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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解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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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城內悄然蓄起了潮氣,滿月扯過烏雲當被,昏沈沈睡去。鈴鐸聲在風裏細碎又無節制,屍身上的衣袂飄飄蕩蕩,李淳一移開視線,踏著夜色出了宮。

宋珍在府中等候多時,早在李淳一回來前,他便得了宮中傳來的李乘風手信,叮囑他“好好服侍”吳王殿下。

在李淳一服食了大量丹藥的前提下,“服侍”自然顯得別有深意。宋珍當然懂,他不僅明白,且還按照太女殿下的指示做足了樣子。於是大半夜,他將府中養著的白面郎君們都召集起來,齊齊候在門口,迎接吳王回府。

李淳一早料到會如此,但她還不至於迷亂。綠葉叢中走過,她最後誰也沒有挑中,而是將手伸給了她身側的宋珍。宋珍心領神會,在一眾白面郎君的註視下虛握著吳王的手,行至後院。

避開耳目,宋珍垂手道:“小人猜想殿下可能需要冷水浴及酒來發散藥物,遂已備好,就在房中。”他一貫的妥當,李淳一應道:“門關好。”

“喏。”宋珍應聲,擡頭見李淳一轉身進了房。依他的經驗來說,服食大量丹藥後能意識冷靜的並不多。多數人無法控制藥物帶來的變化,索性將身體交給藥物去支配,理智便悉數拋到了腦後,不過李淳一似乎不屬於此列。

進得門,她連燈也未點,便褪下繁重禮服躺進了冷水裏。服過散的身體燥熱而敏感,連輕微的碰擦,皮膚都察覺出痛來。汗從額頭沁出,每一顆都透著燥煩,飄飄然的迷幻感緩慢侵蝕著理智,不過李淳一並未察覺出快樂。

丹藥給人帶來的不過是麻痹的快意,有時甚至要付出性命的代價,但仍有人趨之若鶩。

高熱難忍,冷水卻浸得人肺疼,唯有酒是熱的,一盞盞下肚可溫暖胃腹。外面起了風,不知何時連廡廊中的燈也滅了。屋外寂寥得只偶得幾聲秋蟲悲鳴,屋內彌漫著濕漉漉的酒氣,李淳一筋疲力盡從冷水裏爬出來,潦草披上單袍,便躺進了厚實的被窩裏。

高燒過後的身體疲勞又冷,像得了瘧疾一樣,四肢發涼,脊背似捂著冰,只能蜷縮起來取暖。

半夜走廊裏響起腳步聲,推開門,將秋夜的風一道帶來。李淳一睡得很熟,但是蜷縮得厲害,厚厚的被子覆著,只有頭露出來。

宗亭俯身將手伸過去試探,她額頭是燒退後的涼,面容則透著疲倦。這情形熟悉又難得,許多年前的上元夜,她喝醉酒翻上了宗家的墻頭,嚇得小仆不知所措趕緊去喊宗亭,宗亭匆匆趕到墻下,卻見她仍提著酒壺坐在墻頭上旁若無人地喝,簡直可惡到了極點。

看到他來,她將酒壺扔下去,靈巧地翻身下了墻頭,一句話也不說只緊緊抓住他的袍子。那張臉透著酒態,有些紅,又十分熱,睫毛在黯光中垂下大片陰影,鼻翼悄悄翕動,呼吸裏都帶著醺意。

少年時期的感情總是不知所措,心中蓄積的情緒莫名其妙且無處告解,彼此試圖接近卻又丟不下身份和自尊心的捆束,更不用說去處理那些連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渴望。

於是在上元夜的滿月下,他低頭吻了她,無師自通的唇舌追逐中,他捕捉少女的馨香,分享她的醉意,原本惱火的情緒全化作了一腔溫熱的酒,暖麻麻的,讓人心尖兒打顫。

後來他守著她過了整晚,等她燒退,等她醒來。那時她也是這個模樣,蜷成一團,好像只有自己才能夠給予自己溫暖與力量,無法去倚靠任何人,而他當時能借的,除了一腔真摯,便什麽都沒有了。

沒有力量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談何借給別人?

睡夢中的李淳一仍然一動不動,宗亭解開外袍在她身側面對面地躺了下來。

被窩裏幾乎沒什麽溫度,她的自我取暖不過是強弩之末,此時一點用處也沒有。溫柔的桃花氣味輕貼上她的身體,一只手探到她腦後,在黑暗中悄悄地借枕給她。

外面悉悉索索又落起了雨,雨點踏著落葉歡歌,將徹夜在外狂歡的長安人都趕回了屋,也提前結束了這場盛會。燈輪被雨水澆滅,錦綺淋透,金玉鐺鐺響,原本夜如晝,一瞬間全被打回原形。

宮中的消息卻不受這突如其來的秋雨影響,至晨間,殷舍人的死便傳遍了每個角落,至於是怎麽死,又是為何而死,則語焉不詳,各有揣測。

但她死前是從太女的舊寢殿出來,這一點毋庸置疑。小內侍低頭嚼舌根,穿過帝寢廡廊時卻閉了嘴,生怕被人聽了。帝寢內此時燈也熄了,女皇將近一夜未眠,面上是深不可測的疲倦,只有太女站在她面前,周圍連一個內侍也沒有。

“胡鬧得有個度。”女皇分明已經知道李乘風借殷舍人之手獲取她的醫案,分明極其憤怒,卻也只是心平氣和地提醒了她一下:“女官也好,朝臣也罷,都不宜走得太近,哪怕朕不計較,禦史臺也不會令你好過,明白嗎?”

她避重就輕,只說她與女官私通不好,卻不提竊取醫案的重頭事,一臉的風平浪靜。然而僅這樣,就能夠令李乘風有所收斂,至於她會收斂幾分,那是另一回事。眼下女皇要的是“了如指掌”的權威,以證明她對宮城也好、帝國也好,仍擁有絕對的掌控權。

歡娛達旦之後的李乘風一句話也沒有,收斂一時對她而言確實沒什麽壞處,但她已快要按捺不住內心對控制權的渴望。

殿內沈寂了一會兒,女皇又道:“你沒有子嗣,所以要對幼如格外關照。不要逗她,她已不再是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逼迫不是辦法,要讓她心甘情願。”女皇說著起身:“所以朕會盡量滿足她的要求,你不要插手。”

李乘風知自己在此局上已是輸了一步棋,只得躬身稱“喏”。

女皇轉過身,想起昨夜的哭聲,心中懊惱又煩躁,她有一瞬的局促,面對阻攔了她去路的一架屏風,不知是往左還是往右,最終將手往背後一負,從右邊繞過屏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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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要亮了,李淳一仍在夢中徘徊。

夢裏滿是釅釅墨味,也是秋日,天朗氣清,她面前擺著抄不完的書。東風從窗戶湧進樓閣,紙張隨風翻動,看似自在,實際卻受制於鎮紙的重量無法脫身,她心血來潮拿開鎮紙,寫滿字的紙張便接二連三地與東風恣意私奔。

她不管那些逃離壓制的紙,也不回頭看,心中騰起一些微妙暢快。再提筆要往下寫時,身後卻有腳步聲逼近,有人拾了她的紙走近她,但她仍沒有回頭。

空氣中的墨味漸漸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則是沈緩迫近的桃花氣味。

秋天裏為什麽會有桃花呢?窗前的桃花明明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敗了。

她恍神之際,一雙手越過她的肩膀將她沾了墨的袍袖挽起:“你真是很邋遢啊。”那手清爽幹凈、骨骼修長,皮膚上的溫度幾乎可觸知。她看著發楞,那只手卻忽然握住她的手,把持她的筆,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在宮裏沒有師傅教你寫字嗎?寫得真是毫無章法,太難看了。”

柔滑衣料蹭著她的臉,香氣若隱若現令人迷醉,也讓她冷硬得像臭石頭一樣的心煥發了生機,像是有嫩芽從石頭縫裏竄了出來。

那香氣從夢裏飄蕩到了現實中,李淳一睜開眼,就看到了宗亭。

他離她這樣近,令人忍不住想要擁抱,但理智打斷了她這個想法。

她滿腹疑問,想要坐起來,然宗亭卻閉著眼按下她肩膀,扣住她的下頜低頭親吻,從緊閉溫軟的唇瓣,到撬開後潮濕的舌尖,碰觸、追逐,以彌補想念,但還不夠,單薄的衣裳下是熱燙的體溫,渴望分享與傳遞,他將她壓在身下,手握著後頸,手指探進潮濕長發,拇指輕柔她逐漸發熱的耳垂。

差一點,只差一點可能就要溺下去。李淳一別開臉,推開他坐起來:“我頭很痛。”經歷了一個夜晚的鬥爭,她的確疲乏,但有些事她還需要再想一想,她偏過頭問:“相公不是在關隴嗎?為何眼下就回來了呢?”

“離殿下太遠,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就回來了。”他輕描淡寫說著,擡起她的手,攤開掌心,因為石桃花弄傷的地方還沒有痊愈:“臣說過,心在這裏,殿下有好好捧著嗎?”

李淳一不答反問:“陛下知道相公回來了嗎?”

“臣子偷懶,提前回來,怎敢令君知?”宗亭說得太輕松。但倘若他當真有自信瞞過女皇的耳目,想想還是令人有些後怕。

“那相公為何來這兒?”、“因為按計劃臣得一個月之後才能回來,既然提前回來,自然只能躲著,家是不能回的,殿下這裏最安全。未來一個月,臣得討好殿下來換食宿,真是好極了。”

他無賴,李淳一就順水推舟:“那請問相公打算如何討好呢?”

“禮很快就會到,殿下想要的衛隊,想要的實權——”他輕輕握住她的手,“都會到。”

李淳一斂眸,忽問:“殷舍人死了,相公知道嗎?”

“哦,死了嗎?”他唇角輕彎,“果然是死了,是誰動的手呢?殷舍人死了,對那人有什麽好處嗎?”言罷他饒有意味地看她,仿佛是教她猜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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