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梁坤來探望赤青，帶了一袋子水果。

高太太接過後，借著洗水果的名義出了病房。

赤青打量著江梁坤的同時，在想這個人救他的時候為什麽又把他弄成骨裂。

當時他游到計劃地一半的地方，覺得沒有救生員可以看到他了，才放心沈下去，結果沒想到在下面有個潛水等了蠻久的江梁坤。

後來海浪打到半米高，烏黑的雲壓過來，他又給了江梁坤一拳，兩人在海裏完全不知道方向。赤青想這下總可以死了吧，就是拉個人一起死挺不道德的。

最後江梁坤還是把他拉上了岸，還很重地踩了他一腳，導致骨裂。

他是故意的。

赤青知道，因為他昏迷前聽到江梁坤罵他小兔崽子了。

江梁坤是持著良好的認錯態度來向赤青道歉的，高太太倒是不在意兒子是骨裂了還是骨折了，對她來說只要赤青有一口氣在，江梁坤都是救命恩人。

“感覺怎麽樣？”江梁坤問。

赤青木頭似的，沒有什麽反應。

要他給什麽反應？

感天謝地三跪九叩，然後燒三炷香拜一拜？

這是高太太的救命恩人，是他去死路上的攔路虎。

江梁坤本也不想把他們之間的關系搞得這麽僵。他選擇的任務要求他在赤青第五次自殺時，幫助他利國利民地死掉。

他進入這個世界的時間點，正好卡在赤青第四次自殺。那天還有個在雨季玩潛水的業餘潛水員，在相同的地方，赤青被漁船救起，而潛水員送了命。

原本的走向應該是這樣：潛水員草草辦了葬禮，而赤青繼續作死。

但是江梁坤來了，他把赤青救起，為了讓赤青安靜呆著，順便踩了他一腳。

接任務前精心設計的暖心腹黑大哥哥幫助結束人生痛苦的劇本全部推倒重新來。

“能不能和叔叔講講你們這些小年輕青春疼痛的故事？”江梁坤想從口袋裏拿出一根煙抽，又想起醫院禁煙。

他把煙在赤青面前晃了幾下，又塞回口袋，“人活著，就是有些無奈，被束縛著。”

赤青依然不理他。

江梁坤也不生氣，繼續講，“說得生動形象，感人肺腑，潸然淚下，叔叔還是可以幫幫你的。”

“還能幫什麽？”赤青刺了他一句。

江梁坤微笑地看著他，“當然是幫你死了。”

赤青自個兒覺得自己的悲劇應該要從五歲算起，他拒絕給堂哥氣球，堂哥就把他按到了花園那個綠色的小池塘裏。

幸好被旁邊的大人及時抓住，只掉了半個人進去。

馬上趕來的高太太什麽也不顧，劈頭蓋臉把赤青先罵一頓，什麽“不要命啦”“和你說過多少次了離水遠一點”“你腦子裏面到底裝了什麽”。具體的細節赤青記不清了，只知道那個很漂亮的氣球變到了堂哥手上。

很難過的心情，在後來的成長中一遍又一遍經歷著。

高太太說：你這樣的小孩我從來沒有見過，沒有人會喜歡你的。

於是赤青瘋狂地討好身邊的人，把自己當作笑柄。故意穿反褲子讓人發現，寫些亂七八糟的故事逗他們開心，把醬油飲料混在一起做黑暗料理喝下……竭盡所能地讓別人喜歡自己的“幽默”。

當赤青在穿反褲子的下面寫到第六個“正”時，並且故意走到那個轉校生身邊時，那個轉校生拉住了他，和他悄悄說你褲子穿錯了。

周邊的人大聲喊：“笨赤青又傳錯了褲子了！”“笨赤青哈哈哈。”

刺耳的笑聲響起，赤青也跟著笑，抓抓不長的頭發，確實像個笨小孩。

轉校生卻要比被羞辱的他還憤怒，質問他們有什麽好笑的，並帶他去衛生間換正了褲子。

後來赤青再也沒玩過這種小把戲，同時他發現自己可能戀愛了。

與高太太一直看的那些八點檔狗血劇不一樣，赤青發現自己喜歡上的是男孩。

大概是五年級的時候，不懂死亡的年紀，卻知道了愛。

畢業他寫了一封情書給那個轉校生江正楠，說愛是熾熱的，無論怎樣藏，都會燒起來。

這封情書輾轉多人，到了高太太手裏。

高太太又是哭，帶赤青去醫院，說我兒子怎麽可能會這樣，他是不是病了，醫生請你救救他，他才十三歲，他有大好人生……

沒有什麽大好人生了，愛燒死了他。

好多好多人知道了那個四班的赤青喜歡男的，他們讓他離遠一點。

初中的班主任叫他出來談話，赤青從辦公室出來後就從教學樓的三樓跳了下來。校園綠化好，樹接住了他，傷不重。

高太太哭著說她對不起他，潑婦似的和班主任扭打在一起，罵她搶了老公還要害兒子。

班主任丟了工作，高太太挨了赤先生一巴掌。

赤先生說：赤青，你真是個壞孩子。

班主任說：為什麽你們母子兩個要這麽傷害我？究竟是欠了你們什麽？你們就不怕遭報應嗎？

從來沒什麽理智的高太太抱著他從早上哭到下午。

這算是赤青第一次自殺，此後他發現了許多新東西。

懷著自己有罪、遲早要遭報應的想法，赤青不斷地折磨自己。

高太太似乎意識到了自己這些年對赤青的傷害，開始補救，努力營造一個好媽媽的形象。但她不同意赤青自己去上學，不同意赤青打籃球，更不同意赤青和江正楠講話，甚至申請了旁觀上課的權利。

赤青的反抗是用左手小拇指的代價，換來了高太太的縱容。

縱容，讓他整日整夜地呆在房間裏，讓他二十歲還在上高一，讓他自由自在的折騰自己。

“所以，這個故事夠動聽，夠感人淚下，夠青春疼痛嗎？”赤青問。

“我可以抽根煙嗎？”江梁坤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赤青：“不可以。”

江梁坤沒法，只好把拿到一半的煙盒重新塞回口袋，無奈地說：“理論上，當然是夠了。整理一下，這就是教育失敗的典型例子；再加工一下，就是情感爆文。我不虧。”

他又在口袋裏摸什麽東西，赤青以為又是煙什麽的，卻是他的名片。

“我會幫你的，記得聯系我。”江梁坤說完就和洗水果回來的高太太打招呼走了。

赤青看著名片上的字，略微出神。

樂於助人三十年的暖心叔叔 江梁坤

因為都姓江，他才會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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