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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8章 那裏沒有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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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達劇院裏一片死寂,銀幕故事讓每位觀眾都痛入骨髓。

就算熟知這個故事,就算是原著讀者們,也毫無抵抗能力,被這股悲憤淹沒了心胸。那些影像並不比一部R級恐怖片血腥暴力,卻有著任何一部恐怖片都覬覦的驚悚力量,每句臺詞,每個畫面,都使心靈為之顫抖。

如同世界末日,逃不掉躲不開避不過,只有破滅。

似乎在這種時候,人們才忽然想起影片的導演是誰,想起了葉惟的另一個名字,尤尼克-庫勒。這人不只是拍搞笑、陽光、勵志、溫暖人心……這人還拍悲痛、黑暗、毀滅、淩遲人心。

觀看他的一部電影,也許就是內心深處多了一道永遠的陰影。

時不時想起,灼熱而酸痛,一陣心悸。

人性使然。

影片放映到現在,越懂電影的觀眾越驚奇,目前可以說拍得幾乎完美,無論改編、導演、表演等都展現出揮灑自如的行進和驚人的爆發力,形成絕佳的構建和摧毀,但最驚人的是,葉惟這可真是膽大包天啊!

天才,如果你是要觀眾心碎,那你做到了,用你的冷血的攝影機。你個該死的混蛋!然後呢?

哈維先生將是什麽結局?逃竄多年又再屢屢作案後,意外摔下懸崖摔死?

沙蒙家呢?雷呢?蘇茜呢!?

這部電影要做什麽,弄這麽個慘劇出來是為什麽?就為了折磨有良知的人嗎?

很多媒體人、很多滿心悲怒的影迷都知道,這就是“《可愛的骨頭》難題”,它不是個典型悲劇。原著是可以拍成古典模式三幕式直線結構,也正是銀幕上的面貌,第一幕不好拍,但對於頂級編導也不難,葉惟的編導無可挑剔,之後呢?

如果之後銀幕沒有把崩潰的觀眾心治愈,哪怕有一點點令人出戲的不對味,就只有唯一的另一個結果,滿堂的悲憤轉化為不滿:“搞什麽鬼?這故事有什麽意義?戲弄我們?”

那麽這個導演就麻煩大了,這部電影就麻煩大了,葉惟就麻煩大了!

彼得-傑克遜和弗蘭-威爾士多少有點瞧熱鬧,他們拍的話不會這樣處理地洞戲,平行蒙太奇要用,不過更要用隱喻手法,在塑造哈維先生有多該死的同時,盡量溫柔的傳達蘇茜遇害這個故事信息。葉惟不,他用了PG-13級能用的最殘忍的方式,他簡直就是個狗娘養的,連最後那兩句臺詞都敢用,他要怎麽治愈回來?在有限的時間內?在需要緩沖的節奏下?剩下90分鐘而已!

葉惟不屑他們的搖滾樂配外婆小醜的蒙太奇想法,也不屑蘇茜在天堂的快樂時刻,那要怎麽的?黑暗到這種無法收拾的程度?他這是在給自己挖陷阱啊!第一幕爆發出的悲憤有多大,後面就有多難平覆。

這就像玩迷宮游戲,葉惟現在一手把自己推進最覆雜的那個迷宮,面臨著一系列無休止的艱巨的創作選擇。合理的排序、有效的故事連貫、統一而具有說服力的情感、呼應的主題……他要做到這些,就要走對每一條道路,一點錯誤都不能犯下。

這是一部要麽完美,要麽完蛋的電影。

斯皮爾伯格曾經想拍,最終卻沒有接手,就因為他知道現今的他和這個故事不是最適合的搭配。這故事是沒辦法用普通電影規則去拍好的,商業或藝術定位都沒有模版可言,只能以匹配的才華去開創。

看到現在,濕潤的眼眶告訴他,那小子拍得真好,真沒有辜負別人的信任。保持到最後吧,讓它成為一部經典。

劇院的悲傷不能阻止銀幕影像的繼續,黑場了一瞬後,只見在漆黑的夜空下,那輛紅色馬自達在社區一戶人家的屋前街道停下;傑克奔上那間屋子的門廊,按動門鈴,叮鈴聲響在觀眾們耳邊。

當鏡頭再反打,門口的傑克正面入鏡,有開門的聲響,他立馬急道:“你好,盧安娜,蘇茜和雷在一起嗎?”過肩鏡頭,開門的是一位雅麗的亞裔中年女人,她疑惑著回答:“雷今天下午和他父親去了賓州大學演講,要晚些才回來。”

傑克聞言一臉失望。

平行蒙太奇沒有落幕,平拍的全景鏡頭,那片荒僻的玉米地在黑夜中有詭異的火光燃亮了一處田埂,有木頭斷裂、地洞崩塌的聲效響起,觀眾們不由痛心,兇案現場被掩埋了。

側面中景,哈維先生背著一個大麻布袋走在田埂間;景物近景,滿鼓鼓的布袋沒有血跡,但袋口伸出的塑料紙表明袋內鋪有什麽;正面近景,哈維先生直視著前方,就像打破第四面墻的直視著觀眾。

他一邊走,一邊因費力而深呼吸,像嗅到了什麽氣味,八字胡中年臉龐露出了個微笑,並不陰森猙獰,看著似溫和,似享受,似回味,似無辜,似在得意這一次能逍遙法外的作案。

與其說是哈維先生,不如說是這部電影正不斷地挑戰、侵犯著觀眾的觀影承受力底線。

沙蒙家客廳電視櫃邊,阿比蓋爾正用一臺黑色撥盤電話打著電話,她憂急說著:“她叫蘇茜-沙蒙,14歲、棕金頭發、灰藍眼睛……”那頭傳來了顯然是警察的話聲:“她失蹤多久了?”阿比蓋爾急道:“她今天放學到現在還沒回來。”警察噢的沈默了下,又說:“女士,你們有往周圍找過了嗎?”

阿比蓋爾大聲了些:“我丈夫在找,蘇茜不會這麽晚歸的,一定是…出什麽事了。”警察不為所動的說道:“女士,這我們不能立案,如果過了24小時你們還找不到她,再打來吧。”阿比蓋爾頓時又驚怒又焦急,“24小時?”警官說道:“是的,這是我們的等待時間,祝你們好運。”阿比蓋爾還沒說什麽,電話就被掛斷了。

她憤怒,銀幕外的觀眾們也憤怒,狗屁70年代!

在那個年代,美國還沒有應對兒童失蹤的機制,各地警局處理失蹤報案都有“等待時間”,直到1979年5月25日“艾坦-帕茲事件”發生後才有所改變,這位在上學路上失蹤的6歲紐約男童至今依然失蹤。

場景一轉,夜空下,傑克心急如焚的奔走在小鎮街道上尋找女兒,他向一個個路人展示手中錢包裏的一張姐弟三人合照,蘇茜抱著巴克利,琳茜靠著她,三人都笑得自然。

“你們好!請問你們有沒有看到這個女孩?她叫蘇茜,我的大女兒。”

傑克又焦急地詢問路過的一夥四個年輕人,然而他們看了看,就又紛紛搖頭。傑克來不及道謝就立即奔走了,他看著周圍街頭,心焦得大喊了一聲:“蘇茜!?”

忽然間,一部分像還沒有離開地洞的木然的觀眾,終於被敲碎了外殼,不可抑制的泛淚……

但是隨即,銀幕影像又讓觀眾們生起一絲自欺欺人的希冀,是蘇茜!她沒有死。

玉米地上,蘇茜驚懼的喘息著奔跑逃離,還是身著寶藍連帽外衣和黃色喇叭褲、頭戴鈴鐺彩帽。這時她奔回了學校的足球場,空無一人的四周死寂如鬼地,讓人瞪大眼睛繃緊心的一幕出現,蘇茜從一桿路燈邊跑過,不但沒有倒影,還開始變得隱淡。

鏡頭一切,在學校的停車場,露絲獨自一人的在離去,她又是老舊的黑大衣,挽著個棕斜挎皮包,背景的學校大樓還亮著些燈火。這個古怪學生似乎今天被老師罰留堂到現在。露絲忽然疑惑的望向左邊,像看到了什麽。

驚慌的喘息由遠而近,一道身影從景深處的停車場遠端奔來,露絲驚訝的喃喃:“蘇茜?”

不管是否知道故事背景,觀眾們都自然的理解了,露絲是個通靈者,她看見了蘇茜的亡魂。

蘇茜慌急的奔過,露絲又叫了聲:“蘇茜!”右邊的蘇茜停了下來,回過頭看著朋友,想說什麽卻只說得出哽咽的一聲:“露絲……”

這一聲讓本就破碎的觀眾心更加的墜入深淵,蘇茜不是在求救,是在想哭訴,但讓她怎麽說?她知道的,她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遭受這種事,她再也不可能是“蘇珊”了。

雙人側面中景,露絲在左邊,蘇茜在右邊。在這個與之前學校禮堂舞臺邊的雙人側面中景相同拍攝角度的鏡頭裏,她們的位置互調了,她們的人生也已經不同,一個要新開始,另一個已結束。

兩位少女望著對方,露絲的神情有疑問,又是在關心,怎麽了?而蘇茜的神情萬分覆雜,痛苦迷茫慌亂害怕,她像有一萬句話要說,卻說不出一句。這時候,蘇茜慢慢的擡起手去撫碰露絲的臉頰……

正面特寫鏡頭,蘇茜的神情可見地在變化,由死水般的默態,雙眉微微地顰起,眼睛泛起隱現的淚光。每位觀眾都看得到她的眷戀,她不想離開人世,不想發生這件事,不想做自己,對哈維先生說了那句話的那個人。

她像快要哭的又似要說話的張了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臉容開始隨風消散的隱去。

露絲的正面特寫鏡頭,她的左臉頰上搭著蘇茜的右手,臉上已經沒了疑惑,像明白了眼前狀況,又或者是夢?她也微微的皺眉,眼神失落,更有點著急、有點歉意,想說什麽,卻不知道能說什麽。

她無法阻止想阻止的,無法挽留想挽留的,總是就只能看著,像現在,看著蘇茜在消失。

就那麽三四秒,觀眾們眼睜睜看著露絲臉上那只纖手全然的隱散不見。

側面中景,只有露絲一個人孤零零的呆望著左邊,右邊什麽都沒有。鏡頭在上升,升向了烏沈沈的夜空。

更多的觀眾眼眶起了熱淚,銀幕上的一切就像一把帶刺的巨錘,一下一下地敲擊他們的心,也許第一下沒有擊碎,但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沒有任何緩和,不留半點餘地,不讓有喘息,不讓有樂觀,只是不斷地捶打!

就這樣殘暴地摧毀他們所有的善意希望,直至絕望。

銀幕上,傑克茫然而頹然的走進家門,阿比蓋爾不知所措的站在前方。另一個女生臥室裏,琳茜蓋著被子的平躺在床上,面無表情、睜著眼睛的上望天花板。兒童臥室,巴克利睡得香甜,假日趴在他的小床邊打盹。

在如同暴雨後的屋檐滴雨聲般的鋼琴哀樂中,一片鋪滿銀幕的白光芒轉場散去後緊接著開頭場景,蘇茜身處被黑暗森林包圍的一小塊圓形雪地中的破屋前,大雪飄灑,群鴉飛舞,她伸手去接雪花,疑惑的看幽閉的周圍。

觀眾們的心都死了,好人去世後上天堂,可這就是蘇茜的天堂?

那裏沒有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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