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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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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五月節後,天氣一日熱過一日。葉芷清換上了輕薄透氣的襦裙,手裏時常捏著把團扇,才能勉強應付這初夏。

在這樣的夏天裏,搬家也是一件麻煩的事。她出門還沒什麽,最多在馬車上被蒸出一通汗來,不過搬東西的下人就要辛苦些。最後葉芷清幹脆把東西能縮減的縮減,盡量都塞在一趟車裏,讓人先送去了武安侯府。

一直到聖人出宮前日下午,她和葉母才低調地坐著一頂青油馬車搬了家。

風清給她們安排的住處是後院裏最寬敞的院子,不說雕梁畫棟,但處處都雅致寫意,院內有一角落綠樹環繞,還有假山瀑布,流水潺潺。一進這供人小憩的水榭中,清涼的水氣就撲面而來,頓時暑意全消。

“這裏好。”葉芷清讚道,住大宅子就是好,她回頭還是也買個大宅子算了。

風清聽了,眉眼彎彎,叮囑道:“知道你怕熱,特地安排了這處院子給你。不過你不能太貪涼,這裏濕氣重,不能久待。”

“嗯。”

接下來三人又把院子其他的地方看了一遍,時間也差不多到了傍晚。

仆人將精心準備的晚食送到了這個院子,大概是明日他們就要分別兩月之久,因此這一餐吃的格外漫長。

一直到月上東山,風清這才離去。

葉芷清將他送到了院門口。

“你關門去睡。”風清道。他住在外院,離這有點遠。

“好。你自己要註意安全,我和娘你別擔心,就算有事,我也都能處理好。”葉芷清說的是接下來的事。

“嗯。”

見他站在院門處不動,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先關門。

在葉芷清快要把院門合上時,風清突然開口:“禦醫說他可能撐不過這個冬天。”

他站在門外,看著門後的她,燭火下他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但葉芷清仍感受到他周身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情緒。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葉芷清一驚,想把院門打開,但是卻被他抵住了。

“去睡吧。”他手抓住門環,緩慢而堅定地帶上了門。

門合上後,葉芷清看著黝黑的木門,站在原地沒動。外面,風清也沒離開。

一道門,兩個世界。

……

次日,風清一早就走了。聖人出行是大事,很多事都得提前準備著,人肯定也要提前等好。

沒有風清存在的武安侯府有些寂靜,管家擔心她們兩個無聊,還特地詢問要不要請個女先兒來說書,又或者領她們去逛逛侯府。

葉芷清都拒絕了,只讓管事去安排一下位置,她想去觀看聖駕出行。

“位置早就給您安排好了。”管事笑道。

於是在半上午的時候,葉芷清坐在酒樓的欄邊,見到了騎馬行在禦輦一側的風清。

他穿著一身暗紅黑底的騎服,發冠兩側有暗紅的流蘇垂下,腰間憋著長劍,神情肅穆。

這回,他似乎心有所感,一眼就看到了倚在欄邊的女人。

兩人隔著舞動的旌旗與攢動的人群,遙遙相望。不知怎的,葉芷清突然心有所動,在他從樓下路過時,折了一朵盛放的梔子花朝他擲去。

那碗口大的花被穩穩地接在手裏,風清楞了一下,馬已經行過酒樓。他回首看樓上,就見她正望著他抿嘴在笑。

回過身將花放進胸前,風清臉上不可抑制地多了絲笑容。

清雅的花香讓這個夏季都溫柔地像是一場浮動的夢。

禦輦上,聖人見到這一幕,對身邊的宮侍笑道:“年輕就是好啊,一朵花都能嗅出甜味。”

宮侍垂笑不語,心裏卻是微微一嘆。

……

聖人離京後,葉芷清也就開始宅居不出。林明珠倒是還住在葉家,不過現在是要緊關頭,她暫時也不敢出來。

“兩個月啊。”葉芷清有時候心裏難免煩躁,她不太喜歡京城的一點是,個人的意志在這座城池裏實在是顯得太過渺小。很多事一旦發生,她只能去被動接受。

不僅僅是她,葉母心裏也有些不安。

“我最近眼皮老跳個不停,希望你弟弟能平平安安的。”葉母壓著眼皮道。

“你放心吧,他不會出事的。”這話葉芷清其實說的有些心虛,畢竟那個人受傷的次數可比她多多了。

而且這次避暑之行,很可能事關皇位。宮中的淑妃身出趙家,還有一開始撫養周禮的端妃也身出名門,就算周禮不想爭,她們以及她們背後的勢力也不會善罷甘休。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差不多等了七天左右,葉芷清等到了一份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小黃門的嗓音尖細的有些刺耳,一聲聲刺進葉芷清的心裏。

聖旨的內容全是喜事,一是加封她為金城公主,二是賜她婚配給王家嫡孫王仲謙。

當初梅山四君子,王仲謙和其他三人一同考中功名後,便突發疾病,回了餘杭。

而現在聖人突然賜婚,讓她嫁過去,如果忽視掉兩個當事人的意願,這確實是個絕妙的政治安排。

崔家一倒,另外三家唇亡齒寒。她作為風清的養姐,嫁去王家,確實能起到安撫的作用。將來風清若是能繼承皇位,王家又正好與趙家站在對立的位置,相互壓制。

“謝主隆恩。”葉芷清跪伏謝恩,將明黃的聖旨接在了掌心。

太監很快被打點走了,葉母還不知情,一心被女兒即將嫁人的消息給扯住了,整個人呆立在原地。

而姚黃魏紫卻是目露焦急之色,她們是知道主人的心意的,而現在聖人這麽一道旨意,一切都亂了。

“這事不要讓風清知道。”葉芷清手裏捏著聖旨,眼睛看著門口的雕花影壁,面無表情。

“可是大姑娘……”姚黃還想說什麽,被管家用眼神制止住了。

“不要讓他知道。”葉芷清又重覆了一句。她彎腰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對管家道:“麻煩你把我娘送去休息。”

管家看了姚黃魏紫一眼,依言去了。

他們一走,姚黃連忙道:“大姑娘,您不能嫁。”

“可這是聖旨,風清能抗旨嗎?”葉芷清反問她,“就算把這件事告訴他又能如何?聖人金口玉言,又怎麽可能會朝令夕改。除非風清想大逆不道,抗旨不遵,不然這事就是定局。”

“怎麽會這樣?”姚黃都快哭了。

“可是我們不說,主人也遲早是會知道的。”魏紫冷靜道。

“不,他不會。”葉芷清搖頭,“至少在我出嫁前不會。”

聖人既然特地選在這個時候下旨,肯定有所準備。而且聖旨上寫的完婚時間是一個月後,也就是說,她估計很快就要出發了。

既是賜婚,內務府自然一手包辦出嫁事宜,怕是宮中早就已經準備好了這些。

聖旨的消息傳出去傳的很快,鑒於武安侯府現在沒有主人在家,關系不親近的也不好來。只有葉蘭清一個,來的飛快。接著就是林明珠冒著險也坐了轎子過來。

葉蘭清一來就眼淚婆娑,如果長姐嫁去江南,那她們以後就是真正分隔兩地了。而且高門大戶規矩又多,門戶又深,姐姐就算是冊封的公主,也不見得能夠在那夠過的好。

林明珠則是道:“你打算怎麽做?”她不認為葉芷清是逆來順受的人,如果她想嫁入高門,為什麽不直接嫁給風清。

“我要好好想想。”葉芷清這會兒也冷靜了下來。

路不是唯一的,若是什麽都能豁出去的話,總有一線生機。

葉蘭清見姐姐在思考,頓時知道這事應該還有轉機。這下她也不哭了,與其去哭,安撫好母親才是她現下能做的事。

五個女人圍在一起談了一夜,次日天亮後,葉芷清又單獨找了回管家。

管家態度非常明確,只要不影響到主人,那一切都聽她的。

……

欽天監送來的吉時是四天後,這麽倉促的婚事讓京中勳貴們一時都不敢輕舉妄動,不過葉芷清被冊封成公主再賜婚的事還是羨艷了不少人。

三天後,葉芷清出嫁前夕,忽然又有一事在京城傳的沸沸揚揚——梅家的某位姑娘男扮女裝偷偷隨行去了避暑山莊。結果到避暑山莊後,有刺客行刺,那位梅姑娘舍身救武安侯,身受重傷。

事情已經發生幾天了,之所以現在才傳出來,是因為那位梅姑娘今天剛被送回來。

男扮女裝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令人所不恥,不過梅家的姑娘現在名聲都已經那樣了,再加上這麽一樁並沒什麽妨礙。

葉家這邊聽到消息,少不得要去探望探望。畢竟人家是為了風清才受的傷。

聽到梅家,葉蘭清就心裏一陣嘔,“別不又是梅棠做的吧。”

葉芷清沒說話,但她覺得十有八九是。

下午,姐妹兩個上門拜訪,梅家雖然對她們不是很歡迎,但還是捏著鼻子放了人。

和葉芷清猜測的那樣,舍身救風清的確實是梅棠。

梅棠躺在床上,見到她們來,蒼白的臉上綻放一抹甜笑,眼睛則近乎無禮地盯著葉芷清看,一副不想錯過她絲毫表情的架勢,“見過公主,我現在身受重傷,請恕我不能行禮了。”

“無妨。”葉芷清站在床邊,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道:“你這是傷在哪?”

“腹部,給他擋了一劍。”梅棠說這話的時候,手摸了摸腹部,笑得有些羞澀。

“他有沒有受傷?”

“自然是沒有的。”

“那就好。”葉芷清點點頭,“我讓人送了不少補品過來,你好好養傷,我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她們來的幹脆,走的也十分利落,梅棠笑容僵在臉上。

“請留步!”她聲音微微提高,“我還沒來得及恭喜公主您的出嫁之喜呢。等你嫁去江南,以後我們恐怕再沒機會像今天這樣聊天了。”

她見葉芷清止住了腳步,面上又漸漸浮現出一絲惋惜來,“說實話,我是真的覺得可惜呢。你守在他身邊,這麽多年都沒成正果,著實讓我很意外。可見緣分這東西,還真不是先來後到。”

“你什麽意思?”葉蘭清轉身揚眉冷聲道。

“沒什麽,”梅棠半是甜蜜半是炫耀道,“他說他會娶我。”

“這不可能!”葉蘭清有些不能接受。

葉芷清也終於轉回了身,她看著梅棠,聲音響亮道:“梅姑娘,你別因為自己名聲臭了爛了,就好端端拉別人下水。武安侯爺芝蘭玉樹,還是清清白白的人,以後還要娶妻生子。你這空口白牙汙蔑人家,以後他怎麽說親?哦,難道因為你救了他一命,他就得以身相許?那這麽多年來,救他的人多了去了,男的女的都有,他難道還得一一娶了?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說,你不要臉,他還臉呢。”

說完,葉芷清一摔袖子,怒氣沖沖離開了這裏。

葉蘭清……葉蘭清懵圈了一會兒,立即忍著笑跟了上去。

留下床上的梅棠一口氣卡在嗓子眼,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氣得腹部傷口都崩了。

葉芷清到梅花門口時,梅庭深出門送的。

在快離開時,葉芷清冷笑道:“這梅姑娘一男扮女裝過去,陛下就被行刺了。雖然說這兩者之間沒有必然聯系,但這還是太巧了些。我奉勸梅大人一聲,以後還是謹言慎行較好,拿女人當投石問路的石,總讓人看不太起。”

梅棠一個女人能混進禦駕中,說梅家沒出力,誰信。

多得烏七八糟的事,葉芷清也不多說。不過在馬車上,葉蘭清還是有些忐忑,擔心弟弟真的會娶那個狠毒的女人。

“不會的。”葉芷清道,“風清眼睛還沒瞎。”

“那如果聖人賜婚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前面已經有個崔後了,聖人怎麽可能會再讓三大家族的女人坐上那個位置。就算真要選,那也輪不到她梅棠。名聲那麽臭,風清的後宮又不是專門撿破爛的。

想到風清的後宮,葉芷清覺得自己還是別想下去了。

很多事情,不是她能決定的,得看風清自己。

未來太遠,她現在只行腳下的路。

次日,葉芷清的送嫁隊伍浩浩蕩蕩出了京。與此同時,避暑山莊,安樂長公主正朝著風清的住處行去。

不過她在行到一半時,卻被聖人身邊低眉順眼的宮侍攔住了去路。

“殿下,陛下召您過去。”

安樂長公主腳步一停,眼底閃過一絲寒芒。不過她最終還是轉了個彎,跟著宮侍走了。

涼心亭內,聖人正在雙手對弈。見她來了,示意她隨便坐。

“您怎麽不找個棋伴?”安樂長公主這會兒面上已經重新恢覆了笑容,“風清棋藝不是挺好的,您該花時間好好教教他才是。”

“該教的我自然會教。”聖人眼睛還在棋盤上,話卻讓安樂長公主一窒。

她立即退了一步,認錯道:“今日是我錯了,我本想著金城公主出嫁,他們姐弟一場,想讓他去送送,算是了一樁遺憾。”

聖人淡笑不語。

安樂長公主也不再多言。

一直到聖人下完棋,要去小憩,兄妹倆這才散了,不過安樂長公主卻是再沒去找風清。

等風清知道這事,已經是將近二十一天之後。他在知道後,立即就往外走。

聖人命人攔住了他,“你現在再去也已經晚了,等到追到她,他們說不定已經成了親。”

風清一言不發,繞過護衛快步出了避暑山莊,騎馬一路朝南直奔。

兩天一夜後,他遇到了回京報喪的隊伍。

“送嫁隊伍在途徑離石縣一線峽的時候,遇到山洪……金城公主,沒了。”

聽完,風清只感被迎頭一擊,眼前一陣發黑,整個人從馬上栽了下來,因為周圍一陣驚呼。

等到風清醒來時,身邊照顧他的人是管家。

“侯爺,您要保重身體。”管家心疼道,“大姑娘沒出事,這只是金蟬脫殼之計策罷了。她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正好走水路死遁。姚黃魏紫也跟著一並走了,現在指不定已經到了漢江。”

“我知道。”黑夜裏,風清重新閉上了眼睛,自嘲地笑了笑,“她這一走,羈鳥脫籠,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怎麽會呢?”管家安慰道,“葉夫人還在京裏呢,您也還在呢,她肯定會回來。”

“你不了解她。她這個人,冷心冷肺,什麽都不放在心上。沒人能走得進她的心,也沒人能留得住她。我算什麽,我在她心裏什麽都不算。”風清輕呵一聲,再次睜開眼,他眼底只有無盡的墨色。

手伸進胸前衣襟裏,那朵梔子花早已經幹枯。

他手指微微用力,枯花被碾碎,紛紛散落。

“你若無情我便休。以後,不再想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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