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五十章 終焉 (2)

關燈
—“不,我只想……找回我哥哥。”

“你哥哥已經死了。他說過這個世界容不得他。唉,他那樣的天才,可惜,可惜……”

“不,我要找回的是十歲時為我而死的哥哥。”我沈聲道。“不過,我自己的身體在哪兒?”

“它被做成了一具人形。你記得葉椛城嗎?你哥哥就是用她的靈魂暫控你的軀殼。”

我當然記得葉椛城。全班都知道葉椛城暗戀誰。而葉椛城本和我關系不錯,後來不知怎麽回事,她疏遠了我。既然這樣,我也沒必要非得黏上去不是麽?所以後來她在我腦海裏只剩下了“很漂亮”“穿白裙子披著頭發活脫脫一個貞子”和“倔強”幾個關鍵詞了。照這樣看,她這是追到我那位所謂的“哥哥”了麽?

“你甘心麽?這樣的自己?”那個聲音發問。

“……甘心。”我吐氣,迷茫地看著世界。世界依舊美得驚人。她是主人,她讓我們生活得如此自由。

“你找不回十歲時的你哥哥。因為他從未變過。”

我聞得此言略微詫異。但倏爾又笑。

他變了。即使是靈魂未變又如何。

他的心性,世人早已不識。

我去了遠方。因為我是鬼,所以無需任何手續,只是站在飛機的窗邊看那壯麗江山在雲下的影子。我看見嶙峋的山,看見棱角分明的石,看見大氣遼闊的大漠戈壁,看見白雪皚皚的山。

我走過繁華的城市。我看到了數不清的人情世故。我透過茶色的火車車窗,看到了世界的美和壯闊。我惡作劇地破壞了路燈,把電線一根根剪斷,卻絲毫沒有影響真實的世界。這時我看到了路燈下有人相愛,有人擁吻,有人許下生死契闊,有人書寫豪情壯志,有人撥弦弄樂。

我沈默了。我想我應該回去,踏上我的萬水千山。

我望著窗外的風景,我說我還會回來了。我愛這片土地。

還有,我想找到哥哥。

……

我從夢裏醒來。夢裏的一切永遠都會是夢,無法成真。我記得十分清楚,哥哥在十歲的時候就死了,為了保護我。想到這些不禁有些心酸。

沒有任何古怪,沒有任何不同。多年來我一直這樣過著。我不曾去過遠方,不曾感受過人生的契闊,沒有感受過山高水長,自然也提不上什麽被哥哥殺死以後變成鬼。想來又啞然失笑。為了保護我而死的哥哥,又怎麽會做出對我不利的事情來?這個夢太真實了,也太離譜了。

我抓起了手機,升級了那個叫Circulation的游戲。那游戲真的太棒了,哥哥十歲的時候就說過他喜歡這個風格的游戲。要是他還活著,一定會很喜歡它的。

制作者……

署名很陌生。但這跟我沒什麽關系啊。

看看日期。12月31日。我決意去廣場跨年,再去看看焰火絢爛。哪知我卻在廣場的大鐘前看到了一個年輕人。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我霎時間驚呆了。

外貌不相類似,但那雙眼睛……我絕對不可能認錯!一聲“哥哥”幾乎就要沖口而出——

零點的鐘聲敲響了。我看向原位,並沒有什麽年輕人。

可能……是幻覺吧。?

☆、顏若憶番外:終綰結

? 從黑暗中醒來,冷星言猛然睜開眼睛。看看墻上的表,已經到日上三竿時了。

她做了個夢,以為自己已經過了很多年了。

筆記本攤開的封皮上清晰地勾勒出“冷星言”三個字,日歷上的數字如此清楚地告訴她,屬於“顏若憶”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是一場夢而已。

沒有人死去。

沒有人騙她,沒有那場大火,沒有血跡,沒有人形師——

淩玖璺也沒有死。

她做了個長夢。半喜半憂。她遇到了那麽多的朋友,卻被朋友背叛。這就好比給她曙光再掐滅她的幻想。

脖子上沒有任何的掛飾。她驚了一下,訝異於自己可以夢到一個那麽清晰的場景,還能把夢裏的項鏈構想得那麽精致——

她能說是上天的饋贈嗎?

她記得最後的景象。漫天的大火,燎著的衣擺,從容不迫站起的身影。她笑了,站在火焰之中微挑唇角。她想起進入精神病市前她和淩玖璺一起走過的燃燒走廊。

盛放的火焰。開出了明媚的花朵。

“阿言。”她仿佛看到他站在城外微笑著呼喚她。

她把手掌貼上他的手。

他壓低了聲音。

他說快走。跟我走。

她沒有感覺到任何燒傷的灼痛。楞楞地跟著他走,她覺得她踏上了走向整個宇宙的征途。

“跟我走吧阿言。”他笑著。“你會忘掉這一切,你會忘掉有過一個叫楚祈霄的人。”

“嗯。”她謹慎地想想,卻又迷茫地不知道問題在哪裏,只好點了點頭表示應允。但是哪裏不對……明明從來都不曾有過一個叫做“楚祈霄”的人。

她掬起一捧清水,洗幹凈自己的臉,然後披上浴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鏡子裏的女孩的臉很年輕,看起來也就十八九歲左右,但是眼神完全不似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能有的。

她明白,那是她在那個夢裏得到的。

但她記不清了。記不清一切,盡管那個夢那麽真實。

“阿言?你在聽麽?”她緊握著話筒的手顫抖著,聽著對面傳來焦急的聲音。但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張了張嘴,突然間想起了很多東西。

“我在聽——我有點事先掛了玖璺對不起我等會兒給你打過去!”

她飛快地掛了電話,大口喘著氣。天花板上剝落的塗料——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那是一棟林中小屋。

她赤著腳踩在木制的地板上。溫熱的水在室內特意修出的渠裏流淌,發出嘩嘩的聲響。她把雙足放入水裏,靜靜地看溫暖的水淌過白皙的腳背。

她想起夢裏那個世外桃源一樣的精神病市。那片林子裏有一條源遠流長的溪流,她有時也會赤足在淺淺的溪流裏走過,迎著向晚的夕陽。她仿佛感受到那清澈的溪流從自己的腳上流過,像是生命的脈絡。

她披上棉襖出門,踏過漫漫的雪路,心中卻隱隱想起夢裏。那裏幾乎從不下雪,僅僅有一次飄落雪花,冬雪初霽時她望著遠方,好像淩玖璺會從那裏走過來,握住她的手。

她看著披掛霧凇的樹。它有兩三層樓高了吧?那是她當年高一時和淩玖璺一起種下的。但是這麽想的時候總是有意無意地回想起夢裏那座郁郁蔥蔥的樹林。

慢慢地,她開始疑惑。那也許根本不是夢——沒準兒,就是真正的空間。但是有人強迫她忘記,強迫她認為那不過是個夢而已。

但那又是為什麽呢?憑什麽要讓她忘掉呢?是不是讓她忘掉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她心情煩躁,於是約了淩玖璺去廣場跨年。她拉著他的手在街上走,仿佛要走到地老天荒。

她看到了廣場中央的高塔。它那麽美,那麽耀眼,像是夜幕下的燈塔。她不由得想起《聖經》裏的通天塔。

她不知不覺地松開了淩玖璺的手。眼前的少年看起來極其面熟。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見過他。

也許是那個夢裏吧?

她看到了少年痛苦的表情。她聽到鐘聲一聲聲在響。她看到周圍的人目光熱切得像是看到神跡降臨。她甚至覺得少年臉上的表情變得像是得到了救贖——

少年消失了,像是從來不曾出現似的。

也許是她的錯覺吧?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少年出現過?但是周圍的人太多了,沒有任何人註意到這個細節。

“星言!星言你在看什麽——星言你這兩天總是這樣,動不動走神——”

她茫然地睜大了眼睛。身畔是絢爛開放的盛大煙火,她站在世界中央,卻突然感到迷茫。她突然覺得自己並不了解世界,但世界已經太清楚地了解了她,所以她無法違背世界給她安排的命運。

她閉上眼睛,任憑淩玖璺拉著她走。

她突然間什麽都想起來了,從頭至尾。她看到了少年烈烈火風中的身影,看到了他凝眸時的哀傷。她這才發覺,她一直小看了他。他怎麽可能是廢物?他明明是個了不起的家夥。但是就她看來,他還是個孤獨的孩子。

謹慎又敏銳,但有時候又讓人有些想笑。他的心理還是比較不成熟的,所以她覺得他對精神病市裏的幾個女孩基本上都是叫姐。

但他其實沒比她們小。

她疲憊地倒在沙發上。她明明根本沒經歷過後來的事情,但是她的大腦裏還是出現的後來的全況。

她看到楚祈霄緩緩地走向死亡,以穩健的步伐。她今天明明是可以救下楚祈霄的,但她沒有。

其實她根本沒必要去救。因為那已經是她的救贖。

因為楚祈霄的死亡,一切都恢覆了正常。但她知道,回憶和靈魂永遠無法抹去這個人。

或者應該叫寧襟零更好。

她按下了一個號碼,話筒裏傳來了冷歲痕的聲音。

“姐?有事?”

她的喉頭凝澀,半天才問出口:“你還記得楚祈霄是誰嗎?”

她聽到對方明顯一怔,然後說:“原來不止我一個人記得……”

是了,她當然了解自己的弟弟。她從來都明白。這樣真好。

她的眼淚簌簌滾落。

有人記得他,這是他的人生價值所在。她和他本也沒有太多交情,更不需要像自己弟弟那樣悲傷。

迎面遇上淩玖璺的目光。她笑了笑,抓住他的手。

這只是早晨。她的人生還很長,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孟梓童番外:匪我思

? 一

那是一個冬日的,很普通的黃昏,只有陽光極暖,很舒服的慰藉了人的心,這樣的天氣,大概是很讓人想出去走走的。

當然,我並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去散步,哪怕是在我最傻的單純的學生時代,我也不會在忙得焦頭爛額的情況下。還有心思去註意今日陽光正好。

我抱著書,穿過靠近操場的那條林蔭小道,離放學已經過了一個小時,校園裏早已沒什麽人。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吉他撥弦聲從樹林蔭蔽的地方傳出,那樂聲並不成調,只是幾個音符的堆砌出的或急或緩,卻沒來由讓人感到好聽,或許只是因為那其中暗藏的孤寂實在太涼,涼薄出淒厲的美色來。

我忽然就有那麽一點好奇,盡管我此刻不該節外生枝,但我還是忍不住循聲而去,踏過那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踩著枯葉去尋那份聲音。

那是個很漂亮的少年,我知道用漂亮這個詞來評價男孩子也許不太合適,但我想那是真沒有別的詞能比這個詞還合適了。他坐在亭檐上,低著頭輕輕闔眼,纖長好看的手指輕輕按著那柄木吉他的弦。

光線從他的背後映出,給發絲沾染上純金的色澤,幾經折射,幾乎像是在他身後展開了巨大的羽翼,恍惚之間,天使降臨一般。

這個場景很多年後都還留存在我的心裏,大概就是從這時起,我從心裏面認定,這是一個很幹凈的孩子,有著太涼薄的孤寂。

一曲終了,他睜開眼,看到站在下面的我,少年的唇角彎起一個乖巧的弧度,他說:“學姐好。”

“你……是寧襟零吧”我有些遲疑的開口,以前我並未見過他,只是聽學生會裏那些女孩子們有談起過這位學弟,講他彈吉他時的風采無雙,心下便有些了然。

“是的,”他看起來稍微有些驚訝,“沒想到學姐也知道我呢。”

“吉他彈得很不錯,只是……”我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心裏忽然升起一點惡作劇般的心思。

“還請學姐指教!”

“你違規攀爬公物,這把吉他我先沒收了,自己來學生會找我來領。”我繃住臉,努力營造出嚴肅的氣氛。

“……”



新年聯歡會上,少年站在臺上,低吟淺唱。

“會長會長!”身旁的女孩帶著興奮,壓低聲音對我說,“說說看你怎麽讓這位寧學弟答應參加聯歡會的,我可是聽說他孤僻的很,之前文娛部的學妹去邀請他三次,都被拒絕了呢。啊啊啊啊啊啊寧學弟站在臺上簡直比平常更帥了啊,我好想追他!”

“你們會長出馬哪有拿不下的,閉嘴好好聽歌。”

我敲了她的腦袋一下,腦海中浮現出那天少年為了拿回自己的吉他,不得不帶了點委屈答應上臺表演時的場景,嘴角就忍不住帶了點笑意。

聯歡會後,我指揮著人打掃衛生,少年悄悄走過來,臉上依然掛著乖巧的笑意。

“學姐,這回我的記過處分可以消了吧”

“可以,”我看了他一眼,莫名心情有點好了起來,“你今天彈得不錯,作為壓軸沒有給學生會丟臉,犒勞你一下,等會兒聚餐一起去吧。”

“……等等你突然對我這麽好我有點慌啊,學姐你莫不是想追我吧。”

“想什麽呢!”我忍不住敲了他的頭一下,敲完才發覺自己的動作或許有些太自然而然的親密,稍微有些不妥,我輕咳了一聲掩飾下尷尬,方才繼續說。

“不過說有妹子追你倒是真的,我們秘書團有個漂亮妹子在你登臺的時候一點也不委婉的表示了好幾次要把你追到手的意思,你可以考慮考慮。”

“不用了不用了!學姐我這個人還是很潔身自好的,你還是幫我委婉回拒那個妹子吧。”他連忙擺手。

我淡淡笑了笑,沒有回他的話,只是輕輕說:“走吧,去吃飯。”



不知道為什麽,我和寧襟零是意外的投契,我們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大概是很好的朋友,在他看來大概也如此,但我從不覺得他是我的朋友。

我沒有朋友。

我只是很想看看,他會成為怎樣一個人,並且不吝給予這個孩子一些對我而言是舉手之勞的幫助,比如,教他如何去做一只人形。

他到底能夠將自己的幹凈保持多久呢,在從地獄開出的,鮮紅的花苞裏。

我斜倚在那扇木門上,手指輕輕敲了敲:“你最好加快一點速度,再過一會兒我就要走了,這樣就沒人幫你把風了。”

“沒關系,”他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手上沾染到的鮮血,“這裏本來就很少有人來。”

“小心別玩脫,”我聳了聳肩,“還有下次,你最好帶上醫用手套,沾上血很麻煩。”

屋內很暗,少年的眉目依稀還是舊年的精致,可他指間此時握的再也不是吉他,而是閃著寒光的刀刃,輕巧地修飾著那靜靜躺著的少女。

那可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暗紅色的長發,眉眼間與少年有五分的相似,那是他的妹妹——寧致遠。

“我會的,還要感謝學姐教給我人體解剖的技巧,不然我自己學還是有點麻煩的,”說的時候,他並沒有看我,而是帶著幾分癡迷註視著眼前已經是完成品的人形,輕輕俯下身割去了她的一縷長發,這才擡起頭來沖著我笑了笑,笑容是一樣的乖巧安靜,“留個紀念。”

我輕輕搖了搖頭:“這具人形你打算用誰的靈魂?”

“我還沒想好,”少年有些漫不經心的說,“也許給葉椛城吧。”

我回憶了一下:“是那個喜歡穿白裙子的漂亮女孩子我記得她是在追你吧,怎麽,追上了”

他沒有回答,相反避重就輕的地沖我吹了個口哨:“學姐,請我吃飯吧,念在我馬上就要去z市的份上。”

“好吧,”我帶著無奈笑了笑,忽然轉了話題,“我在想,你會不會把我也做成一只人形。”

“那怎麽會,要是做成人形學姐就沒現在這麽有趣了,也沒人請我吃飯了,再說,我可不覺得,我能有機會把你做成人形。”

“沒必要試探我,你不願意做的事情,從來沒有人能強迫你做,對麽,學姐”他直視著我的眼睛,目光是難得銳利。

“昔年學姐送過我四個字,情深不壽,”他輕聲說,“現在我也送學姐四個字,慧極必傷。”

我沈默了,良久後才說:“我可從沒把你當過朋友,但還是謝謝你的忠告。”

他又笑了,笑的眉眼彎彎:“可我是真心把學姐當朋友的,畢竟學姐你對我可是很好的。”

“對你很好就是你的朋友”

“可你也沒別的目的,無論你是無聊還是覺得有趣,但至少我可以相信你,我的局,你絕不會去破壞,盡管你能做到。”

他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能清楚地察覺到什麽,比如我的涼薄,我的饒有興致。

這一次我沈默了更久,才輕聲說:“我可不值得信,去吃飯吧。”



我是自願前往Z市的,因為同樣的理由。

我安安靜靜地做了一個西門衛,幾乎和旁人沒有什麽接觸,寧襟零那天所說的話我有認真考慮過。

我看著寧襟零死,看著他們在這裏演出一幕幕好戲,看著那個與他有同樣幹凈眼眸的孩子回到這裏,我裝作不認識他,輕巧地將提示推給他。

我站在我的屋頂上,垂眸看著他走進生死塔,忽然間有點想笑,盡管我一直沒刻意去想,在這一刻我還是看透了,這就是你費盡心機的局嗎,所謂永生的騙局,那麽可笑。

他可真是完美的,聽從了我的忠告,情深不壽。

可拜托了這些的寧襟零,就不是那個有意思的寧襟零了,我開始有點想要插手。

我怎麽可能會安心待在這裏而不留一絲後手,這個空間依托Circulation而存在,早在我剛進入這裏我就在裏面埋了一只安靜的小蟲子,在必要時,我可以奪取這個空間的最高掌控權。

我打開手機,對著那個鍵猶豫了半響是否要按下,我忽然就想起來他給我說的那四個字,慧極必傷。

我突然有點懷疑自己的判斷,我想也許是我錯了,也許我不該就這樣憑自己的猜測而判定,我最終收起了他,決定繼續看下去,直到終焉再做判斷。

我編寫了一段小程序,若是寧襟零取得永生,那麽就奪取這個空間的掌控權,趁機毀掉這裏,讓所有的靈魂逃脫。

接下來,就只是看戲了吧。

如果……還算有趣的話,那麽寧襟零,我就勉強承認,你也是我的朋友。?

☆、顏青燭番外:溺如飴

? 我擱置下筆,揉揉太陽穴。頭很疼,但是我還得繼續寫下去,用我已經酸澀的手指,寫下我一生的跌宕,寫下我一生的平仄,寫下我最珍貴的回憶。

其實我是懶得動筆的。很多年了,我再也沒因為想認認真真地寫些什麽而碰過紙筆了。但是我不得不寫,因為如果不寫,我就會把這些回憶盡數遺忘。

因為除了我,大概所有人都會認為那是一場夢吧。

但我絕對忘不了。

因為那個人對我來說確乎是太重要了。他的笑容清清澈澈,像是清泉般感動人心。他可能只是無心之舉,卻能給我帶來如此多的溫暖和珍貴回憶。

“青燭——”

“青燭你怎麽不回答——”

我置若罔聞。現在其實我是疲乏至極的,就靠著那麽點信念維持著體力。現在沒人能阻擋我了。我鎖了門,塞上了耳機。現在什麽都不能打擾我,我只是用筆在書寫著我的一切。

你的微笑。

——迎面流溯來了一切的一切。

該從哪裏說起呢?

大家都看到了聯歡會上他彈吉他的風采,看到了他意氣風發的時代。但是他們看不到的是他被揍得狼狽不堪的場景。我記得清楚,他被最後一踹踹中了腹部,然後一口血從他的嘴裏噴出來。

他的雙眼無神,手指徒勞地抓著地面。他無助地躺在操場的角落。

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他。頭發被血黏住了,死死地咬著下唇,但是眼神堅定。

那不是他第一次打架了。但他第一次被打得這麽狠。他喘/息得讓人心疼。但是他只是在反覆地念著一句話:“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我想他應該說的是他以前的打架,那回他在醫院裏住了三天,連期末考試都沒參加。不過最奇怪的一點,是他從來沒被記過處分,一次都沒有。但我真的想不到他是用這句話來激發自己的潛能,告訴自己不能挺不下去。

他看到我勉強地笑笑:“送我去趟校醫室,謝謝。”那眼神那麽平靜,我看不出任何的痛苦。

我們明明素昧平生,但他卻信任了我。我緊緊地抱著他,覺得他可能隨時會斷氣一樣。

“你叫寧襟零麽?”我問他。他失焦的眼神重新聚焦,然後說:“是啊……你認識我啊?”

我笑笑:“學校裏誰不知道你彈吉他和打籃球很厲害嘛。”

那張臉相當漂亮。

“啊……真是謝謝啊。”他緊緊地咬住了下唇,明顯是沒力氣說話了的樣子。但我當時卻偏偏看不懂。

從他的眼神中我就能看出來,他絕對不是個壞孩子。但為什麽他要打架?於是我發問了。

從他斷斷續續又無比艱難的敘述裏,我得知,那幾個外校男生一直在騷擾他妹妹寧致遠。他逞強去為他妹妹解圍,結果反被暴打。我那天沒去上晚自習,一直等他包紮完出來。

“嘛,我叫冷歲痕。”我看著他。

他的眼神略微清亮了一些。他微微地笑了,那個笑容那麽美,足以驅散人心上的陰霾。於是我也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以後就算認識了。”

他點點頭,然後轉身離去。一步一步,趔趄地行走著。

我就那麽看著他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很多年以後,我看著他得知真相後一瘸一拐趔趄地走出門外的背影,突然覺得很想流淚。雖說從小就有人教育我“男孩子不應該總是哭,那是女孩子的行為”,但我還是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

其實他當年決定去遠行的時候我就知道,這註定是一場一去無回的悲劇。

我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早就想說的話。

我們都能看到他的意氣風發,我們都能看到他的傲氣,但是我們從來看不到真正的他。那是個孤獨的少年,他一個人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裏,那個世界冰冷又讓他感受不到溫暖。

我記得有一回他喝醉了。他舉著杯子的手指顫抖著,卻還是強迫自己喝下去,因為不想掃了我們的面子。他酒量很差,更別提我們的年齡都還不算大。

然後他微笑著說,你們知道嗎,其實我早在十歲的時候,就死了。現在的我,只不過是個鬼魂而已。

我覺得他是在說他的精神而已,只是一種形象的比喻,於是我們都好聲好氣地哄他,卻沒想過他說的是真的。他蜷縮在黑暗裏多久,我們都想不到。

因為我們從沒考慮過他。

所以其實我們並不了解他。其實內心深處的他脆弱又敏感,其實他還有又囂張又跋扈的一面。但我們不知道。

我們不知道也不了解他。所以註定他是個孤獨的人啊。

但他從來都沒說過也沒抱怨過,他從不譴責這個世界,只是譴責自己。我想這才是他光芒萬丈的地方,而無關他精致的外表。他一直神色如常,即使是面臨死亡的時候。

那次他主動找過我。我想可能是他記憶力比較好的緣故吧,他一眼就認出了我。他告訴我,我未來會進入一個叫做精神病市的地方,會改名叫顏青燭。沒想到邀請我進入精神病市的,最後居然是他自己。

那精致的微笑簡直能瞬間擊中人心。我瞠目結舌,不敢置信他居然邀請了我。

“跟我走吧?”他眨眨眼睛,挑起個淺淺的微笑。我無法抵禦那個微笑帶來的魅力,只能點了點頭。於是他越發開心地笑了起來,我也為此而欣欣然——

現在想來,其實那個時候我還是以貌取人了吧……

他其實是魔鬼。他其實是個人形師。他殺死了他的妹妹,為了那可笑的藝術,所以我突然惡心得想吐。

我想起他曾經純凈的微笑來,不由得感嘆他真是個優秀的演員。他可真是太會偽裝了,讓人覺得他善良至極。

但沒人能覺得他是個壞人。那雙眼睛太無辜了,就算知道他是魔鬼,都讓人無法從他的目光裏脫身。我知道我會溺死在他的眼神裏,但我義無反顧。

後來我回想起再一次看到他打架的場景來。他咬著牙,嘴裏都是血,臉上滿是傷痕。但他依然堅定地對著對面來打他的一群人的頭領揮出了拳頭。

“打架要沖著老大打,”他後來對我說,“如果你想堅持下去的話。”

所以我忘了他的話,也沒能及時救下其他人。但我知道他內心深處還是有著善的種子的,它承載著他一步步走來,我知道他一定能幡然醒悟。

所以我卸載了Circulation。我知道他一定能去往他真正想要的永生,那是他的救贖。?

☆、安梓陌番外:暗別土

? 他是王。他是神。他是一切。

自從我被做成一具人形以後,我的人生就只剩下了這一個宗旨。那個人,他是神。我就無法逃開他的光環籠罩。

因為我是他制作的一具人形,本就是沒有生命的。他很惡趣味,把我做成人形以後再把我的靈魂塞回原來的軀殼,這樣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控制我,因為如此一來,我就是他的侍從。

他稱自己為“神”。

其實仔細想想也不奇怪。他這樣只要一個空間,本來就是想追求這種夢幻般的“主人”感。他想成為一個掌控者,所以其實他很自私的,不過沒人能看得出來而已。

他明明那麽討厭啊。

明明讓人恨不得一巴掌打在他那張自以為是的臉上啊。

但我偏偏做不到。誰都做不到,因為那張臉實在是太好看了。也不是什麽絕色的臉吧,但是有種難言的吸引力。

“寧襟零。”我看著他,咬牙切齒。“我遲早會殺了你。”

“哦?那隨時歡迎啊。”他依然在笑。但你根本無法討厭那張欠揍的臉。

如果我不是一個就算恨他也要繼續為他工作的“神侍”——我會很欣賞這樣的人。但很遺憾的是,我們並不是平等的關系,也就註定了我會恨他這個結局。

我覺得他真是個狂妄的瘋子。一個正常人怎麽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他居然能把自己親生的妹妹都做成人形。如果說他把我做成人形只是道德的淪喪和可怕的嗜好,那麽他把自己的妹妹做成人形就是心理變態了。

我見過那個女孩。她叫寧致遠,大概是取自“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的意思吧。我一直很喜歡這句話,所以當我看到她的時候感覺到了一絲驚艷。

那是很漂亮的暗紅色長發,卻是像血一樣的顏色。但你從來感覺不到她有什麽敵意。

如果她還活著,我想我會對這樣的女孩比較有興趣。

但她已經死了。我也已經無法擁有自己的情感。我只能迎著晚風,走向死亡的不歸路。但我沒有辦法停止自己的腳步。

我知道世界上有一塊石頭能夠帶給寧襟零永生。它叫“月石”,取自月包容萬物之意。我發誓我絕對不會讓那塊石頭落到寧襟零手裏,所以我也一直在尋找著。

但我找不到。卻沒有想過寧襟零早就找到了,只是他不知道,把那塊石頭送給了淩月舞。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麽捉弄人。

沒人知道我就是他的神侍,也沒人知道他是“神”。

所以我需要警醒。所以我需要提防他。

——於是就在這一系列的糾葛中,我又被迫裝成一個精神病人,進到那座最大的精神病院裏。其實也沒什麽用吧,因為寧襟零宣稱的可是“從醫生到病人都有精神病”不是嗎?所以我也沒抱什麽“能獲得點有用的東西”的希望。但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夏封羽。

那是我見過的、唯一能被稱作“光”的人呢。

我知道寧襟零為了讓葉椛城的名譽不受損,決定讓夏封羽背這個罪名。我更知道寧襟零其實對夏封羽還是有那麽一絲好感的。

但是我沒有辦法。

我無可奈何。因為我是個神侍。

——神侍是不能有自己的思想的。自然也談不上什麽尊嚴。這個空間裏只有夏封羽一個人把我當成一個“人”來看待,把我當成一個“人”來尊重。

你怎麽能不在乎那樣的人?

你怎麽能不想要和那樣的人在一起?

所以我很好地掩藏了自己眼裏的虛妄和不可理喻。

所以我知道,我是個罪人。

我知道寧襟零是會怎麽歸來的。成為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天真普通人”,回到這裏來,然後追求他的永生。可那又怎麽能被稱為真正的永生。

我知道他即將成為一尾水中游弋的魚。自由自在游弋的魚——但,那又怎麽能稱作真正的自由。

我知道他即將踏入死亡的迷境。我知道他走在一條一去無回的錯誤道路上。

可是沒人會提醒他。

我知道得非常真切。

他們恨他。

他們都恨他。

我也恨他。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要在他的身上、臉上都潑上硫/酸。我知道看著那張太過漂亮的臉我是下不去手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