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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大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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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殘疾了!”外面的議論聲到此倏止,內侍們大約是察覺到了窗戶開著,趕忙停下議論紛紛避走。傳言遠去,風雪卻仍往裏湧,火盆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點點溫度,全被撲了下去。

有些話早晚都會聽到,倘若局面當真落到這般田地,耳朵也是白捂。念至此李淳一松開手,又探進被窩裏踏實地握住宗亭的手。她捕捉到了他瞬黯的眸光,無視那些言之鑿鑿的傳言,堅定地直視他道:“太醫署還未有結論,諸事應有轉圜餘地。哪怕沒有——”她略頓:“我也會對相公負責。”

她手心難得溫暖,握著對方的手,力氣也恰到好處。她一向不太擅長用言語安慰人,更無法與他傾訴多日以來的憂懼與痛苦,只能同他表明立場與心中決斷。

宗亭未料到她會如此果斷又幹脆,但他面色仍然難看,因這打擊甚至透出幾分厭世的頹靡。這時李淳一再次俯身,貼著他耳朵一字一頓道:“這次我不會再放棄相公了。”鄭重其事,發自肺腑,手心裏傳來的力量也堅定得要命。

哪怕他不殘廢,李淳一恐怕也會這麽做。多日來他反覆告危,病中的脆弱與痛苦模樣讓她意識到,哪怕平日裏再厲害他也不過是肉體凡胎,其實和所有人命一樣脆弱又容易消逝。

眼下這些事雖全部跌出了她的計劃,但她卻不能懊惱喪氣愁眉苦臉,她有必要守著他,且局勢也會讓她守著他。

她呼吸間胸腔仍然疼,心中憂懼亦未能散,但卻只輕嘆一口氣,和緩說道:“相公如果難過想哭,我陪著。”

李淳一左手受傷,無法張開雙臂擁抱他,便只能陪在他身旁,與他一起挨過這漫漫大雪天。

而宗亭眼底幾乎是沈寂的,因為疼痛連呼吸說話也很困難,他甚至沒有多看李淳一一眼,只沈靜偏頭,隔著紗帳望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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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風漸漸止了,雪花也精疲力盡,落得愈發緩慢,殿內則早已陷入了長久的僵持。女皇與宗國公彼此對峙,兩人一個憤怒又無可奈何,另一個則放棄長者的威嚴與為人臣的本分慟哭。

女皇聽著那老態又不加節制的哭聲,脊背失力般漸漸松弛,她望了望白茫茫的窗,留了幾分客氣開口道:“宗相公遭遇如此不幸,國公傷心是在情理之中,但諸事得講道理,哭又有何用呢?”

那長者聽到這話果然止了哭,也不再拿了拐杖咚咚咚捶地,只長長地嘆了一聲,最終沈默地坐了下來。

炭盆安靜又努力地供暖,女皇言聲緩緩:“場上情況危急,宗相公只身過去救人,誰也未能料到。何況吳王也傷得不輕,手臂折了動也不能動,眼下還在咳血,都已是這般境地,又如何能給交代?”

宗國公卻對李淳一的傷勢閉口不談,歪曲話題道:“他為何會去救人,陛下豈能不知?明知會被鐵蹄踏,還要撲過去,是他心中仍裝著吳王。那年匆匆一別,吳王倒是走得瀟灑,這孩子心裏卻落了病,惦記著到現在,連安穩覺也未睡過。一看吳王有難,倒是不顧性命地撲上去擋了,可吳王哪有半點良心?陛下倒是評理看看。”

他索性將宗亭的心思全剖開,甚至添油加醋端給女皇。

女皇當然知道這些,當年李淳一走得突然,宗亭放不下,到了關隴仍寫信給李淳一。她也知道李淳一將那些信全都退回了,原以為這段感情早就斷了,但她如今清楚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

宗亭的纏勁與執著超出了她的預計,估計連李淳一也沒料到事態會到這地步。

兩位老者談論起多年前晚輩的感情秘辛來一點也不避諱,宗國公甚至表露悔意:“若知如今會釀成此禍,老臣當年也不會反對。但事態至此,老臣孫兒都已經殘廢,且這些年也就這一樁心願,陛下不如幫他了卻,將來他也能更死心塌地為陛下效勞。”

話到這裏,幾乎已算是表態,宗國公是要女皇成全這段年少時未成的關系。

他千方百計要將女皇繞進去,女皇卻壓著聲音道:“國公一心只考慮孫兒的心願,朕也一樣,朕掛念幺女的將來,不想讓她將餘生隨隨便便搭進去。”

宗國公方才分明點到讓宗亭“效勞”,暗示倘若女皇成全這段關系,則關隴也將在握。女皇對此不可能不動心,但她有遲疑而拒絕也是情理之中。

天下沒有談不妥的事,全看條件。

女皇自然不可能因這隨隨便便一句承諾,就放任如此重要的一顆棋子嫁到宗家。她心中有她的籌碼,賭局該怎樣玩,這些年君臣之間早有默契。

就在君臣二人打算談條件時,內侍忽通報道:“吳王求見。”

女皇瞬時收斂了眸光,瞥一眼哭紅了老眼的宗國公道:“國公略是狼狽,不若先避一避。”宗國公到底不想在晚輩前失了威嚴,當真拄著拐杖起身,由內侍領著到了偏房,隔著一簾聽主殿的動靜。

李淳一攜風雪入內,一身寒氣。

她對女皇行完禮,女皇有些淡漠地問她:“不好好靜養,突然過來可有事嗎?”

“兒臣想求娶宗相公。”

她講得認真又幹脆,沒有半點玩笑與戲謔的意思。女皇瞬斂眸,簾後的宗國公也是略感意外,只有李淳一面上一派風平浪靜,仿佛這已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不需再細想了。

她從未主動向女皇求過什麽,人生第一次開口卻是為求娶個男人。

身為親王,她早到了選婿的年紀,要說想娶個人其實一點也不稀奇。但——

“你先前不是自詡是出家人、不願理會這些紅塵俗事嗎?”女皇板著臉回駁她的請求。

然她卻道:“道家講求自然,凡事遷流變化下一刻都是無常,人心自然也會變。遭遇此事,死裏逃生,兒臣也須重新考量將來的路。既然宗相公是為救兒臣落到這般境況,兒臣自然不能罔顧此因緣,必定要給他一個交代。”

“王相結好不是兒戲,交代也不必是娶了他。你知道這其中利害嗎?”

“太覆雜的道理兒臣恐怕不懂。”她揣著明白裝糊塗,“還請陛下明示。”

女皇頭一次覺得幺女的反應伶俐,但這會兒她顧忌簾後聽墻角的宗國公,以至於許多話不能明講。她同內侍使了個眼色,內侍匆匆忙忙正打算去將宗國公先帶走時,偏房內卻忽傳來一聲“哎唷——”,轉而是拐杖砸到地的鈍響。

李淳一聞聲看過去,那簾子動了動,內侍尷尬地跑過去,宗國公已是重新拄著那拐杖走了出來。他多少有些狼狽,但到底透著歲月歷練出的從容:“既然吳王也來了,舊賬新賬今日不如一起算妥當,陛下覺得如何?”

吳王親自來求娶,老狐貍此時便多捏了一籌,暗地裏已經心花怒放,也更理直氣壯起來。

女皇頭隱隱作痛,但還是撐著。她直視宗國公道:“天家親王沒有下嫁的道理,與天家結親只能入贅。倘若真按吳王所求,不論將來還有沒有孩子,宗家也是絕後了。朕不想絕宗家的後,如果宗家無法另立嗣子,這樁婚便是不能成的。”

她終於堂而皇之拋出了第一個條件,即宗家必須換掉繼承人。而本家子息單薄,意味著這個繼承人必須從分家過繼,這對於本家以及宗國公而言,都未必是容易接受的事。然而此事一旦成了,宗亭便不再是宗族嗣子,且無權再幹預宗家事務,如此一來,相當於將宗亭從世家權力中剝離出來,關隴與宗家的關系,就會幹凈得多。

宗國公略一沈吟:“此事也並非不可行,倘若吳王肯收這個過繼的孩子,老臣自然不會反對。”

“國公錯了,嗣子不能過繼給宗相公與吳王,應過繼給國公為子。”女皇不急不忙地補充道。

因如果將孩子過繼給宗亭,恐只會成為傀儡繼續受控;而如果過繼給宗國公,新嗣子便是宗亭叔父,有輩分撐著宗亭也不好造次。

宗相公不著急表態,只沈默著等她提出更刻薄的條件。

女皇將目光移向李淳一,言辭也逐漸不留情面起來:“雖然宗相公幾無可能再有後,但我天家的血脈卻不能因為此就斷了,朕畢竟還指望你開枝散葉。朕雖不強求你三妻四妾都養全,但婚後總該有個孩子,且這個孩子只能姓李。”

宗國公皺巴巴的臉上騰起一絲不悅來,李淳一卻抿唇不言,過了好半晌,她才回道:“兒臣明白。”

將所有的話都挑明,女皇合上了眼。就在宗國公也打算提條件時,女皇卻又倏地睜開眼,看向李淳一:“你務必記住,你才是王,納妾、休棄,都是你說了算。”

就在她要應下時,女皇又說:“在那之外,朕也會替你做決定。”

女皇至此將控制權悉數收回,這樁婚不論如何,只要她想喊停,就必須停。

李淳一撩袍跪下去,深深頓首,壓下肺部隱痛沈沈穩穩地應道:“兒臣謹記陛下教誨,兒臣謝陛下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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