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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番外之WhoI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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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孫子期留學第一年的聖誕假期。

她落地時,剛好是平安夜,她記得很清楚。作為一個南方城市,c城冷得異常,她一出機場就抖得不成樣子。孫亭生在隔壁城市有個客座講座,方昭和也跟了去,兩個人要到淩晨才能趕回來。

奉命來接她的,是藺暉。

那時候他還沒有在餘家鬧出那麽多事情,也還沒有跟聶雲濤決裂,看上去,還是一臉風輕雲淡的灑脫笑意。

“好冷好冷!”

孫子期一見他人,立馬將行李交了手,順便接過他手裏的熱咖啡喝了幾口,途中還不雅地小小跺了跺腳。

“你就不能淑女一點兒。”藺暉帶著笑睨了她一眼,拿著她滿滿兩大行李箱往地面停車場走,“而且你才回這麽十幾天,帶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沒聽說過姑娘家東西多啊?”孫子期一邊喝咖啡一邊說,“裏面一半都是給家裏買的東西。”

說這話的時候,兩人剛好走到了車子旁邊,

聞言,藺暉大大方方道:“行。拿來吧。”

“拿什麽?”孫子期小口小口地喝著咖啡。

“禮物啊。”藺暉理所當然道。

“誰要給你買禮物啊。”孫子期輕飄飄地乜了他一眼。

“丫頭,長能耐了是吧?”藺暉抿著笑,摟著她的脖子往自己懷裏帶了帶,“浸了浸洋水,回來敢跟你表哥叫板了啊。”

“你別!”孫子期笑著掙紮,“小心我咖啡潑你羽絨服上。”

兩兄妹久違地笑鬧了一會兒,藺暉一手一個行李箱,輕輕松松扔進車子的後備箱,隨後拍了拍手上的灰,颯爽道:“走,哥帶你找樂子去。”

***

藺暉是個很隨性的人,從小到大都是。

方昭和年輕時從家中私逃出來,跟了孫亭生,其父震怒,她早年和娘家關系一直很糟糕。她跟孫亭生初結連理時生活過得貧苦,娘家兄弟姐妹共五人,除了她嫁到c城的大姐三番四次地偷偷救濟,無一人敢伸出援手。

身為方家的長女,她的大姐嫁得非常風光,丈夫是c城有名的投資巨鱷。

而藺暉,即是方昭和大姐的獨子。

直到孫子期三四歲後,孫家的境況漸漸好了起來,方昭和的大姐才敢在人前跟孫家往來。

孫子期當時剛剛曉得了一些事,藺暉恰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她面前,他大她幾歲,看她軟糯糯的一團,又漂亮又趣致,他想都沒想,就蹲下來捏了捏她的臉,說:“丫頭,你以後跟著我玩兒吧?”

孫子期也不知道聽清了沒有,只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於是藺暉就興沖沖地一把牽住她,兩個小屁孩兒噠噠噠地往外跑,他要把她帶去給聶雲濤瞧瞧,她懵懵地什麽也不知道。

之後的十多年,藺暉就一直這麽興沖沖地領著她到處轉悠。

直至今日,孫子期有時午夜夢回,仍會夢見他那種隨性的笑,帶著風一般,拂過他們幾人的發梢。

如果他還在就好了。

直至今日,孫子期總是會想。

如果藺暉還在,就好了。

***

那個平安夜,藺暉帶她去了他最近新開的一間酒吧。

名字她記不清了,只記得裝修頗為別致,極具現代感。燈光昏暗,穿過入口長長的樓梯走廊,他們像兩尾魚,緩慢地到達了二樓包廂。

從二樓可以看清一樓的情形。

他們的十二點鐘方向是一個不大的舞臺,擺滿了樂器,往下是一個凹下去的場地,隨意地擺放著幾張高腳桌椅,坐著三兩成群的男男女女。

按平安夜的標準來看,酒吧裏人不算多,孫子期猜測是消費水平或是會員制的問題。畢竟藺暉做事風格就這樣,他不喜擁擠。

長相標致的服務員小哥給孫子期端上了不少吃食,孫子期一邊吃,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這種地方有什麽樂子可找?”

她不喜歡酒吧的氛圍,即便這裏沒有那些亂糟糟的音樂和廉價的舞池,算得是個清吧。

藺暉翹著二郎腿,抿了一口酒,笑道:“哥花了大價錢把人請來的,你待會兒好好欣賞欣賞,挽救一下你那要命的品味。”

“請誰來?”孫子期面無表情地開他玩笑,“脫衣舞娘?”

“嗐,你這丫頭。”藺暉賞了她後腦勺一巴掌,“你哥暈奶,你又不是不知道。”

孫子期咬著雞中翅,憋了憋,沒憋住,還是笑了出聲。

藺暉倒是不在意,只解釋道:“是個挺好玩兒的樂隊,我最近挺喜歡的,千辛萬苦聯系了人,人本來還不答應,哥腆著臉把人求過來的。”

一番話,可謂用心良苦。

他的音樂品味非常不錯,對古典、布魯斯、搖滾、後搖滾等等類型,都頗有一番自己的見解。比起孫子期一直停留在上個世紀流行樂曲的品味,簡直就是雲和泥。

孫子期選擇性忽略了他的擠兌,挑起一邊眉毛:“這麽大牌?連你都請不來?”

藺暉端著酒杯,點了點頭:“他們不靠這個吃飯,作品好,有點傲氣,應該的。”

孫子期捏著叉子,往半高的玻璃圍欄邊上探了探頭,張望了一番。舞臺上已經擺好了架子鼓等樂器,但說了這麽久,還是遲遲不見人。

“幾點開始?”她扭頭問藺暉。

藺暉擡了擡下巴,笑了笑:“喏,來了。”

孫子期連忙扒著玻璃圍欄張望。

原本空無一人的舞臺瞬間走上去了四個高大的青年。

她所處的包廂是藺暉精心挑選過的vip座,離舞臺很近,能十分清楚地看見聚光燈下四個人的容貌和動作。

一個吉他手。一個貝斯手。一個鍵盤手。一個鼓手。

吉他手站在最中間調試著樂器。他一身黑衣,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帆布鴨舌帽,壓得低低的,看不清眉眼,但周身散發出一股凜冽的氣息,異常惹人註目。

貝斯手留著中發,上臺時隨手用皮筋將之紮在腦後,露出一張精致的臉。

鍵盤手是個剃著圓寸頭的男人,斷眉,小眼睛,鼻子跟嘴巴牢牢地藏在厚重的圍巾裏。

鼓手則是個年輕的大男孩兒,一頭耀眼的銀白發,左耳上一排閃亮的金屬耳釘,從耳軟骨到耳垂,看得人肉疼。

孫子期因專業所致,比較喜歡觀察人。

這會兒她趴在玻璃圍欄上把人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才回頭過來問藺暉:“視覺系?”

“視你個頭。”藺暉一邊倒酒一邊笑,“搞後搖的,恰巧長得都不錯而已。”

孫子期把手搭在圍欄上,墊著下巴,懶洋洋道:“我還以為你看上其中哪個了呢。”

“不合我口味。”藺暉也學著她的樣子墊著下巴,“你看上哪個沒有?哥給你搭線。”

孫子期沒理他後半句,只打趣道:“比起聶大公子來說,這些的確入不得您老人家法眼。”

“找削呢?”藺暉斜著眼角睨了她一下。

孫子期自顧自地笑。

她的眼睛一直似有若無地往那個正在調弦的吉他手身上瞟。

***

吉他聲亮起來的時候,本來還有些談話噪音的酒吧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那個身形挺拔的吉他手面前放著一個立式麥克風,他一手握著吉他柄,一手撫上麥克風。

一道沙啞而磁性的聲音低低地響了起來。

“as。”

他的聲音非常具有吸引力,聽得孫子期一瞬間耳朵發熱。

簡單的一句問候之後,他往後一退,手指撥弄著琴弦,吉他清亮的樂聲從音響中緩緩地淌了出來。

鍵盤手的合成器迅速跟上,循環而有力的音節,加重了開頭的氛圍渲染。

貝斯的聲音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加入的,仿佛在你發現的前一秒,就已經有了它低沈而嘶啞的伴奏。

在無比精確而宏大的前期鋪墊後,鼓點的突然爆發,迎來了這只樂曲的第一個小高。潮。

原本略微壓抑的曲調在這一刻被燃燒殆盡,一股橫沖直撞的力量透過高昂的吉他與鼓點,攪得在場聽眾思緒沸騰,裹挾著絕望與希望,顛覆了原本那個步步為營的格局。

那個戴著鴨舌帽的吉他手上前一步,一邊彈撥著琴弦,一邊啞著嗓子低低吟唱。

“whoiam

here

whoiam…”

他沙啞的嗓音反覆而迷離地唱著這幾句單調的歌詞。

若隱若現。

若遠若近。

這首作品將近10分鐘,是十分嚴謹的-loud-結構:緩慢的鋪陳,漸進的爆發,毀滅式的高。潮,之後是被擴大的背景噪音,最終歸於沈沒。

孫子期感覺自己正行走在一個幽暗的洞穴之中,既看不見前路,也無法感知光明。漫長的等待與孤獨包裹著她,將她推向前去,推向無窮盡的黑暗。

一瞬間的爆發過後,迎來的是長久的寂靜。

但寂靜過後呢。

那個一襲黑衣的吉他手貼著麥克風低啞地唱——

“…

iamwhoiam

iamwhoiam…”

隨著這段輕聲的吟唱。

一曲終了,他用力掃弦結尾,半瞇著眼睛,下頜不經意地微微擡起。

這一瞬間,孫子期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隱藏在帽檐底下的面容,以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時間,變得黏膩,變得緩。

孫子期想,寂靜過後——

她看見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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