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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森林裏的交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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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十月初一。秋高氣爽,林子裏要比平時敞亮多了。

老八收拾了東西,按照與大龍約定的時間,到迷魂谷外面的森林裏去接頭。

一副棕色的狗熊皮系在老八的腰上,到了關鍵時刻,這塊熊皮就是他的武器。

老八這麽多年在大山裏進進出出從不帶槍,這是跟老王頭兒學的一手絕招兒,叫做“以靜制動”。要是有那不知深淺的野獸膽敢躍躍欲試,只要把熊皮往頭上一翻,濃濃的長毛兒朝外那麽一耷拉,整個人就變成一只又高又大、以假亂真的“狗熊”了,只管大搖大擺地走路。

不同的是,當年老王頭兒不願帶槍,是怕驚動了山神,嚇跑了人參娃娃;而如今的老八不帶槍,則是因為幹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怕在林子裏弄出響聲,引來殺身之禍。

不知怎麽,今天老八一路上心情有點兒沈重。

其實最近以來他的情緒一直不怎麽好。本來,此番交易回來,他就將收拾殘局,回到半坡村,繼續過他的鄉村醫生、私塾先生兼“精神教父”的日子。

可是最近他越來越強烈地感到,一切都不可能再恢覆到原來的樣子了。短短幾個月時間裏,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他的手裏變成了面目猙獰的白骨,一個個天真純樸的女人變成了一具具沒了靈魂的行屍走肉。看著女人們在他的蹂躪下慘叫哭嚎,充分享受著覆仇的痛快淋漓,他以為自己一定會非常快樂,可是預期的快樂沒有到來,而噩夢卻每晚接二連三地來折磨他了。

再回到半坡村去,老八知道自己再沒有從前那樣安穩的日子可過了。

結束吧,結束吧!該收場了。

大龍已經被通緝了,他老八的日子從此也不會太平。他想好了,幹脆遠走高飛,換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繼續隱姓埋名,重整旗鼓,安安穩穩地了此殘生吧。

老八走著走著,聞到前面一陣腥臊味道撲面而來。他會心一笑,從懷裏掏出一串幹肉,那是啞吧女人的傑作,每有人死,她都會點上柴火熏制出一串串臘肉,老八每出門時就給他帶上一串兒。

其實迷魂谷距離半坡村並不遠,只是通常進山的人找不到捷徑,所以,三繞兩繞便走得遠了,自然迷了路。進出迷魂谷,只要穿過一個要隘,一個鐘頭就可到達原始森林腹地。

可惜的是除了老八和死去的老王頭兒,沒人知道這秘密。

而進出迷魂谷的咽喉要道,又正好穿過一片亂石林立、野藤攀纏的林地。這裏到處是虬枝蜿蜒的死樹倒木,齊腰深的雜草密密麻麻,再明眼的獵人,也看不透裏面隱藏著的兇險。

就在這裏,盤據著一個黃狼的大家族,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不下幾十只黃狼,把偌大一個林子都弄得臭氣熏天。每到夜深,狼群們就瞪著饑餓的眼睛出來四處游蕩,見到可以入口的,就群起而攻之,這種時候,就是老八身上的熊皮也不管用。

從前老王頭兒進山,一只火紅的大公雞是少不得的貢品。老八頭一年進山種大煙的時候,牽來了一頭半大豬崽子,就地肢解了,供奉上去,這才得以順利通過這道進山的“要塞”。

老八自知要占山為王,沒有狼家族的認可幾乎不可能。

可是讓他不停地往山裏背來豬羊上貢,他根本做不到。於是,他的歪腦筋一動,就做起順手人情:每有機會,便將可能洩露他在山中秘密的人當作美味,犒勞了為他把持迷魂谷門戶的狼群。啞吧女人那個傻男人二柱子和他那老眼昏花、不知深淺、竟敢一個人闖進林子來找兒子的二柱子他爹,就都是葬身狼群的倒黴蛋之一。

再往前追溯,當年老王頭兒在老八的木棒下不明不白地死了之後,他的肉身的歸宿也是這個狼群。

可以說,老八跟狼群的交情真的不算淺。他在狼家族的眼裏絕對仗儀,進出迷魂谷,就像農村人走親戚,從來不空著手經過,身上總是帶著一兩塊臘制的肉幹。條件允許的時候,還會領著一個傻乎乎跟著老八、對他堅信不疑的大活人。

狼們如果會像人那樣表達感情的話,一定會伸出一個大拇指,盛讚老八這個鄰居:夠哥們兒!

一頭黃狼突然從什麽地方露出頭來。見到老八,竟像看到主人一樣,乖乖地低了低頭,然後,雙爪抓地,坐了下來,滿懷期待地盯著他。

老八把手裏的臘肉扔到老狼的面前,然後,大搖大擺地從狼的身邊走過去,一直進到林子深處去了。出了這片林子,就算走出了迷魂谷。

約會的地方就在迷魂谷的“大門外”。

今天大龍比平時提前了幾個小時來等老八。他有點兒魂不守舍,不時東張西望著,好像有什麽人就埋伏在周圍。

現在,他半跪在草窠裏,手裏在不停地忙碌著,臉上的汗珠兒也一個勁兒往下掉。在他的身後,一個又一個帶夾子的鋼絲套子就隱藏在草叢和灌木裏了……

在半坡村時,身體健壯、渾身是勁兒的大龍,反而不是那種能含辛茹苦、甘於土裏刨食的男人。

他對世世代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憎惡,一直在苦苦地尋找一個逃離這種惡劣的生存環境的機會。自從離開半坡村,滿以為無聊的日子就有了出頭之日,誰知道跟老八打交道這錢不那麽好掙。

當初老八聽說大龍想出去找活路,就悄悄找到他,掏出錢來資助他路費出了山,進了城。老八的條件是,只要他一年之中“抽空回來幾趟”,從山裏把他種的藥材送出去賣了,就可以得到一筆可觀的收入。

沒料到這一走就像踏上了不歸路,錢是有了,漂亮時髦的女人也有了,可他失去了自由。

老八不準他回村,不準他見家人,也不準他看桔子。只能像過去的特務那樣,在山外面的小鎮上定期跟老八碰頭。

出山,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目標;而拋下眼淚汪汪的桔子,對他來說又是件多麽殘忍的事情!沒辦法,大龍做夢都想在一個早晨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變成百萬富翁。

可是到了哈爾濱,他才發現現實離自己的夢想相差十萬八千裏,每天起早貪晚滿大街亂轉、四處給人家送面包賺的那幾個錢,只夠他疲憊不堪的晚餐時分喝上一瓶“哈爾濱啤酒”解解乏。

為了掙大錢,他寧願刀尖舔血。可是直到同一夥走私販毒的家夥打起交道來,他才算突然明白,賊船好上,日子難過呀。

這下可好,剛剛下水就嗆了個半死,通緝令已經貼得哈爾濱大街上到處都是了。現在只能龜縮到原始森林一帶的小鄉鎮上混日子,過了今天,不知明天。

早知這樣兒,還不如當初老老實實地在家守著老婆,生孩子、種地呢!大龍從心底裏感到悔恨,可是天下哪有賣後悔藥的呢?

說老實話,自從有了另外的女人,大龍就沒打算再回到那個活人都能被憋死的半坡村去,過那種一輩子都不想的苦日子。

漸漸地,他已經把桔子扔在腦後,偶爾想起她那俊俏的臉蛋兒、苗條的身段來,心裏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兒。直到看見了自己的通緝令那天早晨,大龍這才感到突然良心發現,牽腸掛肚地惦記起桔子來。

那天,他從距離半坡村一百多裏路的歪脖山趕到半坡村,趁夜色給桔子送了點兒錢。

那個晚上大龍溜到家門附近的時候,正有一個野男人在敲桔子的房門。雖然大龍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兒,可是為了保命,他連上去把那小子揍一通的勇氣都沒有,只能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從暗地裏扔了一個石頭,這才把那個王八崽子嚇跑。

大龍甚至連家門都沒敢進,只在自己家那間小破房兒的窗臺上扔下了一個信封。

離開村子的一路上,大龍心如刀絞,桔子一個女人家,還在為他守著婦道,要不是他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獨守空房一年多的媳婦桔子,竟能對那些半夜三更敲門的男人們無動於衷……想想自己在外面混日子的樁樁件件,大龍只覺得再也沒臉見桔子了。

誰能想到,人幹壞事,一旦開了個頭兒,怎麽就再也剎不住車了呢?

為了那兩個沾著血的臭錢,他奉老八的旨意殺了二柱子,又把他那個老眼昏花的老爹扔進了迷魂谷大門附近的狼窩……甚至不惜向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頭、對他惟命是從的狗蛋兒——桔子的親弟弟下手!

那天下午,他一直把對他一片癡情的狗蛋兒引進了迷魂谷,然後,自己抽身逃離。狗蛋兒的下場可想而知,夜晚到來,不被野獸咬死,也要被老八弄死。

其實當時他並沒有存心要害狗蛋兒,他只是出於一種本能,覺得這件事要是讓村裏的人,包括家裏人知道了,他的小命兒就難保。

甚至直到他把狗蛋兒領進了迷魂谷,他還在給自己找理由:誰叫狗蛋兒這個傻小子偏要跟著自己跑呢?他不知道自己的姐夫現在是個通緝犯麽?這個傻東西!真是讓大龍感到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他只能這麽做。

將來就是有一天桔子知道了這事,他也會向她解釋清楚的。

可是,自己有沒有那個“將來”還說不好,現在想這些有個屁用?

自己的手明明殺了人,可自己的腦子還一點兒沒感覺,這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大龍下意識地看了看兩只在草叢中翻飛著、十分靈活地動作著的手,楞了一下,心想,一會兒有人又要死在這雙手裏了。可他感覺到自己對將要發生的事,還是無動於衷。

大龍不敢想像他下一步還會做出什麽事來。他有一種失足從山坡上往下滾的感覺,不在巖石上或者大樹上撞個粉身碎骨,他是沒法兒停下來的。

老八一會兒就要來了。今天的碰頭對大龍來說,非常關鍵,他要咬緊牙根兒把該做的事情做得幹凈利索,這才像個做大事、發大財的爺們兒樣子。

“不行,我得上鄉裏去一趟。”桔子媽忽地爬起身來,一點兒一點兒地往炕沿邊上蹭。

“你幹啥?”

“找公安去。”

“這半坡村……還從來沒聽說誰家……為了一點雞毛蒜皮找過公安,那不是把事兒鬧大了?”桔子爹憂心忡忡地看著老婆,不知道怎麽辦好。

“人都快要沒命了,這事兒還不大?”女人繼續往炕沿下邊兒蹭著,眼看就要下去了,卻被男人一把扯住。

“等我想想,看有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還想!再想,孩子都餵了熊瞎子啦!”女人帶著哭腔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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