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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死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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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的時候,狗蛋兒在林子裏迷了路,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撞了半天。

他嘴裏一邊大叫“姐夫”,腳下一邊拼命奔跑。他那可憐的慘白小臉兒和兩只在家裏橫草不拿、豎草不拈的小手,一會兒功夫就被荊棘劃得鮮血淋漓,面目全非。

狗蛋兒在家裏不止一回聽到過關於“野人”的傳說,說是一到了晚上,那怪物就會出來抓人,所以心裏害怕,越走越快。

路,越走越模糊,狗蛋以為自己的眼睛花了,就不停地揉眼睛,可是前面更看不清了。

突然,一片片密密匝匝的藤子攔住了去路,狗蛋兒走著走著,就不知道該往哪兒走才好了。

從來沒遇到過這麽難的問題的狗蛋兒,只覺得一籌莫展,急得大哭起來。這時,一個黑影兒突然出現了。

“野人!野人!”狗蛋兒眼睛裏剛模模糊糊地映入了那個黑影兒,就拼命大叫,邊叫邊跑。跑出不到二十米,他只覺得身後的衣襟被一只有力的大爪子一下子抓住,就頭暈目眩地摔倒在林子裏了。

原來狗蛋兒竟然已經稀裏糊塗地跑到了距離老八的大煙地不遠的地方。

老八懷揣著從大龍手裏接過的那兩萬塊錢,一路興沖沖地從山外的林子裏回到營地來。剛走到自己的大煙地邊上,他就不由得停了下來。

他站在黑暗中,邊喘著粗氣歇歇腳,邊得意地想像著這一望無際的煙棵子上,還殘留著的那部分尚未成熟的煙葫蘆,想像著它們還會熬制出一大塊上好的煙膏子,可以換成一大疊人民幣,老八就感到心曠神怡。

自從十年前那個該死的女人卷走了他的全部家產,跟上一個野男人私奔了之後,老八就在精神和肉體上受到了重創,以至於相當長的時間裏做不成男人。

後來,雖然用了千方百計,可還是沒有恢覆到健康時的程度。老王頭兒那活蹦亂跳、不甘寂寞的老姑娘,就是因為對老八的性功能頗有微詞才傷了他的自尊心,為那說不出口的床第之事送了命。這是後話。

一個臭女人,竟敢背叛老八,這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老八因此與天下所有的女人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一心要利用一切機會置她們於死地。一個冷雨淒淒的黃昏,他歷盡艱險,在牡丹江的一個小鎮上找到了那對狗男女,毫不手軟地殺了他們,然後逃到深山裏的半坡村來落了腳。

一旦開了殺戒,就無法輕易收手。

老八跟著老王頭兒熟悉了迷魂谷周圍的所有山林,並在適當的時候送那個對他存有戒心的老家夥進了天堂,然後又將對他的性能力表示不滿的老婆除掉。

他利用了半坡村民的樸實和無知,愚昧和麻木,利用了半坡村這個世外桃源似的偏僻地方,充分滿足了自己駕馭女人,報覆女人,聚斂財物的欲望。

現在,他很快就要達到目的了,只要再過一兩年,他就可以背上一大包錢,離開半坡村這個鬼地方,到一個繁華的地方去享受高質量的生活……每想到此,死灰覆燃的熱情就會將老八燒得渾身顫栗,牙齒“的兒的兒”做響,就像十足的大煙鬼斷了煙抽一樣。

現在,老八又興奮得感到渾身發冷了,就在這時候,他隱約地聽到了一種聲音,好像是有個人跟在他的後面。是誰跟了進來?

老八馬上警覺地貓下腰,藏在了煙棵子壟溝裏。

他聽到距離這裏兩三百米的地方傳來斷斷續續的哭叫聲,好像是一個什麽人正在對另一個人行兇。

老八可絕不能容忍有人不經過他的準許,擅自接近他的大本營!

他一個高兒竄起來,把圍在腰上的狗熊皮往肩上一翻,整個人就變成一個毛茸茸的“野人”模樣了。然後,他像一頭兇猛的豹子一樣,朝目標狂奔而去。

傻丟兒他媽的無辜慘死,深深剌激了桔子。

她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傻丟兒他媽的死,純粹是自己報仇心切,腦子發熱造成的。

從前家裏用奪魂草和鬼花臉兒都是拿來點了火熏蚊子的,而抹在衣服裏子上,又都是在冬天裏,或者是人不容易出汗的時候。可那天她跟傻丟兒他媽往身上抹的時候,一時間忙出了渾身大汗,那毒藥就是從毛孔裏被吸收了進去害死人的。

為這事,桔子一連做了幾夜噩夢,夢見傻丟兒媽埋怨她不該給她身上塗毒草汁:“你是存心要害我呀!你騙我!我那可憐的傻丟兒可咋辦哪?”

桔子有口難辨地面對著臉色黑紫的傻丟兒媽,看見她的裸體上一滴滴地往下滴著黑黑的毒汁。驚叫著醒來的桔子,恨不能老八立時就來叫她,她的手伸進草鋪下面,摸到了一只只的毒蘑菇,已經幹硬幹硬的,沒了汁液。

不知道老八什麽時候再來找她,桔子這會兒就像一個等待約會的人,內心的焦急無法言說。

她真怕自己的目的還沒達到,就已經在這種精神煎熬中含恨死去。

桔子睡不著,就爬起來想出門去透透氣。天還沒亮,霧氣就已經彌漫起來,秋天已經悄悄到了。

營地裏一片死寂,累了一天的女人們還都沈浸在夢境中。

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一種怪怪的聲音,從林子裏斷續地傳來。就像一個垂死的動物在掙紮,忽而急促,忽而緩慢,一會兒強烈,一會兒又非常微弱……

桔子的心不聽話地亂跳起來,她胡思亂想道:那會不會是一個人呢?

林子裏的野獸可能已經入睡,天天夜裏都囂張一時的狼群們這會兒也偃旗息鼓了。

桔子壯了壯膽,往森林的深處走了幾步。這時再側耳細聽,卻什麽也聽不到了。

野人!她突然想起半坡村裏的傳說。據說那野人都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出來活動的。

會不會真是那家夥……

桔子強抑住心跳,輕輕挪動腳步,想回過頭往回溜。

剛才那聲音又傳來了,這回她聽清了,那是一片激烈的撕咬、舔噬聲,伴隨著幾縷貪婪的哼叫——又是狼群!

剛才她聽到的撲騰聲音一定是那個被狼啃咬的動物發出來的。

桔子的汗毛突然暴裂般地難受起來,她抽身就往窩棚裏跑,卻突然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受了驚嚇的桔子忍不住壓抑地叫了一聲,她聞到了那人身上特有的味道……那是老八!

“這麽晚,幹什麽去了?”老八低聲喝道。

桔子腳下絲毫也不敢放慢速度,她一邊往回跑,一邊回答:“上茅房了。”

躺在鋪上,她還在發抖,牙齒磕得“噠噠”作響。她聽到蘭子在她旁邊翻了個身,睡意朦朧地說了一句:“別管閑事了,快睡吧。”好像她對老八在夜裏究竟幹了些什麽一清二楚,已經見怪不怪了。

“老八好像是把什麽東西餵了狼群了……”桔子試探著說。

“我早說過,林子裏的狼都是老八養的,比他親生的還親呢!”蘭子被桔子吵得清醒過來,轉過身來對著桔子的鋪,壓低了聲音:“老八過一陣子就不知從哪弄來一個人,夜裏綁在樹上餵狼。那些王八蛋的狼崽子們都認識他,快要把他當爹了……”

“他這是為啥呢?”

“圖個太平唄。聽說這老林子裏的動物都是山神托生的,惹不得。老八年年進山來種大煙,要是得罪了山神,那不是麻煩了麽?”

“可那些人是怎麽進山來的?他們是自己來的麽?”

“誰知道?反正老八一到時間總能找到狼食兒。也許,是老天爺幫他?”蘭子似乎不願意再去動這無謂的腦筋,自顧翻了個身,又睡了。

桔子在黑暗中瞪著天棚,心想,到了秋後,老八的“狼食”可能就是她們這些已經完成種煙任務的女人了。到那時再跑,可真的來不及了。

要抓緊時間。

天亮後,桔子再跑到昨晚聽到狼吃人聲音的地方一看,樹上並沒有蘭子說的綁著餵狼的人骨架子。

可她還不死心,轉了半天,終於看到一棵松樹下面的草地上血淋淋的,到處都是碎肉。

她掃視一下四周,見沒人註意,撒腿就往後山窪裏的“死人坑”跑過去。

果然,在那堆白骨的最上頭,扔著一具紅通通的新鮮屍骨。

這一定又是個幫老八背給養進山的男人,被老八卸磨殺驢地給害了。

桔子想看看那男人的臉是什麽樣兒的,可是屍體被胡亂扔在那裏,臉是朝下的。她嘆了口氣,剛要走開,突然,那死屍腳上的一雙鞋十分剌眼地吸引了她。

這鞋怎麽這麽熟悉?

那是一雙已經看不清本色的白運動鞋。

這雙鞋是一年前大龍買給桔子的,她穿了一陣子,就被狗蛋兒哭著鬧著要了去,瘦弱的狗蛋兒穿著姐姐的鞋正合腳。由於愛不釋手,狗蛋兒除了晚上睡覺,幾乎天天都穿著這雙臟得要命的鞋到處亂跑。

桔子的頭“嗡!”地一聲,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桔子臨走時留下的錢一分沒剩地被人詐了去,可狗蛋兒卻一直沒影沒蹤。

毒火攻心,桔子爹媽一塊兒倒在炕上,起不來了。

“狗蛋兒啊,桔子啊……”老太太眼望熏得黑黑的木板天棚,嘴裏不停地哼著,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她是在呻吟還是在招魂兒。

桔子她爹一聲不吭,絕望已經把他壓垮了。

“狗蛋兒啊,桔子啊……”桔子媽的嗓子嘶啞得漸漸沒了聲音,可她的嘴還頑強地重覆著那個發音的動作。

她那只放在炕席上的枯手偶爾神經質地抽動一下,落在那上面的蒼蠅就飛起來,轉一圈兒,再落回原處。

這錢果然不是正路來的,要不怎麽能給她一家帶來這麽大個災禍?桔子已經一個月沒回家了,狗蛋兒又丟了,奶奶也死了,這個家就算完了。

老太太想到這兒,渾濁的老淚順著皺紋的壟溝滾了下來,“噗、噗”有聲地掉在了玉米桿兒編成的炕席上。

突然,屋門“當啷”一聲被什麽人撞開了,一個黑影兒轉眼來到了炕沿邊兒上。來人帶過來一陣裹著汗臭味的涼風,一屁股就坐在了炕沿上。

兩口子這才看清那是程大胯。

桔子媽的心立刻揪了起來,她做了個一下子從炕上爬起來的動作,可是沒能成功,她實在是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好你個程大胯,你把錢也騙了去,狗蛋兒怎麽還不給我送回來?”桔子爹這回終於暴發了,他拼出全身力氣,伸了一只手去想抓程大胯的衣裳,程大胯早一個閃身躲開了。

“你怎麽血口噴人?我什麽時候騙了你的錢?狗蛋兒又沒在我家,我又憑什麽給你送回來?”程大胯甩著個大大的胯骨,在桔子家的地上直蹦達,一副無故受冤枉的可憐相。

“你借錢不成,又生一計,你當我是傻子呀?”

“你尋思你還不是個傻子呀?你那錢讓誰弄去了,你都不知道,你還不傻呢?我呸!”程大胯就像聽說自己的錢被騙了似的,掏心揪肺地難受,本來他此番再登桔子的家門,就是想再試試能不能從這兒弄幾個錢去,沒想到又聽到這麽個叫人洩氣的消息。真他媽的倒黴!

不過,如果真有人用這種方式綁了狗蛋兒,那可不是小事兒,這可要驚動政府啦!

半坡村除了土改,還沒有什麽事驚動過政府呢。平時,大家夥兒沒人願意把村裏的事輕易往上面捅,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人們的“法制觀念”幾乎等於零。

程大胯覺得狗蛋失蹤、錢又被騙這事非同小可。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既然兒子都丟了,還趴在炕著幹什麽?咋不出去找哇?他覺得這兩口子的話不大可靠。

於是,狐疑地打量了他們一番,並不想管他們的閑事,他這些天打麻將輸得慘,眼下最急需的就是錢!錢、錢、錢,上哪去找這筆錢呢?

想著,他就一拐一拐地出了房門,邊走邊東張西望,恨不得一眼從這座破院子裏揀到個大元寶。

程大胯剛走出院子,桔子他爹就一個跟頭從炕上栽下去了。

像一只四處尋屎的喪家之犬,程大胯在村子裏頭轉了一圈兒,沒有任何收獲,不知不覺又轉到了桔子家的大門口。

他不死心地還想進去試試。

進了屋門,剛要一歪屁股坐在炕沿上,只覺腳下絆了一下,這才低頭一看,地上躺著的是桔子她爹。“哎呀我的媽呀,你嚇唬誰呀?快起來!”程大胯一把拉起了瘦巴巴的桔子爹,沒費什麽勁兒就又把他送回到炕頭上。

桔子爹剛才是一時心急,要抓程大胯撲了空,才掉到地上去的,現在還迷迷糊糊地昏著頭呢。

程大胯生怕要惹上麻煩,站起來就要走。這回是桔子她媽扯住了他的衣襟,她從懷裏掏出來一小團兒臟乎乎的東西,遞給他。

大胯把那東西小心地展開,原來是一張揉成團兒的糊墻紙。上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3000塊錢放進北山嘴第1棵倒木錢到放人。”

“這……他媽的怎麽那麽像……”程大胯一下子把下面的話咽了下去。他的臉色突然緊張起來,抓起那張紙條,三步並作兩步出了桔子家的門。

“哎哎!把那紙條給我留下!”桔子爹在後面叫道。

“我借去看看,一會兒再給你們送回來。”門口早沒了人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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