音。

那聲音極其輕微,尋常人根本就聽不到。可宋深深耳力極佳,又因為自小訓練出的絕對音感,她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宋深深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走到了三層的閣樓。

她推了推門,門紋絲不動。

宋深深使勁敲著門,她知道,寧東旭就躲在裏面。

“深深,”寧東旭的聲音在門後響了起來,聽起來是那麽近,卻又那麽遙遠,“沒想到你又一次找到我。謝謝你最後讓我知道,原來你還是有一點點關心我的。”

宋深深不會說話。她只能不停地敲著門,希望寧東旭趕快出來。

“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很討厭自己的血型。因為我的血型,讓你吃了很多苦,還差點害死了你。那天,我抱著你冰冷的身體,我想,如果你死了的話,那我也跟著你一起死。遇到我,是你此生最大的不幸吧。”

宋深深越聽越不對勁。她張了張嘴,可是什麽都喊不出來。

“我在爸媽的墳墓旁已經修好了一個墓地,你把我埋在那裏。遺產的事我已經弄好了。如果你拒絕接受的話,繼承權將自動轉給莞爾。”

宋深深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心頭像是被重錘狠狠地敲下。

她的眼淚如決堤的河水一般開始瘋狂地墜落。

她拼命地搖著頭。她才不要什麽遺產,她恨他怨他,可從來沒想過要他死。

宋深深慌忙去拉帆布包的拉鏈,隨著劈裏啪啦的聲響,包裏的東西散落一地。

她手忙腳亂地劃開手機屏幕,原本爛熟於心的密碼卻連連輸錯好幾次。

宋深深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用疼痛讓自己冷靜點。她最最快的速度發了條短信,讓寧北辰趕緊叫輛救護車過來。

“東、東——”

“東哥”兩個字在她喉嚨裏百轉千回,她拼了命地想喊出聲音來。可是,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

太多的悲痛說不出口,太多的乞求無法成言,宋深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痛恨自己的無能。

她把手伸入包裏,從最裏面的夾層裏掏出一個口哨。

那是一個純銀打造的口哨,上面雕刻著音符,極為精致。在尾巴處還刻著NSSS四個字母。

宋深深永遠不會忘記寧東旭那時對她說的話。

他說:“深深,不管什麽時候,不管在哪裏,只要你吹響它,我會立刻趕到你的身邊,保護你。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清亮的哨子聲在這死氣沈沈的洋房裏響了起來。

宋深深把哨子含在嘴裏,用力地吹響。

如果哨子可以代替她說話,她想告訴寧東旭。她愛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愛著他。即便他打斷她的手,毀了她的夢想,即便他把她趕出家門,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他。

她愛他,遠遠勝過她的生命。

滿漲的眼淚盈滿眼眶,在她哭得滾燙的臉頰上蜿蜒出幾道水痕。

宋深深哭到難以自己,連哨子聲都跟著顫抖起來。

痛苦,懊惱,恐慌,自責、悔恨……

種種情緒湧上她的心頭,心臟熱熱脹脹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一樣。

周圍的空氣一下子凝重起來,仿佛滲了膠,一點一點地凝固起來。

她怎麽都喘不上氣,好像周圍的氧氣瞬間消失,又好像她的肺功能忽然衰竭,她只得拼命地敲打著胸口。

待她好不容易喘上了一口氣,她停頓片刻,歇斯底裏地嚎啕大哭起來。

她不知道救護車還來不來得及。

她怕極了,這輩子還從沒如此深刻地體會“恐懼”兩個字。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最愛的男人一點一點地死在她的面前。

呼啦一聲,門突然從裏面被拉開了。

寧東旭身子一歪,倒在了宋深深懷中。鮮血從他右手腕的刀口處不停地往下流。

“深深,我還是舍不得你。”

這是寧東旭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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